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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回憶錄:八年支邊,深山老林變成一塊塊瘌痢頭似的荒地

徐豆豆走了。猛然撒手,離我們而去。徐豆豆是小名,大名是徐學智。我們是老鄉,隔著一座山,他家在山陰,我家在山陽。小學時,他與我不同校。中學時,我們同校不同班。我們真正的交集是到了兵團後,他和我分到一個連隊,一起並肩作戰八年半。

徐豆豆比我小兩歲,今年68歲。他的身體比我要壯實多了,無論如何,我也想不到,身體這麼好的人怎麼會說走就走了呢?老了以後才逐漸認識到生命的脆弱,無論你年輕時多麼壯實、多麼英勇,老了以後,都會逐步接近弱不禁風,自然界的規律就是如此。

1970年,我們一幫同學支邊到了雲南生產建設兵團。當時的條件很艱苦,勞動量很大。四年後,為了讓知青們安心地建設邊疆、紮根邊疆,連隊決定為知青們建房了。終於,我們結束了住油毛氈房的歷史了。

蓋房子那期間,更是旱季,我們連的男知青們每天都要上山伐木備料。雖然山上到處有樹,可是成材建房的樹距我們連隊有差不多十多里路。我們在那裡,只要找到合適的大樹就放倒,然後相互協作,把大樹再鋸成三五米的木段。最後,架起馬架,再將木段分解成三寸左右的厚板抬下山來。

伐木是要合作的,我和徐豆豆平時關係不錯,就結伴成對子。徐豆豆人高馬大,體格好,力氣大,平時幹活從不偷奸耍滑。我倆在一起幹起活來,得心應手,效率也高,很合手。

剛開始,山上合適的大樹很多,可是沒過多久,好樹已經越來越少了。我們也只能越來越往大山的深處轉悠。有一次,我和豆豆差不多轉悠了兩天,果真找到一棵好樹,直徑有磨盤粗細,兩人合抱都抱不下,目測樹高能有三十多米。粗略計算,這棵樹伐倒,至少能有十方以上的木料可用。我倆興奮地找來老工人進一步確認,這才知道這棵大樹叫“黃心楠”,是蓋房用的上等好料。

發現這棵大樹並確認無誤後,天已經有些晚了。黑天沒辦法伐樹,所以我倆就在大樹根部砍了幾斧頭,做了個醒目的記號以表明此樹有主。決定明天一早再過來伐木,弄好後,我倆扛著斧子下山回連隊。

當晚,我倆把斧頭磨快。次日一早天剛亮,我倆就爬了起來,直奔山裡。那棵大樹長在一處坡地上,山坡向上的一面較為開闊,樹木稀少,再向下幾米遠就是數丈深的山溝。如果伐樹時,讓大樹向下倒,正好可以在溝裡立馬架,改成料即可順溝底下山,既省時又省力。

伐木是一個技術活,並非是用斧頭砍倒就行。正規的操作是在樹的根部向溝的方位先砍出缺口,再由上向下傾斜下鋸,深度不能超過三分之二,然後再在此鋸口下水平下鋸,使之形成一道楔形豁口,此時暫停伐木操作。再到反方向上砍上幾斧頭,那棵樹就可以憑藉自身的重力,自然地倒向我們為它設定好的方位。

我們伐木時正是深秋初冬的季節,山裡的霧氣還沒有完全散去。我和豆豆隔著大樹相對而站,甩開膀子掄斧開幹了。深山老林裡,斧聲吭吭,木屑亂濺。我倆要伐得這棵樹,肯定是棵百年以上的古樹了,如果是現在,必是嚴禁砍伐的的受保護的古樹。然而在當時,哪有什麼環保意識啊?

回想起來,八年的支邊生涯,數以萬計的熱血青年在那片原始森林裡戰天鬥地,返城時只留下了一塊塊像瘌痢頭一樣的荒地,造了多少孽哦!然而,在那時,沒有人會這麼想。那個年代,人人都憑著“下定決心,不怕犧牲”的精神,憑著“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狠勁,與大自然搏鬥。

我倆從一大早一直砍到太陽將近下山,硬是用兩把斧頭將這棵巨樹砍出了近半人高的缺口。越往樹心砍,斧子就越鈍。樹葉簌響,樹枝震顫,樹身漸漸搖晃起來。我倆換個位置,轉身到了樹的背後,同時調整方向,嘴裡喊著號子,一下、兩下、三下……“轟”的一聲,巨人般的大樹搖晃著龐大的身軀栽倒在溝下。

多少年後,我讀了阿城的中篇小說《樹王》。小說講述了一個生產隊,因為要種“有用的樹”而砍樹燒山的故事。滿山的樹中,有一棵根粗葉大的大樹,誰也不敢砍。傳言誰若是砍了,砍樹之人必定遭殃。新來的知青卻認為這是迷信,決意要去砍倒那棵樹。砍樹也是次要的,主要是為了砍斷當地人的迷信思想。終於,那棵巨樹死在了眾多“天不怕、地不怕”的知青手裡。

小說的最後,砍掉樹王的人並沒有像傳言那樣遭什麼難,反倒是護衛巨樹的肖疙瘩死了。如果巨樹代表著自然,那肖疙瘩便代表著人類,自然遭了難,人類也必將隨之毀滅。或許這才是作者想要表達的深層含義。

故事讀完,引人深思:究竟什麼才是有用的樹呢?野樹只是因為長得不直就沒有用嗎?“有用”或是“無用”,是以我們人類的標準來衡量。僅僅是因為它長得不符合我們的標準,我們就剝奪它繼續生長的權力,這樣的做法真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