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擺脫貧困的獨門絕技就是為人寫碑記，主要是墓誌文。

在這個領域，他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

在韓愈以前，墓誌文有一整套格式化的套路，無非籍貫、官職、履歷、至親等，經常寫墓誌的人往往將個人資訊修改後便可交差，沉悶乏味，頗多匠氣。雖然也曾出現過陳子昂、張說這樣的大手筆，但都不及韓愈。

到韓愈手上，原本平淡無奇的墓誌由格式文章轉而成為文學價值很高的散文，他寫的生平事蹟，飽含深情，讀之動容。

與韓愈一起長大的還有侄子十二郎韓老成，他本是韓愈二哥韓介的兒子，過繼給大哥韓會。韓家人丁單薄，韓愈父母早逝，三個哥哥早早離世，子輩剩他一個，孫輩剩十二郎一個，二人感情一向很好，雖為叔侄，情同兄弟。後韓老成病死，韓愈寫了《祭十二郎文》悼念。

《祭十二郎文》用大量的筆墨記敘叔侄之間的生活瑣事，絲毫沒有做作。《古文觀止》評價此文：情之至者，自然流為至文。讀此等文，須想其一面哭一面寫，字字是血，字字是淚；未嘗有意為文，而文無不工。祭文中千年絕調。

《柳子厚墓誌銘》大約是韓愈最有名的一篇墓誌文了。

柳宗元和韓愈在官場上不是一路人。在永貞革新中，柳宗元是主力干將，韓愈是站在對立面批評的，二人政見不合，實在難以成為朋友。但是後來，隨著永貞革新的失敗，柳宗元一路被貶，最後一站到柳州。韓愈後來也被貶潮州，二人有了交流的基礎，開始互相欣賞起來。

柳宗元死前，專門託人請韓愈寫墓誌銘，韓愈被打動了。《柳子厚墓誌銘》交代了柳宗元的家世、生平履歷、文章和交友情況，重點寫了柳宗元治理柳州的政績和他的品性，著重強調了柳宗元為朋友劉禹錫，不惜以自己的柳州換劉禹錫的播州，稱讚了這種急朋友所難的精神。柳宗元生性本不善於言語，韓愈的墓誌銘成為了解他的最好途徑和載體。

韓愈的墓誌文最大的特點是“奇”。他特別愛以奇語寫奇人奇事，頗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架勢。他認為，只有這樣，事蹟才能流傳後世。

不為當時所怪，亦必無後世之傳也。——《答劉正夫書》

比如，在給一位叫薛功達的墓誌上，著重寫薛自小便追求“奇”，行事往往與常人不同。他在鳳翔軍任文書，上司是個武人，對薛作的公文看不懂，薛也不改。又一次，部隊開展大比武活動，有一項是射箭比賽。箭靶子超出了正常距離，結果導致無一人中靶。這位薛公很好玩，一個文士，偏要拿弓箭去比賽，射前還故意給上司說只是玩一下。結果他連射三箭，每箭都中靶，士兵跟著三次歡呼。長官的臉沒處擱，薛公自己也覺得過分，就辭職了。

之後，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生活的壓力，薛公逐漸在宦海中磨去了稜角，韓愈寫他“益棄奇”，頗為其感到惋惜。

而且，韓愈很善於給自己打廣告。在著名的古文《進學解》中，韓愈借弟子的口，說自己“沉浸濃郁，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韓愈被貶潮州後，上書請憲宗開恩，除了拍憲宗馬屁外，還不忘說自己“唯酷愛學問文章，未嘗一日暫廢，實為時輩推舉”。

出格的是，韓愈竟然在大量的墓誌文中大寫主家是如何請他出手的，而且還寫得慷慨激昂，毫無違和。在《唐河中張君墓碣銘》中，就寫了張君死後，其夫人讓僕人帶著孩子傳話請他寫墓誌，還明言就是衝著名氣來的，而且就是想千古留名。

最誇張的情形是，有一個叫胡良的死後，其7個兒子和1個女婿派一人帶著死者資料，跑了8000里路，從京城追到潮州請韓愈寫碑文。

如此厲害的口碑營銷之下，求韓愈寫碑文的人絡繹不絕，其價碼也水漲船高。韓愈寫了《王用碑》，王用的兒子送他一匹帶鞍具的寶馬和名貴的玉帶。《平淮西碑》寫成後，唐憲宗將碑賜給韓弘，韓弘送給韓愈五百匹絹。

韓愈留存至今的碑記大約75篇，其中墓誌文66篇，事實上遠遠不止這些，以至於劉禹錫羨慕妒忌恨，在給韓愈的祭文中寫道：

“公鼎侯碑，志隧表阡，一字之價，輦金如山。”

說到底，韓愈的水平有多高？

清代有一個叫儲欣的稱：昌黎墓誌第一，亦古今墓誌第一。

後世也有“韓碑杜律”一說，意思是韓愈的碑文和杜甫的律詩是齊名的。至少，杜甫的碑文就寫不過韓愈，不然也不會那麼窮。

那麼，韓愈的錢都哪去了？

其中很大部分是修建莊園，創辦教學機構，資助門生和幫助困難家庭困難的女子出嫁。還有一部分用來長生。

韓愈作為碑文界的獨角獸，起了很好的示範作用，他死後，寫碑竟然成為一門產業，人們爭相流竄在街頭巷尾，看哪個大官死了，自薦上門攬生意，相互之間爭奪，生生將買方市場生生做成了賣方市場。

作者：葡萄老祖（楊博） 三館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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