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邯鄲的市集上，有一個老爺子，姓鄧，年紀不小了，至少有六十多歲。由於忘了他的名字，所以叫他鄧老爺吧。

鄧老爺一生沒有成婚，更沒有子女，他有一間店鋪，靠賣酒為生。小日子雖然說不是富裕，但是養活自己，綽綽有餘。

有一天傍晚，店裡來了箇中年人，蓬頭垢面，像個乞丐，但又不是乞丐，他拿著一個葫蘆，問鄧老爺買酒。看樣子，他應該是富貴人家的僕人。

鄧老爺不認識此人，於是就盯著此人看。蓬頭僕人也發現了，很淡定地說：我是最近才搬過來的，就住在你隔壁，你不認識我了嗎？鄧老爺，你再看看？認出來了嗎？

鄧老爺又看了看，覺得還是不認識，也就不再看了，他給蓬頭僕人打了酒，裝了滿滿一葫蘆，蓬頭僕人也不說謝，放下錢，提著葫蘆就走了。

蓬頭僕人走了之後，鄧老爺覺得他說話做事頗有氣質，不像一般的僕人，就想著下次他來，自己好好問問他。結果，一月過去了，那個蓬頭僕人卻再也沒有來過。

這一天，鄧老爺閒來無事，店裡沒生意，他就關了店門，出去溜達。

走著走著，鄧老爺來到了他家西邊的盧生祠（明末為紀念抗清名將盧象升所建造的祠堂）附近。鄧老爺一眼就看到了蓬頭僕人，他正在祠堂裡打坐呢。鄧老爺大喜，立馬上前跟蓬頭僕人打招呼，蓬頭僕人也很熱情，兩人聊了許久。

聊著聊著，鄧老爺覺得不過癮，拉著蓬頭僕人，來到了自己的店裡，說是一個月不見，非常想念，要好好聊幾天。為了款待蓬頭僕人，鄧老爺不僅弄了幾個好菜，還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拿了出來，要與蓬頭僕人共飲。

沒想到，鄧老爺倒酒的時候，蓬頭僕人拉住了他的胳膊，笑著說：老先生，上一次喝酒，我就誤事了，我可不敢再喝酒了啊！

鄧老爺子不懂，問怎麼回事。

蓬頭僕人站起身來，說：實話跟您說了吧，我其實是純陽子（也就是呂洞賓，他道號是純陽子，也叫純陽真人、呂純陽）座下的柳仙。一個多月前，我跟主人去岳陽辦事，看到他多次喝酒，還有三次喝醉了。每次看到他喝酒，我就喉嚨發癢，我也想嚐嚐酒的滋味啊。但是，我問他要酒喝，他卻很吝嗇，不肯給我，一滴酒也不讓我喝。越是這樣，我就越想喝酒。

鄧老爺哈哈大笑，說：主人不讓你喝，你可以偷偷買些酒喝啊？醉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酒可是個好東西啊！

柳仙接過來說：是啊，我也這麼想，不過一直沒有機會。後來，主人去芙蓉城（芙蓉城本是四川成都的美稱，宋代以後，江陰也叫芙蓉城，簡稱蓉城，始於蘇軾的《芙蓉城》，但此處所說的芙蓉城，應該是指天上的仙城）參加洗花宴會，讓我看守煉丹的藥爐。我一個人覺得無聊，又沒了主人的看管，所以一月前偷偷到你店中買了一葫蘆好酒。回來後，我就大喝一頓，醉倒在藥爐旁邊，睡著了。

鄧老爺聽到後，問了一句：後來如何，你主人回來發現了嗎？

柳仙忽然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喝醉以後，錯過了煉丹的好時期。主人回來後，責罵我沒有守護好藥爐。我不敢撒謊，就說喝醉了。沒想到，主人更加生氣了。我很不服氣，說：東邊的鄧老爺天天喝醉酒，主人自己也喝酒，也會喝醉，為何還要禁止我喝酒呢？

（注意，以下對話還是柳仙說的）

主人說：我喝的是酒，你喝的不是酒，而是禍水啊，這兩者不一樣！

我又問道：兩者明明都是酒，有什麼不一樣？

主人說：我的酒，乃是取自顏回親自耕種田地的糧食，用了梁鴻使用過的舂米的石臼，以曹子建之才的鬥來量出一定的糧食，再盛放在諸葛亮的錦囊中，一起堆積在曹氏的書倉裡，長達幾個月時間，再用廉泉水（傳說中喝了會變廉潔的泉水）浸泡，放入范文正公（范仲淹，家訓極好，家族長盛不衰）的鐵鍋裡，用非三昧火蒸煮，良藥做曲，正直之木做酒槽，再過一段時間，才能成為酒。

酒釀成了以後，我把它放入堯的大鐘裡，孔子的觚中，感受聖人的智慧。這樣的話，酒還要沉澱，上層為清酒，喝了可以稱為聖人；下層為濁酒，喝了可以做賢人。

我又問了：那麼，我喝的酒是什麼樣呢？

主人說：你喝的酒，跟我喝的酒根本沒法比啊！你所喝下的酒，不過是盜蹠種的糧食，貪婪之人用貪泉水浸泡，再用王孫（比喻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的灶釀成酒，又讓痴兒洗濯酒器，倒在髒酒杯中。

這樣的酒，一旦喝下去，即便是廉潔的人，也會變得貪婪；即便是謹慎的人，也會變得狂妄；文人喝下沒有骨氣，做官的人喝下後不敢直言勸諫皇帝，普通人喝了更是會認賊作父……這是小事嗎？這關乎每個人的氣節！你不以此為戒，還拿我喝酒做藉口，不是很荒謬嗎？

我聽完主人說的話後，一開始不理解，後來才大悟。師父說的那一套詞，什麼顏回、梁鴻、曹子建、諸葛亮、范仲淹，其實都是虛的，一切其實都在於他自己，喝酒或者醉酒，會讓你變成什麼樣，不在於酒的品類和多少，而在於你自己原本是什麼人。

這時候，鄧老爺插嘴了，說：哦，這話該怎麼理解？

柳仙說：譬如你是李白，喝醉酒就可以寫出精美的詩；譬如你是曹子建，喝醉酒會寫出華麗的辭賦；譬如你是諸葛亮、范仲淹、顏回、孔聖人……那麼即便喝醉，也不會做出荒唐的事。可我不是李白、諸葛亮，也不是曹子建、范仲淹，喝了酒只會出醜誤事啊！對於普通人來說，就更是如此了。

鄧老爺子點了點頭，覺得很有道理。

柳仙頓了一頓，又說：主人也這麼說，還說濁根不除掉，以後還會舊病復發。又是，他拔出寶劍，割開我的肚子，把我的腸胃拉了出來，割開後用淨水洗乾淨了，又把我的腸胃修復好，放入肚子裡。我一點也不覺得痛苦，反而覺得舒服。

後來，主人又給我喝了金盤露水釀造的酒，我大醉七天。從那以後，我就算經過酒家，鼻子碰到酒，也不知道酒的味道了。所以，我再也沒有去你家買過酒喝。

聽到這裡，鄧老爺也頓悟了，趴在地上磕頭，說：你的主人既然有妙藥，可以戒酒，希望能賜給我一份，我也不願喝酒了。

柳仙拿出錦囊，給了鄧老爺，然後長笑一聲而去。

鄧老爺拿了錦囊，拆開一看，裡面一張紙上只寫了一個字，就是“水”。鄧老爺子笑了笑，他也明白了。

本來，鄧老爺家中酒甕裡有很多酒，說來也奇怪，他頓悟之後，酒全變成了水。而鄧老爺從此不再賣酒，他跟著柳仙，到了盧生祠裡，做了香火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