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行本《水滸傳》據說是被明朝御用文人修改過了，所以前七十回和後五十回的梁山好漢判若兩人：前七十回個性鮮明快意恩仇，後五十回卻變成了宋江的提線木偶。

以第七十一回為分水嶺，梁山好漢的表現判若兩人，除此之外，通行版《水滸傳》還留下了五個謎題待解：晁蓋是被什麼人暗箭所傷？程小姐為何不報殺父之仇？扈三娘為何不報屠村之恨？霹靂火與花小妹能否琴瑟相和？魯智深武松怎肯受招安？

包括據說是施耐庵先生原著的《古本（也稱梅氏藏本）水滸傳》水滸傳的絕大部分續書，都是從第七十一回寫起，但只有程善之先生寫的《殘水滸》堪稱爽文。此書不但讓高俅父子受到了應有的懲罰，而且將水滸留下的五個謎題一一解開：宋江李逵董平死得好，魯智深武松溜得快，這五個人的結局，委實令人舒適。

晁蓋是不是宋江派人謀害，很多讀者一直為此爭論不休，但是在程善之筆下，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豹子頭林沖早就知道事情真相：“後來捉住史文恭，曾經留意檢點，他壺裡的箭，沒有一支刻過名字的。而且刻字的箭，和史文恭所佩的弓．也長短不配。”

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是超級高手，他最知道超級高手都很珍惜自己的聲譽，在箭頭上喂毒這種事情，只有江湖下五門的小蟊賊才做得出來。

林沖偵破此案，也註定了宋江的結局。宋江等人在叛逃金國的路上被擒並關進監獄裡，早就投奔老種經略相公种師道並升任熙河路統制的大刀關勝，以探監為名，當著阮氏三雄的面揭穿了宋江謀殺晁蓋的真相，其結果當然可想而知了：“宋江回過頭，早瞥見三十幾對眼珠，一顆顆冒著無限殺氣，齊齊向身上射來。宋江坐在殺氣之中，不言不語，縮著頭，靜候赦書。”

宋江是等不到特赦那一天了，他犯的是十惡不赦之罪，除非皇后生了一百胞胎，即使皇后生了一百個兒子，皇帝要清空監獄，阮氏三雄也不會讓他看到明天的太陽——報仇不隔夜，那才是阮氏三雄，尤其是阮小七的行事風格，他們兄弟三人會把宋江細細地撕成碎片，來一場純手工的凌遲。

晁蓋死亡之謎解開，宋江結局註定，這很令人舒適，董平和李逵的下場，也能回答本文開頭提出的兩個問題，那就是扈三娘和程小姐為何不替親人報仇。

我們常說成年人的世界裡從來就沒有一笑泯恩仇，有的只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和小人報仇從早到晚，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程小姐和扈三娘既非君子也非小人，但她們都是父親的女兒，也是心如海底針的女人，她們的隱忍，只是為了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復仇。

扈三娘先是陳述了為什麼直到今天才報仇的原因，那是被宋江蒙在了鼓裡：“黑廝逞著兵勢，殺進莊來，把我父親、母親和一門良賤，殺個罄盡，我嫡親哥到今不知生死。事後，公明哥哥也不曾加甚責罰。連丈夫王英也奉公明哥哥將令，不敢洩漏分毫。”

後來李逵和王英因為賭錢而打架，鬧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王英為了自保，這才把事情透露給了扈三娘——王英這廝也不是好鳥，此舉似有借刀殺人之嫌。

得知真相的扈三娘一天也等不下去，在最不好意思出手的時候出手了：“這黑廝獨自一個在水邊洗澡，是小妹暗中一手弩，直貫其心，隨取首級，裹回山寨……這黑廝不是早就該殺嗎？”

扈三娘誅心一問，宋江氣得兩眼發直，最後兩腿也伸直了：“此刻宋江兩眼直挺挺望著扈三娘，三娘說一句，宋江眼珠翻一下……再細看，已是面色鐵青，兩眼上翻，知道是氣厥過去。”

扈三娘狙殺李逵，宋江無可奈何，這是因為梁山上想殺李逵的人太多了，美髯公朱仝當眾站出來給扈三娘行禮表示感謝和支援，已經給了宋江一個下馬威，他只好暈過去了事，至於怎麼處置扈三娘，最後還是按照吳用的辦法，給李逵開了個追悼會，這事兒就翻篇兒了。

扈三娘箭射黑旋風，也給了董平之妻程小姐勇氣，她在董平收藏的好酒中下了慢性毒藥，董平在血泊中斷氣的時候，“手足搐縮，蜷做一團。可憐平時的偉丈夫，幾天苦痛，臨終竟瘦小到這般模樣。”

董平濃縮成乾巴猴子，再也不能自詡風流雙槍將，程小姐也在大罵宋江後結束了生命：“休道婦人失了身，就不得不受人牢籠。須知失身不是失節，失身是沒有力量，失節是沒有志氣。沒有力量，是無可如何的，志氣不改，總有一天，復仇的機緣到手……”

程小姐這番話頗具哲理，宋江又一次被氣得嚇得兩眼翻白——他做的虧心事比董平還多，暗地裡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取他性命。

李逵死了，董平也死了，扈三娘和程小姐都報了殺父滅門之仇，那個性情暴躁的霹靂火秦明為何不替妻兒老小報仇？

讀者諸君少安毋躁，秦明的報復，雖不可取，但也無可指摘——他採取的方式是家暴，而且是冷暴力，即使花小妹願意一死替哥哥花榮贖罪，秦明依然冷語如冰：“你那天殺的哥哥，為救姓宋的一命，無端害我一家，你還開口親眷，閉口親眷？你自己不知道，他把他親妹子做了無恥東西，美人計的物品，我自明白得很。我一家上下十幾口，你一個人能抵幾條性命？”

秦明為慘死在青州城的妻兒“遇難五週年發哀追薦”，並大發請帖，當眾羞辱花小妹，花小妹只有無語凝噎而不敢哭出聲來，花榮聽到秦明的怒罵，直接心肌梗死，臥床沒幾天也就掛了——花榮活著，秦明尚且不給花小妹好臉色，花榮掛掉，花小妹估計也沒幾天活頭兒了。

秦明這報復有點過於毒辣：作惡的是宋江花榮，花小妹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不能自主，可不就是個可憐的犧牲品？花小妹給秦明生了兒子秦太平，仍不能溫暖秦明冰冷的心——秦太平的出生，實際也是秦明覆仇行動的副產品。

梁山好漢與群盜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只有魯智深武松絕不摻和，他們每天聚在一起喝酒吃肉——操刀鬼曹正殺豬，張青孫二孃炒菜，二龍山七兄弟外加九紋龍史進豹子頭林沖，端著酒碗抓著狗肉冷眼旁觀，吃飽喝足之後，捲起這麼多年積攢的金銀細軟溜之乎也，等到吳用向老鍾經略相公屈膝投降的時候，看見魯智深早已脫掉袈裟留起頭髮，武松也已扔掉直裰摘下戒箍，跟林沖史進一樣，穿上了戰袍鎧甲，正威風凜凜地手握軍刀站在一旁。

宋江李逵董平死得好，魯智深武松溜得快，程善之的筆法又好又快，但是這裡面也有一個遺憾：花榮那如花似玉的妹子，就這麼被親哥哥花榮和及時雨宋江坑了一輩子，秦明想起慘死的原配妻子和兒子，又怎能跟她廝守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