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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公平(深度)!

史記陳丞相世家中記載:——裡中社,平為宰,分肉食甚均。父老曰:“善,陳孺子之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這段話的意思是:陳平所居的庫上裡祭祀土地神,陳平做主持割肉的人,他把祭肉分配得很均勻。父老鄉親們說:“好,這貨不賴,分得公平!”陳平說:“唉,假使讓我主宰天下,也會像這次分肉一樣公平呢!”

這就有點吹牛逼了,即便他陳平有追求公平的強烈願望,當時社會卻不可能有執行公平的環境,因為彼時項羽正在以暴力手段征服天下,而劉邦在以流氓手段對付項羽,在這種缺乏理性的黑暗秩序中講公平,不是找死嗎?有些時候,人大體上就像無光深海中的一種盲魚,它們沒有眼睛,也不需要光明,習慣成自然,自然成愜意,你滿懷悲憫與善意,將它們挪到淺水層享受陽光的照耀,反而讓它們極度不適,從而對你產生仇恨。因為你沒有考慮到,你的光明恰是它們的黑暗!

陳平最後確實為漢初的政治穩定做出了貢獻,但卻與他所謂宰割天下的“公平”沒有關係,他只是以一個家臣走狗的角色表達了對劉氏的忠誠。他的公平是儒家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階層公平,就是說皇帝有三千老婆,大夫有幾十個老婆,百姓有一個老婆,奴隸或者不需要老婆……是合理的。這種階層公平,與如今有著普世價值的公平當然相去甚遠。

更不要忘記,陳平是行賄受賄的行家裡手,也許就是從他那裡,中國的賄賂手段才得以發揚光大。因為正是他用四萬金賄賂了項羽手下的的很多大將,破壞了他們之間的互信,從而加速了楚軍的敗亡。最後劉邦還不得不為他的這種手段計功,也就是說,行賄受賄很早就在某種程度上得到了合理化。

不講公平的世界,每個人都會遭受不公,百姓如此,權力者亦如此,窮人如此,富人亦如此,遵循叢林法則,不過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罷了,即便獅子,也有面對群狼圍攻的時候,個人無論如何強大,又怎能保證不受到不公的對待呢?釋放了人類獸性的一面,人人如狼如狗,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會受到傷害呢?

值得慶幸的是,公平的意識與性慾一樣,是人類先天具備的東西,社會無論如何的黑暗,也不能將其連根拔除,哪怕人間道德滑坡已經到了令人觸目驚心的程度,公平正義的意識還是會在人心罅隙裡閃爍明滅,看似微弱,卻永遠不會熄滅。

稱、尺子、圓規……等度量衡就是公平意識的具現。如果社會公平意識不是先天存在於人類心中,這些東西的出現就非常莫名其妙。這同時也說明,公平,不但是某種道德理想,它也需要技術支援,比如,我們從地裡收穫一堆糧食,想要將其公平地分配給每個人,沒有稱,不會算術,哪怕你再怎麼想公平,也是無法做到的。

所以在這裡我們所要探討的側重點,不是道德問題,而是能力問題。如孟子所言:與長者折枝,是不願也,還是不能也?愚以為,中國社會的各種不公,很大程度上並非人們太缺德,而是沒有執行公平的能力。比如,有些複雜的利益分配或交換,需要高深的統計學或微積分知識,如果負責分配的權力者沒有經過這方面的訓練,或簡直對此一無所知,你讓他做到公平公正,不是讓瞎子指路,讓瘸子飛奔,讓強盜講理……強人所難嗎?

某些地方的腐敗,也不全部是因為道德墮落,而是因為沒有能力做到公平公正,乾脆放任自流的結果。比如,某種職務,不需要什麼天才,很多人透過學習都可以勝任,如果我作為稽核者,為什麼不能選擇自己的親戚朋友入選呢?當然。這種推測可能將人性估計得太善良了,因為古往今來,有太多任人唯親的案例可查,也有太多的私慾偏心改寫了歷史。但也不能否認,很多情況下某個職位的競爭,陌生人與親戚朋友都處在一個水平,打個不好聽的比喻,該職位就是一個妓女,既然付錢都一樣多,她為什麼不能優先選擇自己熟悉且喜歡的那一個呢?如果這樣做了,就是不講公平嗎?

可能事情沒有那麼簡單,這個比喻也有點欠妥,因為,妓女這個職業本身就缺乏道德立場,所以她無論怎麼做,都不能用公平與否評判。好像在臭氣熏天的廁所裡討論蒜爆魚怎麼做味道更好一樣,結論無論如何正確,都不能抵消這討論的可笑與荒謬。所以,這牽涉到的不只是個人的公平意識,還有程式公平與制度公平的問題。

人以及人性,大抵是共通的,在此我們將普通人的言行舉止作為透視視窗,來探討一下中國社會如今的缺乏公平,究竟是道德的問題呢,還是能力的問題?如果兩方面都有問題,又是哪個問題更嚴重,更迫切,更需要及早面對。

電視劇《人民的名義》中提出一個尖銳的問題:面對貪汙腐敗,道德滑坡,我們應該先教育幹部還是先教育百姓?劇中借人物之口回答:應該先教育幹部。我倒是覺得,作為百姓,咱先自我檢討一下。

有工人感嘆:“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好領導。”我不知道他理想中的“好領導”是啥雞巴樣兒,但就他自己那讓撅著就不敢趴著的吊樣兒,估計誰做他領導也好不了。起碼,我如果做他的領導,也可能會忍不住幹他一下——因為分明一副欠乾的樣兒嘛!從來都沒有救世主!國際歌一百多年前都唱了,說明一百多年前的老百姓都醒悟了,如今還有這樣的,唉,真如騙子所言:大的騙怕了,小的長大了!我們騙子的市場是永遠存在的。誠哉斯言!!

領導的好壞,與其個人的道德操守或有一些關係,但更多時候卻決定於下屬的據理力爭,決定於百姓的監督,決定於制度的健全。尤其在市場經濟、人們的貼現率大大提升的年頭。

這世界從來沒有天生的聖人,美國如果沒有言論自由與民主監督,他們的總統也會搞錢搞女人。不過美國還有一個傳統是有錢之後才能從政,與某國從政之後才能發財恰恰相反,所以他們當官搞錢的動機不大。但像克林頓那樣大搞女人的總統一定會很多,且總統很可能會常常把記者弄哭,而不是相反。

有一種人,一旦吃點虧,立即感到不公平,感到社會缺乏正義,感到全世界都對不起他。如果佔了便宜,馬上將公平拋在腦後,而不考慮被他佔便宜的人也會產生他吃虧時曾感到過的委屈。

這是什麼思想?從道德角度說,這是自私,是缺乏同情,因為他自己曾遭受過不公的屈辱,卻不能感知自己也會給別人造成同樣的感受,這是良心麻木不仁的表現

特別滑稽的是,有些特別愛佔便宜的人偶爾被別人佔了便宜時,他那發自內心的憤怒,那對不公正現象的譴責,那大義凜然,那義正辭嚴,那義憤填膺……一度讓我非常困惑:難道他就意識不到自己經常做這些不公平的事情嗎?

但我迅速醒悟了,他們不是做偽,而是真的意識不到。因為他們在佔別人便宜時,要麼用一種開玩笑的方式淡化這種不公平,要麼為自己的行為尋找合理化的藉口,比如,大家都這樣做嘛,全世界領導都腐敗,我這根本算不了什麼吧!

可一旦吃了虧,就不會為佔他們便宜的人尋找合理化藉口了,而是本能地要跳腳罵娘:臥槽,人怎麼可以這樣呢?怎麼可以這樣不講公平呢!——所以他們對不公的憤怒是很真誠的,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也是這不公平現象的參與者與製造者——這就叫做選擇性遺忘。

在邏輯上,這種思維方式嚴重違反了同一律,同樣一個事實,自己做的與別人做的居然可以得出不同的道德判斷,這不僅僅是自私,而且可以視為理性缺陷,就像兒童還不能從x=z,y=z推出x=y一樣。據此,也許可以說,中國社會公平的長時間缺席,某種程度上並非大家沒有道德,而是因為缺乏清晰的思考與推理能力。

由此可見,老百姓確實也有不足之處!很自私甚至很愚昧,但有一點不能不提:他們是勞動者,也是納稅人。

人類組織成社會,推選出正負,不就是讓他們為百姓撐腰的嗎?

有多大權力,便有多大責任。即便某國的公平缺席不是因為道德問題,而是能力問題,那老百姓與代表他們的人相比,也似乎更應該得到原諒,而自封代表的精英,無論是因為缺德還是因為無能導致社會財富的分配嚴重不公,都是一種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