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推網

選單
文化

林徽因:一朵朵“披著情緒的花”

但林徽因仍是一位很有吸引力的現代女詩人。曾是林徽因與梁思成夫婦的學生與摯友,後來與梁思成結婚的林洙,曾懷著深情回憶這位女詩人:

“她是我一生中見到的最美、最有風度的女子”,“她給人的是一種完整的美感。這美主要不在於她的相貌,而在於她的神韻,在於她那雙凝視著的眼睛裡深深地蘊藏著的美”。

她不僅人美,而且興趣廣泛,頗有才氣,受過中外文化的薰染,內質靈秀,學識淵博,故在三十年代享有“一代才女”之稱。從她留下的不多的詩中,人們仍依稀可尋她的純真美好的精神世界。當然,林徽因不是超時代的美的化身。她的詩確如一朵朵“披著情緒的花”,給人以清瑩、明麗的美感。但從她前前後後十多年間寫下的詩篇中,也分明可見時代的、民族的印記。她的詩顯得與大時代的脈搏遠了些,但也終受時代所左右,並逐漸顯示出與時代的一致性。

在新派的影響下開始詩歌創作的。她最初寫詩,也具有新月派所倡導的“新格律詩”的種種特點,注重詩的音樂美、建築美和繪畫美,注重情感與意境的相互融合,而以語言文字的聲音、意義來描畫和表達。與其他新月派詩人所不同的是,她不寫豆腐乾式的方塊詩,她寫的格律詩也比較自由,詩寫得清瑩溫婉,整齊自然,在熱情的絮語中透露出一種寧靜恬美的“情緒”。她的第一首詩《誰愛這不息的變幻》,就表現出她曾與新月派詩人同步,傾心於英國浪漫派詩人華滋華斯、雪萊的詩篇,也做過富有浪漫熱情的夢,不禁對莽莽宇宙發出深沉的嘆息。

但真正能顯示作者的才情與氣質的,是《笑》這首詩:

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

和唇邊渾圓的漩渦。

豔麗如同露珠,朵朵的笑向

貝齒的閃光裡躲

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

水的映影,風的輕歌。

笑的是她惺鬆的捲髮,

散亂的挨著她耳朵。

輕軟如同花影,

癢癢的甜蜜

湧進了你的心窩。

那是笑——詩的笑,畫的笑:

雲的留痕,浪的柔波。

全詩兩節,每節七行,形式整飭而又有動感。女詩人所寫女性的笑,高雅純潔,富有教養,使你在被深深吸引的同時,精神上得到淨化。全詩依次寫了女性的笑容、笑聲、笑意。有描述,有比喻,造成一個誘人的情境。這笑“豔麗如同露珠”,是透明的,清新的。這笑向“貝齒的閃光裡躲”,是輕巧的,溫柔的。這笑連她“惺忪的捲髮”也散亂了,笑得天真,自然,我們不禁為之吸引:“軟軟如同花影,/癢癢的甜蜜/湧進了你的心窩。”這真是高尚的笑,是“詩的笑,畫的笑”,如同“雲的留痕,浪的柔波”,將永佇人們心頭。詩人在表現美好事物的同時也表現了詩人自己。

這裡面自然包含著許多她自己的身世經歷,比如她同徐志摩的未果的愛情(據說她一直儲存著徐志摩的兩本英文日記而不肯讓其面世),金嶽霖且為她終身不娶,等等。而這些情詩,好像都是寫給過去的情人的。

“情緒”一詞多次出現在林徽因的詩中,成為林詩中一種可虛可實的意境。她的詩也正如一朵朵“披著情緒的花”。藉著這“情緒的花”,詩人寄託著對往事的回味。正如在《記憶》一詩中所詠歎的:

記憶的梗上,誰不有

兩三朵娉婷,披著情緒的花

無名的展開

野荷的香馥,

每一瓣靜處的月明。

有時“情緒”則是詩人對宇宙人生的一種感悟。《靜院》詩,寫夜中靜院之美,靜中卻又有動,詩人運用“戲劇性情境”的藝術手法,使現實的靜夜與以往的靜夜交叉出現,表現出對宇宙萬匯息息相關,互為依存的關係的哲理性的思考:

這掬靜,院子深深的

—有人也叫它做情緒—

情緒,好,你指點看

有不有輕風,輕得那樣

沒有聲響,吹著涼?

如《無題》中,寫詩人沉浸在回憶中,往事牽人,故三節均以“什麼時候”起句:“什麼時候再能有”,“什麼時候還能那樣”,“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心/才真能懂得”,纏綿悱惻中,時有激昂傷感處。詩人常由著個人情緒,去追味生活和愛的哲理,是詩人的恬靜生活中的一種內向的精神世界的挖掘。

林徽因在中外文學方面均有較高修養,寫起詩來在表現形式上和手法上具有清新、完美和多樣化的特點。她的詩歌語言或明快淨朗,或含蓄蘊籍,顯得多姿多彩,富有變化。她善於準確、生動地捕捉和描繪出瞬息即逝的意境的幻動和思緒的微妙變化,並有著鮮明的韻律性。如《深笑》一詩:

是誰笑得那樣甜,那樣深,

那樣圓轉?一串一串明珠

大小閃著光亮,迸出天真!

清泉底浮動,泛流到水面上,

燦爛,

分散!

是誰笑得好花兒開了一朵?

那樣輕盈,不驚起誰。

細香無意中,隨著風過,

拂在短牆,絲絲在斜陽前

掛著

留戀。

是誰笑成這百層塔高聳,

讓不知名鳥雀來盤旋?是誰

笑成這萬千個風鈴的轉動,

從每一層琉璃的簷邊

搖上

雲天?

這是最能代表林徽因風格的一首詩。詩共三節,每節六行,形式上是“參差變化中求整齊,整飭而又有流動感。以比喻性意象寫深笑,層層遞進,令人應接不暇。由於詩人對中國古建築的熱愛與瞭解,詩中蘊有深深的“建築意”。總之,在我國三十年代群星燦爛的新詩壇上,林徽因也還是一個有特色的女詩人。但是也毋庸諱言,在大時代裡,如果詩人僅作個人哀鹹的詠歎,其侷限性也是顯而易見的。

在全民抗戰的大潮中,她與時代更加貼近,顛沛流離的生活,戰亂和疾病纏身的痛苦,對社會現實更多的接觸和了解,使林徽因的思想和精神面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反映在她四十年代的十幾首詩作中,以往那種安逸、婉約的調子逐漸為沉鬱、激憤的聲音所代替。詩人漸漸從對個人情緒的捉摸中走出,而更清醒地面向社會現實。這種思想感情的重大轉變在總題為《病中雜詩》的九首詩中有著明白的反映。

很顯然,嚴酷的現實無情地擊碎了林徽因早年的夢幻。“輕紗似的情緒”也被擊撞得佈滿補丁,她終於看清了“黑壓壓沉下現實的真相”,終於頗有感悟地說:“還是赤腳方便去認取新的辛苦”。她的詩中終於出現了新的聲音:否定過去,直面現實的一種積極進取的要求。當然,在新舊衝突中她的思想感情還經常處於矛盾狀態。《惡劣的心緒》寫於1947年12月“病中動手術前”。裡面便發出了晦暗的絕望的呼喊。同年的《寫給我的大姊》更象是一篇告別辭。

當我去了,還有沒說完的話,

像鐘敲過後,時間在懸空裡暫掛,

你有理由等待更美好的繼續;

對忽然的終止,你有理由懼怕。

但原諒吧,我的話語永遠不能完全,

亙古到今情感的矛盾做成了嘶啞。

絕望的心緒,矛盾的感情溢於言表,這當然也由於她被病魔纏身之故。但是個人的不幸與國家之痛交織在一起使她的思想出現新的昇華也是必然的。為哀悼在與日寇空戰中捐軀的弟弟而寫的《哭三弟恆》一詩表明了她的這種轉變。她在詩中發出了“中國還要上前,黑夜在等天亮”的響亮話語。

她終於等到了新中國成立的那一天。建國後,她的知識和才幹真正找到了施展的天地,她表現出了高度的勞動和創造熱情。她逝世以後,被安葬在北京八寶山革命烈士陵園,她為人民共和國做出了無私奉獻,人民也永遠記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