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爽 編輯|燕子 圖片|網路
春日裡的一天，一老者蹣跚走在去沈園的路上。他本來是想去上山採藥的，可因為年事已高，體力不支，只好作罷。但是，他那天突然感覺身心爽適，輕快無比，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召喚著他，他轉身折往沈園。這個老者就是陸游，當時已經85歲了。戎馬一生，他感到自己的生命離大去之日不遠了，他要在這生命的最後一段日裡，去看一看沈園，因為那裡記錄著他的至愛，那個60多年前低眉蹙首，有著悽怨哀婉眼神的美麗女子，他的前妻-唐婉。
到了，到了，那個令陸游一生魂牽夢繞的地方-沈園。此時的沈園，經過一番整理，景物大致恢復了舊觀，伴著和風，品著自帶的酒肉，陸游滿懷深情地寫下了最後一首情詩：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題畢，又自斟自飲起來，也許年事已高，陸游已經不勝酒力，恍惚間，回到了從前，所有的一切竟在他的眼神迷離中瀰漫開來……。一個穩重端莊文靜靈秀的女子，嫋嫋婷婷的向他走來，“遊哥！遊哥！我是婉兒！”陸游呆了，好一陣，“婉兒，我的婉兒！”剛要伸手去拉住她時，那個美若天仙蕙心蘭質的婉兒卻不見了蹤影。陸游長嘆一聲，看著眼前形單影隻的自己，只有端起酒來，一飲而盡，真所謂“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三杯兩盞下肚，陸游真的醉了，無心欣賞沈園那美麗的景色，抬起腳來想離開這個傷心之地，無奈腳底發軟，頭髮沉，只得一屁股又坐下來，他彷彿又聽到喊他“遊哥”的聲音，渾濁的老淚頓時湧出眼眶：“婉妹，離別數載，你過得可好？為你飲下的酒，為你寫下的詩，為你流下的淚，你可知曉？”陸游自言自語著，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伏在案上睡著了，睡夢裡，所有與唐婉相識相知的點點滴滴，竟然如仙境般在陸游的記憶裡重現……
“遊哥！遊哥！哎吆！”“婉妹，當心！”是兩個人在後花園裡捕捉蝴蝶，婉兒不小心摔倒了。陸游忙扶起她，並幫她撣掉身上的灰塵，兩個不諳世事的青春少年，在美麗的花園裡流連往返。雖然婉妹不善言談，但卻善解人意，兩個人情投意合，耳鬢廝磨，青梅竹馬。雖然當時金兵不斷南下，戰事不斷，但是在這兵荒馬亂中，兩個有情人還是相伴著度過了一段純潔無暇的美好時光，一種縈繞在心腸的情愫在兩個人心中滋生了。已經進入青春年華的陸游與唐婉都擅長詩詞，他們常借詩詞傾訴衷腸，花前月下，二人吟詩作對，互相唱和，麗影成雙，宛如一雙翩躚於花叢中的彩蝶，眉目中洋溢著幸福與和諧。兩家父母及親朋好友，也都認為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於是陸家就以一隻精美無比的家傳鳳釵作為信物，定下了這門親上加親的“姑舅”親事。陸游20歲那年，一夜洞房花燭，唐婉便成了陸家的媳婦。
婚後，兩人夫唱婦隨，琴瑟和鳴，伉儷情深，他們享受著這魚水之歡，沉醉於兩個人的小天地，不知今夕何夕，把什麼科舉課業，功名利祿甚至家人至親都拋至九霄雲外。新婚燕爾的陸游流連於溫柔鄉里，根本無暇顧及應試的功課。陸母唐氏是一個威嚴而專橫的女性，她把一切看在眼裡，也急在心裡。她丈夫早年去世，留下她們孤兒寡母過日子，她一心希望兒子能在科舉上出人頭地，好光宗耀祖，卻沒有想到兒子卻這麼不成器，尤其是侄女唐婉進門後，兒子和她情意綿綿，親密無間，她認為這樣會耽誤兒子的前程。因此，對唐婉心生反感。更因為唐婉才華橫溢，作詩吟詞，脫口而出，在那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更加劇了陸母對唐婉的不滿。認為是她敗壞了陸家的門庭，是個不折不扣的喪門星。於是，她去寺廟求人算卦，結果那人經過一番掐算，竟說：“唐婉與陸游八字不合，先是予以誤導，終必性命難保。”陸母聞言，嚇得大驚失色，魂飛魄散，急匆匆趕回家，叫來陸游，強令他道：“速修一紙休書，將唐氏修棄，否則老身與之同盡。”這句話無疑是晴天霹靂，震得陸游不知所以，待陸母將唐婉的不是歷數一遍，陸游心如刀絞，萬箭穿心，痛不欲生。陸游急忙向母親求情，母親堅決不答應，唐婉也苦苦哀求，但陸母心意已決，哀告毫無用處。陸游素來是個孝子，別無他法，只好含淚將唐婉送歸孃家，一對情誼深切的鴛鴦就這樣被一棒打得各奔東西，苦命的陸游與唐婉只有含淚飲泣，以致肝腸寸斷。臨別時，唐婉送一盆秋海棠給陸游作紀念，並說這是斷腸紅，陸游說該稱為相思紅才對呀！今後我將漂流在外，還是由你來養護吧。就這樣，陸游與唐婉被迫分離，但是舊情難捨，陸游於是悄悄在它處令築別院，一有機會，陸游便與唐婉鴛鴦重續，燕好如初。無奈紙裡包不住火，此事還是被精明的陸母知道了。陸母令二人斷絕往來，為陸游娶溫順本分的王氏為妻，唐婉也服從父命，另嫁官宦之子趙世程。
趙家本系皇家後裔，門庭顯赫，趙本人也是一個寬厚情重的讀書人。他對曾經遭受情感挫折的唐婉表現出誠摯的同情與諒解，使唐婉飽受創傷的心靈漸漸平復，並且開始萌生新的感情芽苗。
此時的陸游，迫於母命，不得不收起滿腔的幽怨，把思念之情強壓在心底，苦讀三年，於27歲那年隻身離開了故鄉山陰，前往臨安參加“鎖廳試”。陸游以紮實的經學功底和才氣橫溢的文思博得了考官陸阜的賞識，被薦為魁首，最終卻因奸臣秦檜從中作梗陷害，陸游的仕途在一開始就遭到了挫折和風雨。
會試失利的陸游回到了家鄉，家鄉風景依舊，只是物是人非，人面已新，睹物思人，心中倍感淒涼，為了排遣孤寂和愁苦，陸游時常徜徉在青山綠水間；或是閒坐野寺探幽訪古；或者出入酒肆把酒吟詩；或者浪跡街市狂歌高哭，就這樣過著悠遊放蕩的生活。在這悠遊放蕩的生活背後，是陸游對唐婉刻骨的思念。自從分別之後，陸游再也未見過唐婉一面，在感嘆自己命運不濟的同時，陸游於一個春日的晌午於不知不覺中來到了沈園。只見園內遊人如織，景色豔麗，草長鶯飛，春花蕩漾，和風拂面。園內花木扶疏，石山聳翠，曲徑通幽，美不勝收。陸游滿懷心事，一邊欣賞這優美的景色，一邊感嘆世事的多變。不經意間，猛一抬頭，見迎面款步走來一霓裳女子，衣袂飄飛，清秀典雅，面容秀麗，仔細看時，不禁失聲叫道：“婉兒，你是婉兒麼？”女子也一怔，抬眼看時，突然眼前就出現了日思夜想的遊哥，一剎那，目光與時光都凝固了，兩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都感覺到恍若隔世，迷茫間，不知是夢，是真。眼簾中包含的不知是情，是怨，是思，是憐，內心只是柔腸百轉，千般心事，萬種情懷不知從何說起！這次本是唐婉攜夫婿趙世程一起來賞花遊玩的，卻不期竟然與闊別多年的陸游相遇，唐婉自知已嫁為人妻，在一陣恍惚中，留下深深的一瞥後，邁著沉重的腳步無奈的離開了。只留下陸游一人在那裡發呆。良久，陸游才循著唐婉離去的方向，卻見唐婉與趙士程正在進食，隱隱見唐婉有心無心的伸出玉手與趙士程淺斟慢飲。這一似曾相識的場面只看得陸游心都碎了。昨日情夢，今日痴怨，盡繞心頭。於感慨萬端間，揮筆在粉壁上題了一闋“釵頭鳳”：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唐婉是一個極重情義的人，這次與陸游不期而遇，無疑將唐婉已經封閉的心靈重新開啟。裡面積蓄已久的舊日柔情，千般委屈一下子奔洩而來。柔弱的唐婉對這種感覺幾乎無力承受。儘管趙士程重新給了她感情的撫慰，但畢竟曾經滄海難為水，唐婉與陸游的那一份刻骨銘心的情緣，始終留在她情感的最深處。第二年春天，抱著一種莫名的憧憬，唐婉再一次來到了沈園，徘徊在曲徑迴廊之間，忽然間瞥見陸游的題詞，反覆吟誦，想起往日二人詩詞唱和的情景，不由得淚流滿面，心潮起伏，不知不覺中和了一闋詞，題在陸游的詞後：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自唐婉在這次去沈園看到了陸游的題詩後，想著似水的往昔，嘆息無奈的世事，感情的烈火煎熬著她，使她日見憔悴，抑鬱成疾，一病不起。最後，像一片飄零的樹葉隨風而逝，這對“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戀人從此天人兩隔。只留下一闕“釵頭鳳”，讓世人唏噓感嘆她不幸的命運。
再說陸游自秦檜死後，又得到朝廷的重用，赴遠方任職，此後仕途一帆風順，金兵南下，轉戰大江南北，一直到75歲，才告老還鄉。陸游浪跡天涯數十年，企圖藉此忘卻他與唐婉的悽婉往事，然而離家越遠，唐婉的影子就越縈繞在他的心頭。此番倦遊歸來，唐婉早已香消玉殞，自己也已是垂暮之年。然而，面對舊事，對沈園依然懷著深深眷戀的他常常在沈園的幽徑上踽踽獨行，追憶著深印在那腦海間的驚鴻一瞥的一幕，這時他寫下了“沈園懷舊”詩。
其一：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帳然。
其二：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無復舊池臺；
傷心橋下春波綠，疑是驚鴻照影來。
沈園是陸游懷舊的場所，也是他傷心的地方。他想著沈園，但又怕到沈園。春天再來，撩人的桃紅柳綠，惱人的鳥語花香，風燭殘年的陸游雖然不能再親至沈園尋覓往日的蹤影，然而那次與唐婉的際遇，伊人那哀怨的眼神、差怯的情態、無可奈何的步履、欲言又止的模樣，使陸游牢記不忘，於是又賦“夢遊沈園”詩：
其一：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裡更傷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
其二：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一陣和風襲來，將沉睡在舊夢中的陸游吹醒。這時，日已西斜，陸游再望沈園，伊人不在，沈園依舊。邁著老態龍鍾的步子，一步三回頭的，陸游離開了這個令他一生魂牽夢繞之地。
回家後，陸游便臥病床榻，不久，便赫然長逝。
愛國詩人陸游與唐婉那悽婉哀絕的愛情故事，成為千古絕唱，在世人之間流傳。
作者簡介：韓爽，筆名我的雪，雲水禪心。菏澤市作協會員，山東鄆城大潭中學語文教師。業餘練筆數百萬字。與紅袖添香簽約小說《天使之殤》，另有近18萬字小說《分居》。有數篇小文發表於《魯北晚報》，《勞動者報》，《青年雜誌》等。愛生活，愛閱讀，愛生活中美好的一切。喜歡在音樂裡煮文字，希冀煮出一個美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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