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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成親半月沒圓房,夫君要從青樓納妾,俺一口答應他卻反悔了

“鳶娘子,我們幾個打小就侍奉在公子身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不能剛嫁進來就打發我們走呀!”

四個女使跪在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嚇得我手中的茶盞抖了幾抖。

沒等我開口,唐家主母慕氏便開始見風使舵:“晴鳶,照我看啊,實在沒有新婦一來就清理門戶的說頭,傳出去再落一個善妒寡恩的名聲,對你、對江家都不好。”

“我自是知道欠妥,這才不得不來叨擾母親,煩請母親給拿個主意。”

我見招拆招,儘量不落人口舌。

這四個人都是慕氏安排進我們院子的,她自然不會同意我直接將她們掃地出門,如若不是當面撞見她們覬覦行竊我的嫁妝,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和我平起平坐了。

1

一下子清理出去四個眼線,我這妙隱軒雖變得冷清許多,卻也讓我放心不少。

鳳蘭依舊跟在我身邊,平日除了張羅吃,便是同我嘮叨唐家的八卦瑣事,橫豎沒有幾天,她卻已經和許多下人打得火熱,不得不佩服這等交際本領。

“姑爺呢,從前一直傳言他身體虛弱,不善走動。可成親都半個月了,我倒沒見著幾麵人影兒。”

鳳蘭趕緊將嘴裡的鳳梨酥就著茶水嚥了下去,微微鼓著腮幫子,口齒不清道:“夫人,我聽說咱們姑爺的身子時好時壞,壞的時候臥床不起,好的時候……”

“好的時候怎麼著,你怎麼也學會說話說一半了!”

“好的時候便去那倚春樓裡喝花酒,勾欄瓦舍,狐朋狗友,他都認得幾個。年前,慕大娘子還替他打發了兩樁風流債呢。”

我心下一沉,低頭不語,所嫁非良人,我又怎會不知。可縱使他非良人,我的日子也總歸要過的。

我突然想起江甫塵,他日的勸告慰藉言猶在耳,如今卻連見上一面都難。

“隨他去吧,若回便回,若不回也不必去尋。”

鳳蘭不敢接話茬,只是端著兩隻手連連點頭,就連桌上的最後一塊鳳梨酥也只是望了望,遲遲不敢伸手。

說曹操,曹操到,話音剛落,唐知謙踏著輕快的步子慢悠悠進了院子。

“喲,這不是我美貌聰慧的大娘子嗎?難不成是在等我麼?”

抬眼一瞧,此人正是那日披紅掛綠的男子。

身形修長,著一靛藍色鑲絲流雲袍配以犀角帶,髮髻挽起,不落一縷碎髮,瞧著極為利落乾淨。走近了我身邊,又能細細瞧著肌如美玉,行似謫仙,目光清朗,淺笑吟吟,讓人確實乍見歡喜。

後頭緊跟著一個約六尺高的小廝,著絳紫色束腰綁袖長衣,步子堅挺,肩寬體壯。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竟一時忘了應承,渾身僵硬端坐在紫檀木蘭廣榻上。

“怎麼,娘子不記得我了?我便是那身體殘缺,命不久矣的唐家嫡子唐知謙啊!新婚之夜,我們見過的。”

不說這茬還好,經他這麼戲謔一提,連日來唐家上下的嘲諷湧上心頭,試問有哪家新婦能受得了成婚半月還不曾圓房的羞辱。

“我自然是記得的。只是,不太認得。如今,難得見上一面。”

我慢條斯理地故意說一些陰不陰,陽不陽的話,倒也不為索寵,便也只想讓這等得意忘形之人嚐嚐被人奚落的滋味。

“哈哈!聽著確實是我的不是,往後啊,我定然要常來這妙隱軒才是。”

我本無此意,他來與不來,我都是一般心境,索性落得耳根清靜才更好。卻叫他以為我是醋罈子打翻了才有這樣的驚世之詞。

“我今日來,有一樁事要託給大娘子,還望慷慨應允!”

“何事?”

原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他此番前來並不是為了看望自己剛過門的娘子,而只是恰恰想起有些事若不經我同意尚且不合規矩。說的好聽便是來渴求答應,說得直白些,不過是來通知我識時務者為俊傑,切勿擾了府中上下的寧靜。

“我要納一房妾室!此女原為倚春樓的行首,名喚玉清,也被成為玉娘,為人溫和懂事。前幾日我拿了些銀子為她贖了身,哪知道她便依靠上我了,便是大牛去趕,也趕不走。”

這番說完,唐知謙哈哈大笑,回過頭瞟了一眼身邊的小廝大牛,大牛心領神會,趕緊俯身點頭“是是是!”

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唐府真真是比江家還能折騰。從前,索性我關上門和鳳蘭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便罷,如今嫁給這錒咂貨,卻是什麼牛鬼蛇神的事情都要處理。

我端起面前的茶盞,佯裝鎮定地飲了一口有心無意的茶,微微半嘆一口氣:“官人與那玉娘郎情妾意,琴瑟和鳴,我自是不好棒打鴛鴦。只是,我剛嫁過來,唐家的規矩還不甚熟悉,不好自作主張,不如請示了母親再議。”

聽聞唐知謙與那繼母平日並不睦,如今還要討一風塵女子做妾室,即便是我肯,若傳出去,外人也只會說慕大娘子持家無方,堂堂侯爵毫無規矩。

唐知謙卻是氣定神閒,自顧自斟了一盞茶,抿嘴品香,又道:“主要你同意,便是無礙,至於慕氏那邊,我自有我的辦法。”

我輕輕冷笑,將手中的半盞茶放下,又拿起最後一塊鳳梨酥放在嘴邊,柔聲道:“往日聽聞唐家嫡子身子骨羸弱,便是行走也必須時時攙扶。如今看來,倒是外人小題大做了,官人不僅生龍活虎,更是陽氣旺盛。”

唐知謙放下茶盞,站起身就要與我辯論,我卻緊跟著打斷了他還來不及說出口的詞語,也站起身,面對面淺笑:“如此,我自是不敢阻攔,別說是一個玉娘,便是再來十個八個狐娘、媚娘,只要官人有福消受,我自是雙手贊成。”

“你!你堂堂一個書香門第家的小姐,怎的能妄出虎狼之詞!我瞧著你就是善妒不甘心,若真如此,直接說便是,何必當著小廝女使的面叫人難堪!”

我以為唐知謙會是什麼高深溫潤的公子,如今看來,不僅市井中傳言的疾病是假,縱是滿腹經綸的吹捧也不見得是真。

“官人許是誤會我了,我怎敢與您頂撞。不如叫那玉娘來府中一見,我一晚輩說話許會失了分寸,若母親也覺得玉娘很好,擇一良辰娶入府中便是,我自然也會高高興興喝了她的妾室茶。”

說這話時,我面上無半點微瀾,心裡竟也無絲毫不快,像是在策劃一樁與己無關的俗事而已。

唐知謙喜笑顏開,忙上來一把握住我的手,極言我心胸寬廣,不愧是父親挑中的兒媳。我下意識趕緊抽回了自己的手,便是連唐知謙也面上一怔,搓了搓手苦笑兩聲。

唐知謙像是一陣風,從我的妙隱軒中又很快退了出去,無半分歡喜或留戀,那般花花公子才有的嫻熟和敷衍,即便是從前不熟,如今也能探得七分。

鳳蘭倚在硃紅色的門上,回過半個身子,眼眶已然紅了一圈,聲音微顫:“夫人,你當真要准許外頭的青樓女子與您共侍一夫嗎?那可是一個千人騎萬人罵的貨色啊,若傳出去,定叫人議論您這正室軟弱無能……”

說到最後,鳳蘭便不敢繼續言語,低垂著頭,兩滴淚“吧嗒”落在了櫻花團紋袖上,映襯得花色格外殷紅。

“鳳蘭,你別哭,來我旁邊坐下。”

小丫頭踱著步子只慢慢蹲在我身邊,攥住我的手,略帶同情地撫摸著。

“一入侯門深似海,這話原就不是騙人的。天子後宮佳麗尚且三千人,即便是我父親也處處留情,世上男子能有幾人甘心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喃喃自語,只敢叫鳳蘭聽見。

打從我從孃胎裡出來,聽得周圍人對母親的指指點點,又瞧著她多年來萬般隱忍,我便知道,世上男子多是寡情薄義的。

唐知謙納一個玉娘有什麼呢,往後怕還有許多不知名的娘子要與我互稱姐妹。

2

“鳶娘子好,慕大娘子安好!諸位娘子安好!”

行如弱柳扶風,靜如芙蓉脫水,面白如玉,腰若約素。身著沉香菸色軟羅衫,膝蓋處露出一截梅花瓣落褶裙,隨手挽起飛仙髻,卻配上畫龍點睛的水仙霖綾金簪,優雅華貴。

面前站著的這女子便是唐知謙要納進門的倚春樓行首玉娘。

這是宅門女子的小會,除了慕大娘子,公爵夫人洪氏,太師府孫媳婦林氏等人皆在場,男子則另處喝茶小聚,並不於此。

按理說,以玉孃的身份也入不得席,相必是唐知謙胡攪蠻纏得來不易。

我遲遲未開口說話,只管喝著盞中的茶,一口接一口吃著甜齁齁的蓮蓉玫瑰糕。

終於,慕大娘子略微整理好膝蓋上的裙袂,裝作如無其事的開口道:“按理說,謙哥兒交什麼朋友,我是不該過問的。可你們也知道,他的親生母親早前因病去世了,我若什麼都不聞不顧,這侯爵府啊,怕是早翻了天。”

玉娘仍舊站著,慕大娘子遲遲沒有邀請她入席的意思,只管自顧自說著一些似是而非的閒話。

“說得是!您是侯爵大娘子,唐家正因為有您鎮守把持才事事和順,可若真要計較起來,唐家的首要當家主母仍舊是已故的謙哥兒母親。如今,您雖是代以料理唐家事務……”

“住口!”

玉娘一開口便引得在場娘子瞠目結舌,還未來得及說完的話叫慕氏一語打斷。

先前瞧著嬌弱纖微的玉娘,如今卻像換了一個人,雖然仍舊是畢恭畢敬地站立於前,卻字字珠璣,不顧眾人目光,開口便給了慕氏一個難堪。

頃刻間,慕大娘子髮指眥裂的火氣顯而易見。

可這人畢竟是唐知謙執意請來的,若此時便著人趕了出去,不出片刻,便定能看到唐知謙七竅生煙闖進來大鬧。

“往後興許就是一家人了,玉娘又何必當眾讓母親下不來臺呢?不如,先坐下吧。”我拂袖邀請,示意她坐在對面的位子上,不必將這場紛爭愈演愈烈。

哪知此人當真是不識好歹,甚至可謂是和唐知謙一丘之貉。她略略整理好胸前的待放辛夷花刺繡對襟褂子,揚起一張笑臉便道:“百聞不如一見,聽聞鳶大娘子的生母也是藝伎出身?卻臨了都未能被江家接納,就連那牌位也進不得祖宗祠堂。”

說完便低頭肆意哂笑,我入汴京城也算有些時日了,竟第一次遇到此等厚顏無恥之人,當著眾人的面譏諷我母親,引得在場娘子紛紛交頭接耳。

往日,京中人家只知道我是養在江家大娘子膝下的孤苦遠親,並不知我的真實出身,便是江家下人,也在父親和老太太的囑咐下不敢出一言打聽。如今,尚不得知玉娘是如何知曉此事的,又為何當眾戳我脊樑骨。

我的手藏在袖子中,攥得又緊又疼,私下懊悔不該邀她坐下,還是面對面不得不見。這等牙尖嘴利的貨色,本該由著慕氏把她打發出去才好。

這樣想著,席間便傳出一個尖銳的問話,循聲望去,竟是太師父的孫媳婦林氏,孃家原是販鹽的商賈人家,卻在戰事吃緊的時候獻了財立了功。

“方才聽旁人說道,你是倚春樓的行首?如今能坐在這裡,便是唐家兩位娘子心懷仁義,何必口出歹言諷刺旁人身世。她們再不濟,如今也是侯爵府的正室,你入不入得了這個門,尚且兩說呢!”

“對啊,姑娘還是不要把話說絕了才好,免得日後在這汴京城中無立足之地。”

“無立足之地尚且事小,勾欄瓦舍,皆是狐媚之色,若是引得哥兒爺們府第不寧,成了過街老鼠也不是不可能。”

眾人應承著林氏的話,你一言我一語,不留餘地地鞭笞玉孃的所作所為。

我以為玉娘聽到這番奚落定無地自容,甚至離席而去。瞧了瞧慕氏,臉上分明彰顯著大快人心。

“若真能引得府第不寧,那也算是本事。在我們倚春樓有一句話,男人是靠自己搶來的!”玉娘不緊不慢,口齒輕快,宣揚著一種欲罷還休的得意。

席間又是一陣熙熙攘攘的叫罵、議論,不過兩盞茶的功夫,這場小聚便不歡而散了。

鳳蘭附在我耳邊小聲說道:“侯爵娘子的臉都快綠了!據說廚房的菜都還沒上齊呢,人全散了……”

我順勢一瞧,可不,慕氏的臉色跟吃了蒼蠅一般難看,想要破口大罵恐失了身份,想要佯裝大度又掙扎不能。

席間只有玉娘一人坐著,依舊是氣色紅潤繼續吃菜。

憑一己之力,便叫整個宴席草草收場,唐知謙看上的這個女子好生本事,不得不讓我感嘆,來日方長,這侯爵府怕是要請進一位祖宗了。

“夫人,您笑什麼?”

回到妙隱軒時,屋外已經不知不覺下起了細雨,雨腳細密如麻,屋簷上的水珠慢慢串成了一條線。我怔怔看出了神,不覺嘴角勾起,引得鳳蘭丫頭一臉狐疑。

“你瞧著這院子裡,下了雨也別有一番景緻。”

鳳蘭忽然跑到我面前,用身子完完全全擋住我的視線,眉頭一皺,兩瓣嘴唇往下一耷:“夫人!你還有心情看雨啊,那叫玉孃的狐媚胚子,今兒那叫一個囂張!便是侯爵府的主母也敢出言不遜,往後真納進了門,還不知如何瞪鼻子上臉呢!”

“我都不著急,你急什麼?”

“夫人若真是著急便會想法子,正因為您一點都不上心,我才替您著急啊!”

鳳蘭跺著腳,惹得臉上吃出來的肉嘟嘟臉蛋也跟著微微抖動,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等著我答覆。

我瞧了一眼她的可愛模樣,用手將她輕輕推到一邊,繼續邊看院子裡的雨打芭蕉,又言道:“那玉娘之所以有這樣的膽子,不過是仗著唐知謙定會納她。那唐知謙本也是蠻橫固執之人,心裡吃定了的事情,便是誰勸都沒用。”

“依夫人這樣說,玉娘納進侯爵府是一定了?那還得了!”

“倒也未必。若唐知謙主動提出放棄納妾,倒有一線餘地。”

“哎呀,夫人可別賣關子了!您一會說姑爺非她不娶,一會又說尚有迴旋的餘地。來來回回,都給我繞暈了。”鳳蘭扯著腰間的螺絲團紋細腰帶,柔聲嗔怪。

我笑笑不言語。

這內闈之事看似全憑慕氏做主,其實在她之上還有侯爺作為中軸定海神針,若他不允,即便是唐知謙有那賊心,也絕無賊膽。

3

“你慌慌張張做什麼?”

“夫……夫人!你快去瞧啊,那玉娘又來府裡了,穿得花枝招展,跟求偶的孔雀沒什麼兩樣。”

來到前廳,侯爺正端坐其上,唐知謙攜著玉娘站在堂下,父子二人皆是面紅耳赤。

“索性我也活不了多少年,哪管得了他人說三道四!玉娘我是一定要納進門的!她懂事謙和,不求榮華富貴,所思所想,不過是一個名分!”唐知謙瞧我來了,順眼輕看一眼,又轉過頭衝著堂上的二老說理。

“糊塗!不過一個名分?你可知她要的名分可是侯爵府的姨娘?況且又是那樣不堪的身份!你休想!你不要臉,我還要這張老臉呢!”

慕氏趕緊起身去給侯爺撫胸口順氣,遞上手邊的茶盞,並說著“不要動氣,別傷了身子”之類的勸告之語。

“且不說你能活幾年,即便是還能喘氣半個月,也休想我同意你幹出有辱門楣的混賬事!”老侯爺緊跟著補充了一句。

不等唐知謙開口,站在他身後的玉娘扭動著身子便往前走了兩步,銀淚點點,哽咽言語:“墮入風塵實乃生活所迫,我與公子真心實意,即便做一個不光彩的外室也心甘情願……只不過,怕累及侯爵府的名聲,卻非我所願。”

慕氏平日與我雖無緊密往來,卻在此時趕緊瞧了我一眼,瞪大了眼睛欲哭無淚。

我立刻了然,前幾日席間還是那般有恃無恐,如今當著主君和唐知謙的面兒,又猶如脫胎換骨,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別說是慕氏,就連鳳蘭丫頭也張著嘴巴看不明白。

唐知謙不忍身邊的美人受委屈,趕緊上來握住她的手,眼睛卻似有似無地看向了我,言之切切:“玉娘,你別怕,有我在呢!”

說完,又繼續直視我片刻方才默不作聲。我不知這是何意,挑釁?求助?

“若侯爺當真要棒打鴛鴦,那還不如叫玉娘去死,索性在奈何橋上等公子,來世再做有情人……”

“死便死!你是自己尋短見也好,或是讓侯爵府的小廝動手也罷,我倒是可以成全了你!”

玉孃的話還沒有說完,侯爺卻是言辭一擲千金,說著便叫下人拖她出去。

那玉娘一下子癱倒在地,忍不住香肩聳動,淚眼漣漣。

唐知謙呵斥迎上來的小廝,伸手就去扶起地上的玉娘。

玉娘趕緊抓住唐知謙的胳膊,淚水朦朧之間,頗有幾分勾魂攝魄之態,斷斷續續道:“那日,我不忍公子纏綿病榻,捨身侍候照顧,為此還被房媽媽責罵,竟不想您是侯爵府的嫡子……您與我心心相印,有了這段情,便是死,玉娘也無悔了。只是……只是少不得要連累我腹中的孩子……”

“孩子?你們兩個毫無廉恥也就罷了,竟然還造出一個小孽障!”侯爺本平息了的怒氣又突然拔地而起,站起身抬起腿對著唐知謙胸口上就是狠命一腳,便叫唐知謙急喘咳嗽再也緩不上氣,臉色煞白,屈身在地。

“郎中,快去請秦郎中!”

慕氏趕緊起身扶住驚慌失措的侯爺,漫不經心揮揮手派旁邊的兩個小廝把唐知謙抬起來送回房。

玉娘也顧不上哭喊了,手足無措地給小廝讓道,面露驚恐之色唸叨了一句:“方才還好好的……”

侯爺心生後悔,趕緊跟著慕氏顫顫巍巍前去檢視。

堂中只剩下我和玉娘,瞧著我神色並無慌張,她抹乾了淚痕,從地上慢慢爬起,冷笑一聲:“你怎麼也不去瞧瞧?”

“瞧什麼?他那病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聽聞每每發病都是陰曹地府走一遭。方才聽你說曾在病榻照顧,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呵,想不到你瞧著端莊,倒也不是什麼賢良之人。”

玉娘找了一張椅子自顧自坐下來斟茶休息,許是剛剛那番梨花帶雨傷了元氣,連飲三大盞。

“我為何就一定要賢良?他與我並無情意,我不過是擔一個大娘子的由頭。若不是他病重亟需沖喜,憑我這出身也攀不上這樣的人家。”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論起尊卑身世,你我旗鼓相當,你既入得了侯爵府,我理應也入得!”玉娘斜眼看著我,拿起面前的葡萄滿心歡喜地丟進了嘴裡。

我用帕子掩住笑意,又道:“那是自然!等你入了府,我便求侯爺允許我們和離,往後啊,你只管心安理得做這正室,不必委身妾室。”

“夫人……”鳳蘭慌忙上來拉住我,不准我再繼續說下去。

玉娘從椅子上站起了身,一本正經蹙眉追問:“和離?為何?侯爵府的榮華富貴還抵不過小小的江家?”

“那倒也不是!可,我不能只要榮華,不顧性命啊!”

鳳蘭放開我的袖子,不再阻攔,不知我賣什麼關子,索性站在一旁靜靜看戲。

“此話何意?”玉娘道。

“實不相瞞,我與唐知謙至今還未同房,此事在唐家早已不新鮮。你可能只是知道唐知謙身患重病,卻不知他患得是何病。”

玉娘將兩隻纖纖玉手縮進了袖子裡,環手放在腰間,低語道:“你同我講這些有什麼用?不過是想嚇唬恐嚇,好讓我知難而退。在倚春樓呆久了,什麼招數我沒見過,你不必再費盡心思賣弄,我不可能上當。”

這話倒讓我心下一驚,恐露出蛛絲馬跡,可又不好就此罷手,只好硬著頭皮繼續:“我何必誆你,便是你去問唐知謙,我也不怕。我曾對他說,雙手贊成玉娘入府,若只這一人還不夠,再來十個玉娘,我也是欣然接受。”

“這……這是為何?”玉娘並不見得就識破我的心意。

“唐知謙患上的乃是……乃是那樣的病……”我將手掌窩起,附在她近身小聲說道,見她仍舊不明所以,索性補充道:“尋常女子與他同房,不日便會七竅流血不治身亡,於他確是爽快續命。在我嫁進來之前,侯爺和主母為了延綿子嗣,便陸陸續續安排過不少女使貼身侍候。橫豎是草芥之命,死了便趁著夜色運到荒郊野外……”

“你你你!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這般編排侯爵府的公子哥兒,也不怕傳出去辱了名聲!”玉娘打斷我的話,驚恐萬分地衝著我大喊大叫。

“你若不信,儘管私下詢問唐家的下人。試問,若不是有難言之隱,我一個大家閨秀又怎能輕易對人說出閨房醜事?”

“……”玉娘語塞,只是瞪眼看著我,卻並不作回答,神色慌張,兩隻手背在身子後頭,連連後退。

“說來實在感謝妹妹,如今你來了,往後唐知謙便更加不會踏進我的妙隱軒,如此也算撿回了一時的性命。至於在你之後當作何打算,我尋思,那倚春樓中的女子當用之不盡……”

“啊——”

隨著一聲尖銳刺耳的喊叫,玉娘雙手抱頭魂不附體地跑了出去。

“夫人,您真厲害!三言兩語便嚇退了那個賤……那個玉娘。”鳳蘭神采煥發,兩手一拍,興會淋漓。

只有我知道,這哪是什麼長久之計,等那玉娘回去細細思量,便能覺出其中端倪,說不定還會再次登門,上演更聲勢浩大的血淚盈襟。

4

唐知謙並無大礙,只是喘鳴發作,一時病發。我也總算知道,外界所傳的“病”其實謂何。

聽聞這是孃胎帶來的,唐知謙從小便孱弱多病,尤其是喘鳴,若無人時刻照顧,久而窒息亡命也是有的。

自那日之後,府中上下寧靜了些許日子。唐知謙仍舊很少來我的妙隱軒,倒也無礙,從前在夕顏齋也是一樣門可羅雀,我過慣了的。沒有享受過熱鬧的人,自然也不覺得冷清有多可憐。

“夫人,姑爺來了……”

鳳蘭剛剛通稟完,唐知謙便眉飛色舞乘興而來,想必是病好全了,絲毫不似那日的氣若游絲。

“聽聞是你嚇跑了我的美嬌娘?”唐知謙嫻熟地同我面對面坐在榻上,招呼鳳蘭斟茶倒水。

我將上身的對襟馬甲整理好,語氣緩緩:“怎麼,官人今兒來我這裡,是興師問罪的?”

“這……倒也不是!只是,你不想我納妾就直說,何必編排那樣的謊話?什麼女子與我同房就七竅流血,又是什麼夜黑風高扔到亂葬崗。你這這這,讓我以後還有何臉面去倚春樓?”

唐知謙一臉嚴肅地數落我,卻惹得鳳蘭笑聲不斷,便是手中斟茶的茶壺也拿不穩了。小丫頭毫不羞澀,雖不清楚我編排的到底是哪種恐怖的疾病,卻只覺得玄乎有意思。

我趕緊剜了她一眼,囑咐她且去廚房拿些小吃,別隻顧著傻笑惹出了禍事。

“你瞧,便是你身邊的女使,也笑話我!哼!”唐知謙指著鳳蘭離去的背影,沒好氣地繼續衝著我發火責怪,卻也只是顯怒於言辭之中,臉上並不見得十分不悅。

我也毫不示弱,索性接話:“本就是一個玩笑,不料嚇走了你的心頭肉。不必惱我,改天我便託人去給你尋回來,這侯爵府的門呀,她該進還是進!”

“哈哈哈!不進了不進了!從前是看中她身上有幾分不俗的氣節,竟沒想到也是膽小鼠輩,屬實沒趣!倒不如你機警聰慧!”

成親半月沒圓房,夫君要從青樓納妾,我一口答應他卻反悔了

最後一句話讓我渾身一麻,抬眼看去,唐知謙正含情脈脈地盯著我手上的茶盞。緩抬眉眼,與我撞個正著,我趕緊收回目光,敷衍地笑了笑:“世上女子千千萬,看不上玉娘,也還有其他的美娘子,何必拿我尋開心。”

唐知謙笑笑不說話。

背光有一個人影迎面而來,不是鳳蘭,卻是唐知謙身邊的貼身小廝大牛。委身附在唐知謙耳邊說了三言兩語,當下便瞧見唐知謙面色一沉,下意識怒目圓睜瞧著我。

“玉娘死了!”

“死了?怎麼會……”

“你怎會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啊……你該不會懷疑是我找人殺了她吧?”

“你打從一開始便不想讓她進門,後又編排謊話嚇走了她,不是你還有誰?我已允諾給她一筆錢,不再迎娶,大牛前去就是為了辦妥這件事,卻不曾想,你提前一步殺人滅口!”

唐知謙像審問犯人一樣對我盤問懷疑,直叫人渾身發冷,心下寒涼。

縱使我們並無夫妻之實,卻也沒有深仇大恨,何故聽聞玉娘死了,不假思索便認定我是兇手。

“那日,我故意嚇唬,只是懷恨她辱罵生母,不過逞一時口舌。如今她死了,便由此認定是我所為?試問,我一閨中弱女子,平日也只一丫頭侍奉,能有什麼手段害她性命?”

我不依不饒,萬不能染上這不白之冤。唐知謙思慮片刻,姑且覺得我句句在理,只是指著我狠罵“毒婦”,再也無他。

“唐知謙,你我姻親本就是孽緣,我更於你無意!別說納一個青樓行首為妾,便是你今日揹著她屍體進門為寵,我也絕無二話!”

“你這叫什麼話,枉你還是書香門第之女!”

我幾乎是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從哽咽心酸的喉嚨了吼出一句:“所以,才受不得半點侮辱!”身子一軟,險些癱坐,好在鳳蘭及時進門,扔了手中的糕點,趕緊衝上來扶住我坐下歇息。

唐知謙不再與我爭辯,揚長而去。

眼前離去之人,分明不是我的心上人,卻能叫我肝腸寸斷,那字字句句好似萬箭攢心,我一時顧不得淚如泉湧,只聲音微顫吩咐鳳蘭去詢問究竟。

鳳蘭拎著裙子進門時,天色已沉,我仍舊坐在榻上出神失色。

“夫人,聽侯爺身邊的人說,侯爺曾與慕大娘子商議留不得玉娘,恐她當真誕下子嗣進了侯爵府辱了祖宗。又說此等尋花問柳的豔色訊息,若放任不管,恐讓有心之人於官家面前告狀,侯爺免不了要擔上教導無方,傷風敗俗的罵名……”

鳳蘭掰著手指頭,將自己聽到的各種訊息盡數說給我聽,末了,不忘加上一句:“夫人放心吧,我明日就將事情原委告訴姑爺。”

“不必了,你既然都能知道這些訊息,他身邊的小廝怎豈會毫不知情。至於信與不信,由他去吧!”

一連數日,我都沒瞧見唐知謙,就連晨省時面對面碰見了,他也只是快步倉皇逃開,許是厭極了我。

“夫人,聽聞姑爺近日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練字呢,倚春樓不去了,公子哥兒吃酒也都推了。”

“他不去,並非就是一心向好改邪歸正,怕是還惱我給他編排了見不得人的隱疾。”

鳳蘭又笑,捂著嘴巴道:“如今,那七竅流血的典故在京中盛傳,尋常女子只要一聽到姑爺的名字就趕緊繞開。夫人,您這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啊,不怕對自己名聲不好嗎?”

“怕什麼,反正我與他相互瞧不上。如今,也再沒有這個娘子那個妾室來叨擾,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一邊擺弄院子裡的花,一邊閒言搭話。

前幾日心頭的陰雲慢慢散開,這妙隱軒又恢復了平靜。

我忽然憶起一個人,久也不見,同樣的寄人籬下,不知他可否安好。

“鳳蘭,你且猜猜江家現在如何?”

我試探性地問道,並不明目張膽提家中任何人的名字,卻不料往日糊塗的鳳蘭,今兒卻精明得很,直言問道:“夫人是要問老太太好不好呢,還是問老爺好不好呢,又或者是問五哥兒好不好……夫人說不明白,叫鳳蘭如何猜?”

“你這丫頭,怎的變得如此油嘴滑舌?”

鳳蘭嘿嘿一笑,又湊近了審視我的臉色,我也覺面色發燙,趕緊用手捂住。

“夫人羞什麼?便是嫁了人,偶爾問問家中姊妹兄弟近況,也實屬正常。從前,你與五哥兒最是交好,如今唸叨,人之常情。”

我微微鬆了一口氣,鳳蘭的傻氣一如既往,倒也讓我上的一塊石頭落下了。

我不用說話,鳳蘭便扯著半片月季花瓣,道:“我長日呆在夫人身邊,也並不十分清楚江家的事情。前幾日上街給夫人買胭脂,瞧見老太太身邊的李嬤嬤,隱約聽她說五哥兒打從夫人出嫁那日後,便去雲遊四海了,偶爾也會寄幾封家書報平安。”

不知怎的,我心裡微微發酸,他終究是遠離江家那片是非之地了。

5

過了三兩日,聽聞唐知謙又犯病了。他平日就算宿在書房,也不踏進我的院子,好似有洪水猛獸等著吃他。若不是門外的小廝聽到了人倒地推到花瓶的聲響,便真是見了閻王也無人知曉。

這日早晨,拜見完長輩,於回妙隱軒的拐角和唐知謙撞了一個滿懷,他分明是剛從我的院子出來。

“好巧,在這都能碰見你。”唐知謙話音剛落,一旁的大牛便趕緊去拉他的衣襟加以提醒。

“姑爺,這是妙隱軒。你是來找夫人的?”鳳蘭從我身後探出半個腦袋憋著笑。

“既然都到門口了,進來喝杯茶便是。”我客氣地說話。

唐知謙頂著一顆腦袋連連點頭應允。

唐知謙似乎很喜歡我屋裡的六安瓜片,悶著頭連喝了兩杯。兩個人面對面不說話實在尷尬,索性我開口問好:“聽說前幾日,你的隱疾又犯了?”

唐知謙突然被茶水嗆到,低下頭來,捂著嘴巴猛烈地咳嗽。我忽然反應過來,趕緊補充道:“我說的是……是你的喘鳴……”

“哦,無礙,無礙。”

很快,兩個人又陷入了新的沉默。這讓我有些後悔慰問那句“隱疾”。

如此過了良久,我終於再次開口:“平日凡事看開點,不必計較,身體要緊。”

唐知謙興許聽出了別的意味,接著應承道:“是是是,如今啊,我對那情情愛愛已經釋然,自然不會因此辱沒了自己本就不好的身子。只是……那一日對你的無端指責,實在是無禮,而後想起來,真是後悔莫及。”

見我不說話,他又接著苦笑道:“還望娘子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與我置氣。”

“姑爺多慮了,我家夫人早就把那事拋之腦後了,你若不來,她估摸著連自己還有一個官人都忘了。”鳳蘭丫頭的話引得唐知謙臉上更加難看,我卻在心裡連聲叫好,這丫頭平日就心直口快,如今這句卻真真是派上了用場。

“額,往後我一定常來看望。”唐知謙緊跟著鳳蘭的話應允,為自己挽回一點顏面。

不料站在一旁的大牛也不甘示弱,幫著自己的主子向鳳蘭回嘴:“夫人倒是拋之腦後了,我家公子還為此積鬱成疾,這才導致喘鳴復發,險些要了命!”

鳳蘭與我都不敢接話,唐知謙趕緊呵斥大牛閉嘴,罰他站在院子外面等候,不準進屋。

“何必呢,身子是自己的。我本就不是什麼高貴的命,罵兩句有什麼呢,何必記掛在心上。”

嘴上雖是這樣要強,心裡卻對唐知謙因此喘鳴復發萬般歉意。心下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低頭給他拿了一塊我自個兒愛吃的蜜餞。

唐知謙坦然接過去,笑意盈盈地放進了嘴巴里。

打那之後,唐知謙來的次數比往常更頻繁些。綾羅綢緞、胭脂水粉等都陸陸續續送來,我幾次推脫卻也架不住盛情難卻,只好由著鳳蘭收好放在一旁,若他日再爭吵索要也好盡數奉還。

鳳蘭總說,我與唐知謙雖是夫妻,卻實在生分,就連他要留宿在妙隱軒,也被我找各種理由打發了。如此幾番,唐知謙便不再提出留宿的話,就連來我這裡的次數也變得有節制。

再遇見他的時候,花園中和一女使正聊得興起。不好打擾,只好攜著鳳蘭繞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