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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年前,他騙了全班同學的錢

上個月18號,農曆七月初八,我回老家參加一個高中同學的婚禮,遇到了一次意想不到的人。

婚禮定在正午舉行,那天我一大早就出發,結果到禮堂的時候,婚慶公司的人還在佈置舞臺。

我站在那沒人搭話,顯得有點尷尬,正準備回大廳,一扭頭,迎面撞上來個人,我們都覺得對方很眼熟。

“王志宇?是你不?”

“我們是……小學同學來著?”

十幾年沒見,王志宇已經叫不上我的名字了,我們只閒聊了幾句,就草草結束了對話。

老實說,氣氛挺尷尬,為什麼呢?

我想,應該是他還欠我錢的原因吧。

我的老家是一座小城,1998年,我開始在一所很普通的小學開始讀一年級。

那時候,60、70一代的父母們進城打工,哪怕要交借讀費,也拼了命把孩子接過來上學。

畢竟比起農村裡的學校,黑板坑坑窪窪,課桌抽屜漏底,語文老師兼任思想品德、美術,這裡的學校條件可以算是優越了。

等到升二年級,班裡轉學進來一個男孩,從他老家來這裡,坐汽車大約3個半小時的車程,他就是王志宇。

王志宇來的時候,曬得一張小黑臉,班裡同學上課時都說普通話,他模仿不來那腔調,就他說方言。老師上課點名回答問題,他一開口,班裡的同學就在底下偷笑。

他不動聲色,全都記在心裡。但凡曾經笑過他的人,他全都報復了回去,真打起架來,別管佔不佔上風,王志宇衝上去就拼命,衝著那股狠勁,班裡再沒人敢笑他,也沒人跟他說話了。

我見過很多捱打孩子的家長來學校找班主任,但從來沒見過王志宇的爸媽。

能記得這些細節,也不是我記憶力多好,歸結下來,主要是當時他轉學來,最早是和我做了同桌。這回再見到他,一下子喚醒了我記憶裡幾個零碎的片段。

第一個片段,是我第一次去他家。當時我們已經混熟了,而這主要有兩個原因,第一是我和他同桌,從不敢笑他;再就是他的學習很差,而我願意把作業給他抄。

王志宇雖然性格暴躁,但他還是怕班主任的,作業不交,班主任必定會找他麻煩。

有個星期天,我們約好去他家一起寫作業。他家的光線很差,白天還開著一盞低瓦的橘色燈,水泥地溼漉漉的,要是關上了燈,估計就像踩在了一潭黑黢黢的池子裡。

我們趴在一張油膩膩的八仙桌上寫作業,中途王志宇說有個字不認識,我看了一眼也不會,也就是這個時候,他爸從裡屋踱步出來。

他爸爸人不高,頭髮又亂又卷,雖然不苟言笑但看著就是有點滑稽,現在想想跟卓別林有幾分相似。

他讓我們把不會的字指給他看,看完他說了個數字,讓我們去字典的這個頁碼查。王志宇從書包底撈出新華字典,翻到那個頁碼,我親眼確認,要查的那個字就在那裡。

當時的我目瞪口呆,從此相信了——世界上真的有人能把字典背下來。

第二個片段發生在冬天,當時要上體育課,王志宇就把坎肩脫下了留在了教室抽屜裡,等下課鈴響,王志宇回到教室時,坎肩竟不翼而飛了!

那天放學後,我陪他一起找了很久,眼看著他從焦急到絕望,最後哭得停不下來,我總共就見他哭過這麼一次。

第二天早上,學校的主任用大喇叭給全校播報失物招領,可依舊是沒有訊息。最後沒辦法了,我們班主任出了個主意。班會上,班主任先是支使王志宇去辦公室拿東西,然後趁機說了這個點子——全班同學為王志宇募捐一件坎肩,併為此保密。

兩天後,班主任用大家的錢買來了一件新的羽絨坎肩,上面還印著一個米老鼠。當著班裡所有人的面,王志宇穿上了它,班主任帶著大家給他鼓掌,他的臉通紅。

老師問他想不想給大家說點什麼,王志宇梗著脖子,下了很大決心,最後才說:“我會好好學習,將來考大學,把錢十倍奉還給大家!”

王志宇說完這話,教室裡掌聲雷鳴,連被他揍過的同學也鼓掌了,沒有人覺得他是說大話。

何以為一件坎肩而如此興師動眾?

現在看來很奇怪,但當時的我並不納悶。而且我們算是好朋友,當時我大著膽子跟我媽要了10塊錢,不比平時的嘮叨,這次我媽很乾脆地同意了。

這樣事情就算過去了,然後我和米老鼠做了一個冬天同桌,最後期末考試,他好像考了班裡前三。

也是從那以後,王志宇一直信守諾言,他的眼裡只有學習了。他的課本沒包書皮,被他翻得缺了角,以前是他抄我作業,現在要我經常請教他了,就算他說自己能像他爸一樣,說出哪句課文在哪一頁,我也不覺得奇怪。

在我印象裡,那個冬天後的每次考試,王志宇的成績都沒掉出過年級前三,畢業典禮的時候,他在眾人注視中上臺領了獎狀,老實說挺羨慕的。

畢業典禮散場,我第一時間跑去找王志宇,正好看到他把剛領的獎狀交到了班主任的手裡,說:“姑姑,我玩去了。”

我確認我沒有聽錯,於是直至畢業,我才得以知道,我們班主任除了是王志宇的老師,還是他的姑姑。像是窺探到一個秘密,回家後,我跟我媽分享了這個發現。但沒想到,我媽說她早就知道了。

那個夏天,那張讓我羨慕不已的獎狀,並不能讓王志宇進去重點中學讀書,9月份,他去了市郊名聲很差的中學報到,我們也從此沒了聯絡。

再後來上了高中,我也沒有碰見王志宇。但有一次,我和我媽一塊出門,在街上遇到了小學班主任,回家的路上,我和我媽聊起王志宇。於是在我媽的口中,我得以知道許多事情。

我第一次知道,王志宇的爸爸早就患有精神病,媽媽離家出走後,王志宇的姑姑就把他接了過來上學。。

我也第一次知道,王志宇丟的那件坎肩,是他媽媽買給他的。於是我也得以明白,為什麼當時他哭得那麼兇。

最後,我也知道了王志宇的那件坎肩,其實是班主任偷走的。至於我們班主任、也就是王志宇的姑姑為什麼要這麼做,驚訝之後,我也能理解個大概。

這裡面,只有說王志宇的爸爸精神不正常,實在讓我不解。因為回想起查字典的情景,當時的我是那麼的驚歎不已,不僅不覺得有什麼不正常,反而覺得他厲害得不得了。

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

但在得知這些後,我開始意識到,小學時候的我眼中的王志宇,和真實的王志宇,或許並不是同一個人。

從2003年小學畢業典禮,到再次與王志宇見面,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但我腦子裡最念念不忘的,還是當初的那句十倍奉還。

尬聊的時候,我們曾有過這樣的對話:

“你也是來參加婚禮的麼?來早了啊?”

“對。”

“你和他(新郎)咋認識的啊?大學同學?”

“啊,嗯。”

這兩天,我和高中同學閒聊時,有意想打聽點王志宇的訊息,滿足下好奇心。

於是我提了個引子:“哎,你和王志宇的關係怎麼樣?”

朋友楞了一下,說:“哪個王志宇?”

“就是你大學裡的同學啊,你結婚的時候不是來了。”

“沒有這麼個人,你聽誰說的?”

這下換我愣住了,努力想了一下,我覺得應該是我被騙了。

王志宇不是朋友的大學同學,他說了謊。

如此說來,當初他“十倍奉還”的承諾,大概也成了謊言。

這樣被人欺騙,我感覺有點惱火,婚禮那天我曾加了王志宇的微信好友,我想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想了半天,還是不知道如何開口,最終只能作罷。

我想起了《了不起的蓋茨比》開頭中尼克的那段自白:在我年紀還輕、閱歷尚淺的那些年裡,父親曾經給過我一句忠告,直到今天,這句話仍在我心間縈繞。

“每當你想批評別人的時候,要記住,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擁有的那些優勢。”

是非對錯,有時真的很難分辨。我記憶裡的王志宇,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王志宇?雖然想知道,但是沒有答案。

但我還是願意相信,他的承諾有朝一日會兌現。

注:本文圖片源於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