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遠方的遊子

圖：來自網路

爺爺奶奶生了三女一子，二姑和小姑，都嫁在老家的五六公里的地方。唯有大姑，嫁到了貴州的安順市。那個地方我從來沒有去過，看了下地圖，大概有3600里路。

從我記事起，就知道大姑家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大姑父是汽車兵，當年部隊轉業後，工作安置在了那裡，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婚後的大姑，也跟著到了那裡。

大姑也是三女一子，按照年齡，他們家我有兩個表姐，一個表弟，一個表妹。在那裡，大姑沒有正式的工作，單靠我姑父一個人養活全家，日子過得也比較辛苦。

記得在我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爺爺曾去過安順一次，聽說坐了好多天的火車，那時，我還沒有見過火車，爺爺回來後，我不停地問東問西。

爺爺那次去，並不是專門去走親戚，而是因為大姑和大姑父有了矛盾。

大姑父弟兄四個，家裡比較貧困，雖然他的日子並不太好，但比起家裡農村的父母和兄弟來，還是強了不少，大姑父多次瞞著大姑偷偷地給家裡寄錢，後來被大姑在一次洗衣時發現，於是兩人發生了爭吵，後來不斷升級，家庭關係岌岌可危，於是，爺爺和奶奶聽說後，心裡著急，就讓爺爺去一趟貴州，把此事平息下來。

爺爺在大姑家住了一週，回來時給父母帶來了一些衣服和他們的工作服。給我帶了文具盒、鋼筆和削鉛筆的擰刀，那是大姑給我買的，我為此興奮了很長一段時間。

大姑第一次回孃家，是在我一歲多的時候，我沒有什麼印象。

好像是1987年吧，有一天放學回家，忽然聽到奶奶在院子裡，聲嘶力竭的大哭，爺爺在旁邊也是暗自垂淚。原來正在工作的大姑父，因為心肌梗塞猝然離世，奶奶心疼心四個孩子的大姑，以後的日子該怎麼度過。

大姑父離世後，家裡的擔子全部落在大姑一個人身上，好在，大姑父的一批戰友，對這個家庭伸出了援助之手，到後來，他們給年僅18歲的表弟安排了一份穩定的工作。

大姑回孃家第二次是在1990年，那年北京舉行亞運會，大姑帶著表弟回來的，當時正是秋收的時候，大姑和表弟他們在院子裡，一邊幫忙剝棒子，一邊講述他們那邊的故事，這對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的我們而言，感覺特別稀奇。

人常說，人與人之間親情的建立，需要平時的交往。在以往的日子，我並沒有見過大姑，但我依然覺得很親，在她臨別的時候，我和爺爺奶奶一塊送她，送了一程又一程，在大姑他們坐上客車的那一幕，她還不住地回頭。我看到大姑已是淚流滿面，而我和爺奶，也是泣不成聲。

大姑走了，留在心底的最後一絲牽掛與留戀也已漸行漸遠。我至今依然很清晰地記著那次分別的場景，每想起一次，就是一次難言的疼痛。

遠在異鄉，大姑每個月都至少寫一封信，在信裡，除了表達自己的思念之外，也會寫家庭孩子的變化等等，每次都是我讀信給爺奶聽，當然，每次給大姑寫信，也是由我代勞，我只是把爺爺的想法寫上去。

爺爺說，自己的四個孩子，唯有大姑當年的成績最好，但當時家裡的老爺爺，重男輕女，在大姑上到初二時，就硬要她下學，為此，大姑哭了好幾天，學校的老師也來找了幾次。爺爺時候，如果大姑能夠讀完的話，肯定能考上大學。

雖然後來和大姑沒怎麼見面，但彼此的親情卻透過書信和郵包流淌著，我和妹妹從小學到初中，穿的衣服，基本都是大姑郵寄來的。

隨著子女一個個長大，大姑的壓力也漸漸增大，她在信裡總是說，很想家，也多次提到想回老家，但這個願望，一再推遲。家庭的經濟限制，再加上路途的遙遠，回趟家又豈能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呢？

1996年的12月，爺爺患了肝癌，臨終前，爺爺很想見大姑一面，爸爸給大姑拍了電報，但那時大姑的家裡，也是一大攤子事，她原想等家裡收拾一下再來，可不幾天，卻接到了爺爺病逝的訊息。

歲月崢嶸，相思難斷，距離遙遠，何時得相見？

隨後，我看到了大姑的一封回信，信紙上，全是斑駁的淚痕，很多字被淚水浸溼，已經看不到寫的什麼。大姑是個孝順的人，我能體會到她得知爺爺去世之後的傷懷和掙扎。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遠嫁的女人就是父母丟失的孩子。路途漫漫，雲高路遠，千種思念，萬種羈絆。思念父母的人，只能讓蘸滿憂傷的情緒灑在心頭，默默看著天空，回憶著舊時光。

大姑第三次回孃家，是在2008年，當時我已在外地工作，我在電話裡給大姑說，如果方便的話，要不來趟我工作的城市吧。

我是大姑娘家唯一的侄兒，他牽掛我，是真實的。後來大姑果真來到了我這裡，她在我家住了五天後，就回去了，送大姑到車站時，大姑說，晚幾年，孩子的任務都完成了，再回趟孃家。

殊不知，這一別，竟成了永別，大姑回貴州之後不幾個月，就患了食道癌。

隨後的大半年裡，一直關注著大姑病情的進展，可在2010年的5月，卻得知大姑病逝的訊息。當時，我家裡正在搬家，由於相距數千裡，也沒能去送大姑最後一程，父親去了，回來後拐到我這裡，談起大姑過往的點點滴滴，父親也是老淚縱橫。

大姑去了，我們一直沒敢告訴年邁的奶奶。奶奶想大姑時就問：“小榮（大姑的小名）怎麼那麼久不來電話？”媽媽就說，她打過來好多次，當時你出去串門了，也沒有叫你。過年的時候，大姑的女兒就冒充自己媽媽的語氣，給奶奶拜年。但當父母接過電話時，那端傳來的是表姐粗重的哭泣聲。

父母想，等哪天奶奶臨終之際，再告訴她關於大姑病故的事，可是，卻永遠失去了這個機會。2015年的5月14日，奶奶和妹妹坐在後院正聊天，她說小腿有些酸，讓妹妹幫忙捶捶，誰知剛捏了幾下，奶奶就離世了。

大姑從22歲離開家鄉，到63歲去世，從青春到暮年，大姑這一輩子都在思鄉的疼痛裡掙扎，這一份相思是我的表弟表姐表妹們，永遠都無法理解的。

此刻，我看著大姑當年和我的合影，看著她慈祥的面孔，我想，在另外一個世界，她早已和爺爺奶奶相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