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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道教歷史上首位女方丈:我非“道教釋永信”

2009年11月15日,湖北武昌下起雨夾雪,天氣異常寒冷,行人臉上都被寒冷的天氣凍得紅撲撲的,在路上匆匆而過,走得很快,好似這樣做就能快點驅散寒冷,讓身上變得暖和起來。

這種天氣,絕大多數人都是不喜歡的,畢竟誰喜歡身上涼呼呼的呢?然而,對於信奉“鬼神不走幹路”的道教而言,雨夾雪的天氣最適宜鋪陳法事。

這一天對道教而言是極其重要的一個日子,農曆九月廿九日(己丑年乙亥月甲子日),黃曆言:宜祭祀、祈福、開光、赴任等等。簡單地說,這一天對道教而言是諸神下界的日子。

就在這一天,武昌長春觀內舉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道教升座大典。

長春觀是全真教龍門派創始人丘處機的道場,始建於元初,為丘處機門徒所建,以紀念丘處機在元軍南下時“一言止殺”(丘處機74歲時,遠赴西域勸說成吉思汗止殺)濟世救民之功德,因丘處機號長春子,故稱“長春觀”。

長春觀自建立起,就成為道教的重要宗教活動場所之一,是道教中著名的“江南洞天福地”,明世宗年間就“仙真代出,為湖北叢林特著,屋宇間,道友萬數,香火輝煌。”

9點30分,一貫幽靜的長春觀鼓樂齊鳴。

一位女道士頭戴金冠,身披紅綠黃多色相同、八卦圖綴於胸前背後的錦繡道袍,腳穿雲履鞋,在兩列道童儀仗的簇擁下,來到長春觀山門前接聽奏章文疏,然後移步王母殿,正式升座為方丈,統領十方叢林。

十方叢林是道教分佈在全國各地的重點宗教活動場所,為天下道眾共有財產,只要是道士皆可在這裡掛單常住。

現有道教十方叢林有瀋陽太清宮,山東常清觀,北京白雲觀,河南玄妙觀,陝西八仙宮、樓臺觀、張良廟,四川二仙庵,湖北長春觀,江蘇玄妙觀,上海白雲觀,寧波佑聖觀等。

隨著這位女道士升座為方丈,有著1800餘年歷史的中國本土宗教道教,誕生了首位女方丈。

說到這裡可能很多人有這麼一個疑問:方丈不是隻有佛教才有嘛!怎麼道教也有?

實際上,“方丈”這個稱呼最早起源於道教,《莊子·天下篇》成玄英疏:“方,道也。”《大戴禮記·本命》:“丈,長也。”方丈即對有道長輩的尊稱,後被本土化的佛教借用。

道經有云:“方丈乃人天教主,度世宗師,演龍門之正法,撐苦海之慈航,作全真之模範,律門之綱領,非有道之師,不可立也。”道教對方丈的選拔很是嚴格,先要受“初真戒”、“中極戒”與“天仙大戒”等共約百天的三堂大戒,接過“方丈法”,然後還要德高望重、戒行精嚴,受全體十方叢林道眾擁戴,這樣才有機會被選為方丈。方丈具有開壇傳戒、普度弟子之責。

在這位女道士未升座為方丈前,健在的道教方丈一個巴掌都能數得過來,且還有剩餘的,由此可見道家對方丈的選拔是有多嚴格,能被選為方丈,也可見這位女道士到底是有多優秀。

那麼,這位極其優秀,還是道教千年以來第一位女方丈的女道士到底是誰呢?

她的名字叫吳誠真。

吳誠真是如何走上信仰道教這條路的?又是如何成為道士的?最後她又是如何成為道教千年以來第一位女方丈的?她為道教到底做出了怎樣突出的貢獻?

一切的一切,且聽澳古為您慢慢道來。

1957年,吳誠真出生在湖北武漢市郊的新洲一個書香門第。

吳家的祖上曾顯赫無比,據其族譜記載,吳家先祖吳汝曾被明太祖朱元璋親封為護國忠臣顯靈王(湖北《黃岡縣誌》記載:吳汝,字國棟,生而靈異,膂力絕人。其部將黃榮、沈權歸於朱元璋。後鄱陽大戰,事急,見巨人紅袍自馬從空中來,即是吳汝,遂大勝。因封護國忠臣顯靈王),後因世道變遷而衰落,至清末吳家曾有一族人在江蘇為官。

吳家雖不復往昔榮耀,但習文之風不曾有過半點鬆懈。受家風影響,吳誠真很小便愛讀書,但與普通人喜愛讀的書不同,吳誠真不像尋常女子喜歡看《西廂記》、《紅樓夢》這樣講述兒女情長的書籍,她只喜歡看《玉露金磐》、《七真傳》、《觀音濟度》這些道教書籍。

為什麼吳誠真從小便喜歡看這些與眾不同的書籍呢?大概也是受家人的影響。

吳誠真曾這樣說過:“我生長在一個文化多元的家庭中,大家族的人有信基督教的,有信佛教的,也有通道教的。”

吳誠真一家的宗教氛圍非常濃厚,她的外祖父、外祖母信奉佛道兩教,祖父、祖母痴迷於老莊思想,父親尊崇儒家,母親信奉基督,二姐成年後更是發願今生不嫁,一心學道。

受到家人的影響,吳誠真六七歲時便心向道教,對道家文化隨著時間的逝去逐漸產生認同感,並開始食素、放生、留辮子,為出家盤頭做準備。

至於為什麼選擇道家,而不是基督或是佛教,吳誠真在接受採訪時也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佛教也好,道教也好,基督也罷,這些教歸根結底都是令人向上的。道家所體現的是一種樂觀的生活態度。道教重實,返璞歸真,講求無為;道教重生,不僅是人的生命,還有萬物的生命……道教告訴我們要透過自己的努力去實踐,透過理性的修煉,人才能夠成就大智慧。”

高中畢業後,吳誠真的家人和老師都勸她參加高考,日後能出人頭地。

然而,吳誠真卻拒絕參加高考,此時她早已抱定了終生不嫁,一心修道的決心。面對家人的詢問,吳誠真堅定地說道:“觀音菩薩,何仙姑,麻仙姑,都是女的,都能修成仙,我怎麼就不能效仿呢?信仰就讓我決定一定去走這條路。”

起初,吳誠真的家人是強烈反對她入道的。

所謂修行就是在修心、修身,正所謂“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道家若想得道需苦修,從言語到出行、從飲食到坐臥,從口到心,一切的一切都需修煉。

道家修行是一件很艱苦的事情,吳誠真又是家中最小的一個,從小家裡人就對呵護備至,因此他們自然不願吳誠真入道受苦。除此,因為吳誠真是家中讀書最多的一個,吳父吳母都希望她能去參加高考,日後能出人頭地,光耀門楣,所以更是強烈反對她入道。

為了讓吳誠真放棄入道的念頭,吳父吳母可是想盡辦法,甚至不惜想著早早將她嫁出去。吳父曾拿著掃把一路將她攆到相親的地方,讓她跟人相親。

吳誠真的嫂嫂也時常勸她不要跟二姐學,姑娘家就應該早早嫁人,過著相夫教子的生活。然而,任憑父母、哥嫂如何勸說,吳誠真對入道修行一事都是堅定不移的。

吳誠真入道之心有多堅定?從一件事就可以窺知一二。

1982年,全國開展第三次人口普查工作,在村裡做會計的吳誠真被縣裡抽調做了人口普查員。吃飯時,吳誠真和其他工作人員一起吃飯,看著同事津津有味地吃著桌上的葷菜,她硬是一口沒動,就吃著自己從家裡帶來的醃菜和飯桌上的蔬菜。

普查員工作結束後,繁重的工作,加之又不吃肉,回到家的吳誠真體重足足減輕了8斤。

面對著父母的心疼甚至埋怨,吳誠真卻是毫不在乎,堅定地說道:“這就是我信仰的開始,以後我的路很長,生活上的事就把我難倒了,這怎麼行。人的意志不能不堅強。”

此時,吳誠真雖還未正式入道,可卻早已一心向道。

每天下班後,當其他姑娘一起約著去逛街,去看電影的時候,她卻將自己關在房間裡聚精會神讀著《道德經》、《玉露金磐》、《大小圓覺》等道教書籍,尤其愛看《何仙傳》。

當同齡女孩在討論著哪些化妝品好用時,她從來不化妝,別說是化妝,就連用什麼化妝品都不知道;當同齡女孩都在流行燙髮、短髮時,她卻在為出家盤頭留起了辮子;當同齡人時不時哼出幾句港臺流行歌曲時,從她的口中卻只聽得到“橫子上下是十方,崑崙頂上是家鄉。”

與眾不同的愛好,讓吳誠真在同齡之中被視為異類,大家都笑她土,可對此吳誠真卻是絲毫不在乎,一心向道的她早已將世俗的眼光拋之腦後。

1984年,吳誠真得償所願,正式入道。

3月,在虔誠修道的二姐的帶領下,吳誠真在武漢長春觀出家,拜時任武漢市道教協會會長謝宗信為師,成為全真道龍門派第二十四代弟子,賜號誠真。

從家中的幼女,到長春觀的“小師父”,這27年來,吳誠真這一路走得頗為不易。

清苦、孤單、嘲笑……一併而來,面對這些磨難,吳誠真有過彷徨,有過無助,也有過失落,但卻從未想過放棄,始終堅守向道之心。

看著自己身穿的道袍,望著那些或莊嚴或慈悲的神像,吳誠真笑了,此時此刻她的內心比任何時候都要平和,一切的一切自進入道觀那刻,對她而言都就已經是修得正果。

進入道觀後,吳誠真除了修行,什麼事情都做,會計、出納、廚房、衛生、支客、接人等等,她就像是一個螺絲釘,哪裡需要就往哪裡釘。

曾經有人問過她:“那麼苦,你就沒想過要放棄嗎?”吳城真這樣回答道:“菩薩修行多苦,我這算得了什麼啊!修行一事,我覺得意志一定要堅強,苦修不僅僅是肉體上,還有精神上的。”對此,吳誠真從未有過怨言,她知道這就是修行,就是得道的必經之路。

1985年,吳誠真進入長春觀的第二年,中國道教協會一個姓餘的老師來到了長春觀。

餘老師此行,目的就是發現和培養道教人才,尤其是坤道人才(道教道士有坤道和乾道之分,坤道有至陰至柔之意,代指女道士;乾道有至剛至陽之意,代指男道士。),因為餘老師屬坤道。行至長春觀水池時,一位在水池邊洗衣服的小道姑引起了餘老師的注意,她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發現和培養坤道人才,於是便想著考驗下這位小道姑。

餘老師問這個小道姑會不會背《道德經》,小道姑說會,她便讓她背誦一段,結果小道姑背得一字不差,沒有絲毫錯誤。

餘老師聽後,又想著小道姑是否只會背而不知其意,便又隨機從《道德經》中找出一段話來,轉頭就詢問她這段話是什麼意思,小道姑沒有被難住,準確無誤地解釋了這段的意思並還加了一些自己的見解。小道姑的表現讓餘老師很是滿意,進一步瞭解當她得知小道姑還是高中畢業的知識分子,她更是眼前一亮。

這個表現搶眼的小道姑,她就是吳誠真。

餘老師對吳誠真很滿意,不僅在於她對道有著自己獨到見解,更在於她對道的心是純粹的。

當時,很多入道的女孩入道初衷並不是純粹的,有的是因為生活艱難入道觀求生,有的是因為被父母逼婚入道觀避難……多數女孩子入道只是將道觀當成避難所,而非真心入道,既非真心入道,她們對道的信仰自然不堅定且對道的理解也多隻停留在燒香拜神的淺顯意義上。

吳誠真不一樣,她是真心入道,她的道心是很堅定的,從很小的時候她便開始嚴格遵守著道家的規矩,任憑前方有多少誘惑,她從未有過心動,更從未逾越過。

她入道觀,非求生,非避難,更非別有他圖,只是單純地想修道。

有著堅定的道心,對道有著自己獨到見解,又是知識分子,餘老師當即決定對吳誠真重點培養。同年,在餘老師的推薦下,吳誠真被推選為武漢市道教協會第四屆代表大會代表。次年9月,吳誠真接到中國道教協會的邀請,以特邀代表的身份出席全國道協第四屆代表大會。

1988年,吳誠真當選為武漢市政協民族宗教委員會委員。

同年,新中國第一屆坤道學習班舉辦,吳誠真不但成為了第一屆學員,還被委任為輔導員,負責協助學習班班主任管理班級。

此後數年間,吳誠真身上的擔子越來越重,先後當選武漢市青年聯合會委員、武漢市道教協會第五屆副秘書長兼武漢長春觀管理委員會副主任、武漢市武昌區第十屆人大代表、中國道教協會第五屆常務理事、湖北省道教協會第一屆常務理事、武漢市道教協會第六屆副會長等職,直至在1995年成為長春觀主持。

2009年11月15,吳誠真更是成為道教千年歷史上第一位女方丈,統領十方叢林。

吳誠真做方丈,絕對是眾望所歸的。

正如時任湖北省佛教協會會長、東方山弘化禪寺方丈正慈法師所說:“現在能潛心修行的人不多了,不能有七情六慾,還有多少人願意真心修煉啊!”吳誠真就是那個願意真心修煉的人。

面對世間七情六慾的誘惑,吳誠真從來就沒有心動過,她享受修行,在別人看來打坐、冥想、吃素等等這些修行必做的事情都是苦差事,可對吳誠真來說這卻都是快樂的事情。

有人問她修行是不是很苦,她這樣回答道:“沒有,我體會到的,都是修道過程中的快樂,你沒有修煉過,所以你不能理解我感受的那種快樂。”

吳誠真常說,幸福是建立在心靈上的,而不是物質上,她可以穿著破洞的衣服,也可以買下廉價的鞋子,可以不在乎用什麼洗漱用品,卻一刻不會放棄修行。

職務的提升,吳誠真的地位也隨之越來越高,但是無論擔任何種職務,吳誠真始終沒有忘記自己入道的初心,那就是既要度己,更要度人。

除了自我修行之外,在社會貢獻方面,無論是資助孤兒、修路、救災、辦學,凡是能造福社會的事情,吳誠真從未缺席過。

1995年,吳誠真發動信徒,到武昌餘家頭六一兒童村一對一資助失學孤兒,並多次向養老院捐獻錢物;2003年至今,在她的努力下,新洲建起了汪集小學、站橋小學等小學,讓新洲附近兒童得以後可以就近上學;每年湖北不管哪地遭水患,吳誠真都會主動捐款捐物。

除了做慈善,吳誠真將其餘的心思都放在了傳播道教及修繕長春觀、重建山門一事上。

從2002年至今,吳誠真已經在多地成功舉辦了多期文化研習班,培養出了一批又一批優秀的道教人才。為讓更多人能夠真正瞭解道教,吳誠真在長春觀舉辦了各種道家文化宣傳活動,如“道教文化周”、“民間尋寶”等。

除此,吳誠真還與日俱進,緊跟潮流,利用潮流來宣傳道家文化,比如在長春觀裡舉辦“鵲橋會”,吸引青年男女“抽取愛情上上籤”;興辦“家居和諧之道”講座;派道士去高校“與留守大學生一起過年”等等。

為了獲得全面修繕長春觀的資金,吳誠真對長春觀更是展開了一系列頗具商業性的改革,長春觀素菜館、百草堂、醫道館、問道館、清心館等紛紛出現,由此籌集了大量的資金。

在她的努力下,長春觀不僅重建山門,建立起了國內最大的財神殿,改造了古肆一條街,更是“香火旺盛,信眾廣博。”

然而,由於吳誠真的商業化改革與少林寺釋永信對少林寺的商業化改革存在著太多的共同點,所以很多人都稱吳誠真是“道教釋永信”。對此,吳誠真表示自己最害怕被人叫“道教釋永信”,她覺得:“稱我是‘道教釋永信’,那是他們抬舉我了。”

接受《人物週刊》採訪時,記者問吳誠真如何評價“少林現象”?吳誠真這樣回答道:

“我始終認為,信仰是宗教的核心。出家之人要說法、修行,帶領大家共修心靈,經濟絕不是我們的主體。當然,基本的費用要有,宗教人士不是生活在真空。但是你若本末倒置,要完全建立一個商業化操作模式,去掙上幾個億,就怪不得他人指責。我說過,中國人其實什麼都信,什麼又都不信,沒有非常固定和篤正的信仰。我聽到佛教教內和社會上的很多聲音,大家以為這麼做確實可以讓世界上都知道少林寺,但是千萬不要外強中乾、曇花一現。用我們道教的話說,什麼事情都不能做過了,那樣會適得其反。”

如今的吳誠真,還保留著當年的生活習慣,早上五點鐘起床,打坐、誦經,仍然是她生活當中最重要的部分。

入道37年,吳誠真僅俗家弟子就有萬人,從教授、博士、碩士等知識分子到企業董事長、經理,再到普通職工、偏遠鄉村的農民,對每一個入道者,吳誠真都做到了一視同仁,未曾有過半點偏袒,從給他們測八字起道號,到舉行莊嚴的拜師禮儀,吳誠真大師都一絲不苟,沒有因為誰的身份高,誰的身份低就區別對待。

“因為感情的挫折找我傾訴的,家境困難需要幫助的,看破紅塵想要出家的,說起來不分輕重,只要時間允許,我從來不拒絕,儘量幫助他們。說實話,我就想每天搞好自己的休息,把每一件事情做好。”

面對前來求助自己的信徒,只要有時間,吳誠真從不拒絕,在她看來,事無大小之分,信徒每一件事她都把它當做一件大事來做,在她看來修行就是幫助信徒解決困難,讓他們能笑看人生。度己,更要度人,這才是真正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