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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患絕症活不過4個月,我給改嫁的親媽留下張鉅額保單

醫院走廊裡,不時傳來小孩子的哭鬧聲和老人痛苦的呻吟聲,牆壁上的白灰在見證了多年生老病死之後逐漸脫落,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讓娟子陣陣反胃,她手裡攥著剛拿到的化驗單,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雙腳,竟這樣慢慢地踱步,走出了醫院大門。

正值晌午,掀開門簾的那一刻,她抬起頭,讓陽光直刺進雙眼,忍耐了幾秒鐘,她還是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淚如走珠。

這是太陽給予她的“水”,而非因身患絕症流下的“淚”。

醫生坐在她面前說了一大堆話,但她只記得那一句“你的壽命,應該不會超過四個月了”,那位醫生戴了一副金絲眼鏡,嘴角始終向下,厚重的鏡片也擋不住他遺憾的表情,雖然,只是稍微的遺憾罷了。

2

娟子坐在回家的班車上,忍不住重新翻開了已經被手汗浸溼,變得皺巴巴的化驗單,她率先看到的是緊急聯絡人那行裡的一串電話號碼,那是她媽用了十幾年的電話,也是記得最熟的號碼。

從生物學上來說,媽媽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了。

娟子年芳25,可真正讓她感覺到溫暖的,是她生命最初的前16年,那時候爸爸還尚在人世。

她爸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農民,可他又和村裡其他男人不一樣。

村裡男人平日裡一有時間就聚眾打牌,爸爸開始也會收到鄰里的邀請,可他每次都沉默著拒絕了,久而久之就沒人再喊他去玩了。

他偶爾也會喝酒,比如在娟子生日,或者過年的時候,但他絕不會到外邊和狐朋狗友們喝得爛醉如泥。

他也沒有什麼狐朋狗友,他平時連話都很少。

村裡其他媳婦們都覺得這樣的娟子爸是個好男人,不出去鬼混,讓家人省心。

可娟子媽反而因此數落他:你看看別人!哪一個不在外邊找事兒幹應酬想著賺錢,倒是你天天在家裡就知道幹活,這種活一年到頭能賺幾個子兒?人家找你出去你還不去?有錢賺的時候誰還能想起你來?你倒是吭聲啊,我真是對豬彈琴,當初嫁你也不知道圖個啥?!

3

娟子曾經聽爸爸說過,媽媽最開始就是看中他老實。

他說這話的時候,眉眼裡是得意又羞澀的笑,像極了少男初戀時的樣子。

“不過我確實是沒本事,賺不到大錢,沒讓你們孃兒倆過上好日子。你媽罵我的話,也在理。哪天她要是改嫁了,我也不攔著,只是可別搶走了我的娟子才好。”

娟子那時還小,聽不太懂爸爸的言外之意,只是笑嘻嘻地往他懷裡鑽,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從小,她就和爸爸更親近。

後來,大門外開來了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媽媽早就換好了過年才穿一次的衣服,拎著小包就上車了。她開車門的那一瞬間,娟子看到了握著方向盤男人的手,指節分明,面板細膩。

媽媽坐上了副駕駛,車子開動時,她扭頭看了一眼娟子,連車窗都沒有搖下來,娟子還沒來得及道別,車子就揚塵而去。

娟子並沒有傷心幾日。

因為只要爸爸還在,她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灰姑娘。

那天,她剛過完16歲生日沒多久,正在上數學課的她,突然被教語文的班主任叫了出去。“你爸爸幹活的時候突然暈倒了,現在被人送到了咱縣醫院,你快去看看吧。”

娟子冷靜地向老師鞠了一躬,說了句謝謝。消失在老師視線的那一刻,她用盡了全身力氣奔跑了起來。

她讀的學校,就在縣裡,距離醫院只有3。3公里。

但正是這3。3公里,讓她失去了見爸爸最後一面的機會。

她在奔跑的時候想象著電視劇裡上演過的悲情橋段,她可能也會哭得聲嘶力竭,她也許會拽著醫生的衣袖,甚至跪倒在醫生腳下,求他救救爸爸。

可當她推開門,她突然覺得害怕,病床上白布下是一個人形的輪廓,她不是沒有在喪禮上見過這種顏色和材質的布料,只是此時,她覺得毛骨悚然。

那張白布下,就躺著父親,這個世界上唯一疼愛她的人。

她的腿軟了,她努力讓自己靠近床位,試圖用顫抖的手去掀開,也許下邊躺著的是別人的爸爸呢?

掀開一角,她看到了額頭上的月牙形疤痕,那是當年他和媽媽吵架時留下的,最後的希望,就這樣破滅了。

來時的路上她腦子裡幻想的一切場景都沒有出現,沒有醫生,沒有跪下,連哭泣都沒有。

娟子蜷縮在床邊,雙臂環著雙腿,哆嗦著,呢喃著。這豔陽高照的夏日裡,她卻覺得寒氣逼人。

她真的成了沒爹沒孃的野孩子。

不知過了多久,一箇中年女人突然出現,這女人試探性地喊了聲“娟子”,娟子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對外界的一切聲音置若罔聞。

直到這女人蹲下身來,時隔十年,娟子第一次看到這張臉,竟然沒有立馬認出來。

女人慾言又止,還是選擇等待娟子先開口,娟子喊出那聲“媽”的時候,女人的臉上顯過一絲異樣。也難怪,連她自己都覺得彆扭。

不過,從那以後,娟子就跟著媽媽過日子了。

一晃又十年,娟子看著手裡的化驗單,不知道該怎麼向媽媽開口。

當年那個黑色轎車的主人,就是娟子現在的後爸,她還多了個弟弟。這個本該熱鬧溫馨的四口之家,卻沒有給予過她一刻的幸福感。

媽媽當年跟著經商的男人來到縣城,本以為可以過上更好的日子,卻不料剛生下兒子不久,孩子爸的生意一落千丈,原本頂多算是小康的生活,驟然變得緊巴巴起來。

但讓一個女人覺得更難熬的,是自己的丈夫不溫柔、不體貼。媽媽並沒有改掉當年的脾氣,她依然會對自己的男人發瘋,一開始的傾慕變成了如今沒完沒了的怨聲載道。

剛搬到新家沒多久,有天晚上,還沒睡著的娟子,聽到了二人在房間裡的吵鬧聲。

“老子養你這個閒人就夠了,現在你又給我找了個拖油瓶,還想讓她上大學!沒錢!我兒子上學還得用呢!”

“你以為我想管她?她爸剛死,就她一個未成年,一個人咋過?當初跟著你我就落得個拋夫棄子的臭名,你還想讓別人說我鐵石心腸,連沒了爹的閨女都不要?”

“你自己生的娃,這會兒來怪我?”

……

他們不是不知道,這些話可能盡數被娟子聽到。還沒從父親去世的陰影裡走出來,娟子不得不開始了寄人籬下的生活。

7

比起家裡,她更喜歡呆在學校,瘋狂的看書做題。她這麼努力,不是為了能考個好學校,只有這樣她才能片刻忘記家裡的雞零狗碎。沉默寡言只知道拼了命讀書的她,也成了同學眼裡的怪胎。

臨近畢業的時候,她主動向媽媽提出了不上大學,她不想讓這個親媽為難,也不想再用那個男人的一分錢,更不想看到弟弟對她投來的鄙夷眼光:賠錢玩意兒。

她依然參加了那年的高考,成績超出一本線18分,拿到成績單的那刻,娟子久違地笑了,除了有個愛她的爸爸,這是唯一值得她驕傲的事情。

娟子快走到家的時候,突然鼻腔裡又噴薄出紅色的液體,這是慢粒白血病的症狀之一,她早就習以為常。用隨身攜帶的紙巾清理了一下,她推開門,進了這個不屬於她的家。

媽媽正在廚房裡做飯,弟弟不在家,透過未完全帶上的臥室門,娟子看到叔叔靠在床頭,正在看報紙。

廚房裡的媽媽看了一眼進門的娟子,隨口吼了一聲,你咋才回來,趕緊過來幫忙!

剝蒜的娟子,想起醫生說得話,她突然笑了。是不是爸爸在天上一個人久了,寂寞了?還是她知道我不開心,於是讓我早點去找他?

終於,可以解脫了。

第二天一大早,娟子就起床了,她穿得整整齊齊,獨自散步到了河邊。

這條河橫貫縣城,這兩年修了新橋,和四車道的大馬路一樣寬,兩邊還支起了密密麻麻的路燈,晚上挺好看的。

朝霞灼灼,行人三兩。

這種獨處的時光,多麼珍貴。

娟子倚在欄杆上,看著靜靜流過的河水,漸漸有些暈眩,彷彿自己在跟著橋往水流相反的方向平移呢。

橋上路過的這幾個人,都有自己需要忍受的人生,他們低著頭快步走著,匆匆趕往目的地,來不及欣賞周邊的風景。

娟子目送他們走過大橋,費了很大力氣才爬過欄杆,縱身躍了下去。

她不想在病情已經到了急變期的時候,還要在躺在醫院陳舊的病床上,全身插滿管子,看醫生護士冰冷的臉色,更不想因此讓那個本就壓抑沉悶的家再一次因她變得劍拔弩張。

這樣的離開方式,是她能想到最乾脆、最利落的。

娟子這短暫的一生,除了三張紙,什麼都沒有留下。

一張是通知她不久於人世的單子,一張是她高考的成績單,還有一張,是更改了受益人的保單。那是爸爸生前給她買的。

她對母親沒什麼太深的感情,但從生物學上來說,她是娟子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