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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像頭開錯了一“槍”

手機的攝像頭,有人覺得是圓的,有人覺得是尖的。

在山西晉城高平市,人民醫院的一位護士在屋裡看手機時,就有人偷偷把攝像頭瞄準了她。一位姓劉的女士說,她的孩子感冒發燒38。6℃,在醫院做了化驗等結果。她坐在大廳喊了幾遍,問什麼時候出結果,一直沒有人迴應。再一看,一位穿著白色制服的護士坐在屋裡捧著手機,頭也不抬。對患者家屬來說,與其噴著唾沫星子吵架,倒不如開啟攝像頭拍一段影片更能解決問題。

這想法也不難理解,千百年來,我們都習慣了“讓大家評評理”。如今,網際網路來了,想找人主持公道的時候,事主不需要扯著嗓子一路吼到街頭村口。開啟攝像頭,一段幾秒鐘的影片就能把對方釘在人來人往的熱鬧處,供人品評。

那邊廂抄起攝像頭,這邊就得有人接招。醫院出來說話,玩手機的是實習生,當時已經下班了。因為科室裡“絕對是杜絕玩手機的”,所以實習生被發現後,不僅接受了批評教育,也被取消實習資格。

一個來回就足以給這場小小的糾紛畫上句號——誤會解釋了,人員處理了,大家可以散了。

但圍觀者遲遲不肯離去,有人為這名實習護士抱不平。作為一名現代人,誰都體會過下班後的那片刻放鬆。身體疲憊已極,思想更是跟不上腳步。無論是癱在辦公椅上的放空時刻,還是回家前地下車庫裡獨享的“5分鐘”,都是一天中的美好時光。況且手機是個磨人的妖精,它想要抓住你的時候還真沒那麼容易掙脫。一個下班的實習生玩一會兒手機,何至於輕易被拉出來示了眾。

無奈,隨手拍的短影片裡,裝不下這麼多考慮。我猜劉女士開啟攝像頭的時候,考慮更多的是藉助手中的利器,戳破眼前的“黑幕”。至於是否會誤傷人,恐怕一時未能顧及。

可這隨手拍的影片,確實容易扎人。以前人們吵架的時候總是放狠話,“把你釘在恥辱柱上”。現在的網際網路上,恥辱柱好找,“釘子”也不缺。至於釘得對不對,錯了怎麼拔,那是後話。

就在“曝光”高平市人民醫院護士的影片流傳於網路之前,還有一段影片,拍的也是醫院。釋出者稱,象山縣第一人民醫院護士在搶救病人過程中玩手機。畫面中,病床前的心臟按壓還在繼續,旁邊的家屬在哭著追問,把手機匆匆掏出又放回懷裡的護士無話。

調查結果很快來了,玩手機是不存在的。醫生和護士對患者進行了長時間的心肺復甦,護士拿出手機是為了叫其他醫護人員幫忙。攝像頭又開了錯誤的一“槍”。

有人說,這已經不是誰發影片誰有理的時代,人民群眾早就知道,搶救的過程中護士沒有閒心玩手機。想要用影片挑撥對立情緒,是打錯了算盤。

這或許是真的。在一次又一次醫患矛盾的反轉新聞中,人們已經獲得了某種免疫,不再那麼輕易把患者當成弱者,而把審慎的目光送給更強的一方。那如果被傳到網上的影片是關於馬路上的一場糾紛,學校裡的一次誤會,是有人懷疑老人“碰瓷”,是有人指控廣場舞大媽“蠻橫”……網際網路的看客能永遠保持理性嗎?

如果這個挑撥神經的東西不是一段影片,而是一張掐頭去尾或打了馬賽克的朋友圈、微信聊天截圖,我們又是否能退出圍觀人群,冷靜5分鐘呢?

以前有句話,叫相信圍觀的力量,那是社交網路剛剛興起之時,每個人發言和評論的機會都被網際網路賦權。隨處可見的“話筒”發出了之前常常缺失的普通人的聲音,迅速聚集的人群填補了監督的空白。

當然,網際網路的力量強大,這是我們相信網路舉報的原因。但是,一段放在網際網路上的影片,可能帶來一個滿意的答案,也可能帶來不可預料的結局。當網際網路上出現“疑因妻子游泳時被撞到,男子竟在游泳池中按著小孩打”的影片時,影片釋出者和義憤填膺的人們恐怕都不會想到,一邊倒的譴責聲音,會讓德陽的那位女醫生因此自殺。

所以,開啟攝像頭,按下拍攝按鈕之前,我們是不是可以先等一等,或許這件事有合理的投訴反饋渠道——雖然它有時還不那麼讓人滿意,但它通常能引發一次客觀的調查;或許那件事根本不值得把人“釘”在網際網路廣場上供來往的人反覆觀看。

這個世界有很多黑白善惡,可以立下判斷。與此同時,還有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不能放在手機螢幕裡衡量。一個人偶爾的失誤、無心的失言、一時的惰性……更經不起億萬人的反覆審視。

說回高平市人民醫院的那位實習護士。面對焦慮的患者家屬,一個低頭玩手機的“白大卦”是不是讓人感覺窩火?是。她抬頭答應一聲會不會做得更好?會。但是她下班玩手機是不是犯了天大的錯誤?未必。

這點隔膜有沒有辦法解決?或許劉女士找到醫院瞭解一下情況,甚至當面找這位實習護士問個清楚,都能讓憤怒消弭。劉女士偏偏選擇開啟攝像頭,要尖銳地刺破它。

影片一發布,就激起塵土飛揚。只是這塵煙吹走了實習生的實習資格,也淹沒了那位劉女士。人們為這位患者家屬的不通情達理感到憤怒,激烈的言辭從指端流到網上,還有人連著打下“請劉女士道歉”,附上幾個感嘆號。

看來,手機攝像頭不僅是尖的,還是兩頭尖。

陳卓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