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媽帶兒女來賈府望親，與王夫人老姐妹數十年不見自然親近。賈母、賈政體諒王夫人，都派人來吩咐讓薛姨媽住在賈府不要出去住，好多陪陪姐姐。

（第四回）賈政便使人上來對王夫人說：“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輕不知世路，在外住著恐有人生事。咱們東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來間房，白空閒著，打掃了，請姨太太和姐兒哥兒住了甚好。”王夫人未及留，賈母也就遣人來說“請姨太太就在這裡住下，大家親密些”等語。

王夫人嫁進賈家二三十年，生兒育女加管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妹妹幾十年不見拖家帶口來訪，婆婆賈母和丈夫賈政說什麼也不會讓薛姨媽一家住到外面去，挽留才是必然。

不過，賈母和賈政萬萬沒想到薛家這一住就不走了，從薛寶釵十三歲住到了十五歲。賈元春省親都過去了，他們竟然還不離開。

按說做客有客禮，趕上主人家有大事發生時需要回避一二。就像賈元春省親那麼大事，賈家一家人忙亂了一年多，客人薛姨媽應該搬走才對。

不光如此，小戲子買回來需要培訓，賈家將薛姨媽住的梨香院騰出來給小戲子住，把薛家搬到東北角去了。

第一，客人住得好好的，主人突然給挪房間，對客人失禮。

第二，薛家還不如戲子麼？

從賈家對薛家的態度，表明薛家常住不走讓他們不滿意。等到賈母都忍耐不住要“攆人”時，時間已經來到了薛寶釵的生日。

賈母出資二十兩銀子給薛寶釵過十五歲及笄之年的生日。按說是長輩情誼。但說賈母拿出這二十兩銀子是打臉王夫人和薛姨媽，就差明著讓薛家“滾蛋”，是不是有點過度解讀？

其實，賈母攆人不是讀書人多想，薛寶釵也這樣認為。

（第二十二回）至上酒席時，賈母又命寶釵點。寶釵點了一出《魯智深醉鬧五臺山》……寶釵便念道：“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臺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我們都知道曹雪芹一貫善於“伏筆”，以他的行文習慣，賈母給薛寶釵過生日的目的，一定會有原文作解釋。

生日當天，薛寶釵給賈母點《魯智深醉鬧五臺山》，無疑就是那個答案。

熟悉《水滸傳》的朋友都知道《魯智深醉鬧五臺山》講的是魯智深為逃避官府緝拿，無奈出家在五臺山，卻不守寺廟裡的清規戒律，喝酒、吃狗肉無所不為。鬧得寺內僧眾怨聲載道，都去方丈那裡告狀，要攆他走人。

魯智深自己也知道不討喜歡，一次下山又喝醉了酒，在山門處與寺內和尚起了衝突，雙方一場大鬧不歡而散。魯智深最終被從五臺山“攆走”，去了東京大相國寺。

《魯智深醉鬧五臺山》講得就是主人攆“惡客”的故事，說賈母攆逐薛家並不是過度解讀。

薛寶釵之所以給賈母點這齣戲，也是年輕氣盛自詡魯智深，賭氣要“赤條條來去無掛牽”。可惜她的志氣很快被薛姨媽磨沒了，薛姨媽不想走，她也走不得。

說回二十兩銀子，這是賈母、王夫人一個月的月錢，夠劉姥姥一家吃一年的。但是辦生日會卻不夠！王熙鳳也抱怨：“這夠酒的，夠戲的？”

賈母不是沒錢，卻頗有點“扣扣搜搜”只給二十兩，背後有什麼意思？

有人會說王熙鳳過生日，賈母也只給了二十兩，可那是老太太號召大家一起湊份子，總共一百多兩銀子花不完。

賈母張羅著給薛寶釵過第一個成年生日，是她自己抻頭，卻只給了二十兩銀子。王熙鳳說不夠她也不加錢，就因為二十兩銀子最是讓人品味。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打抽豐，王熙鳳就是給了二十兩銀子，這個數字不是隨便給的。賈府每年上門打抽豐得不在少數，給多少也有個三六九等。

劉姥姥的二十兩銀子不多不少，但對賈家來說也是打發“叫花子”的錢。

劉姥姥是王夫人親戚，薛家是王夫人親戚，賈母這二十兩銀子的言外之意還是打發薛姨媽一家，讓他們別痴心妄想太多，見好就收趕緊滾蛋。

薛家來後有明確圖謀“金玉良姻”，也是賈母坐不住不客氣“攆人”的原因。

二十兩銀子體現出的羞辱之意，高於賈母攆人之意。換一個人也早都走了。奈何賈母還是小看了薛姨媽的忍耐力，以及薛家走在絕路上不能回頭的兇險。

文｜君箋雅侃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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