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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悲情城市,被改名70多次

黃昏時分,詩人謝朓登上長江南岸的三山,回頭眺望建康城(今南京)。這位被後世稱為“小謝”的南朝山水詩人,即將告別詩酒雅集的京城,外出為官。

臨別之際,百感交集。謝朓看到,晚霞如綵綢般散佈在天空,大江澄靜如白練,群鳥鳴啼,花草芬芳,於是寫下名句:“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

唐代的李白最欣賞謝朓,他現存詩中提及謝朓的多達十幾首,而謝朓不僅是永明體的一代宗師,也是南京古代最著名的詩人之一。

“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入朝曲》)謝朓描繪了長江之畔古都的繁華氣派。在長江水孕育之下,這座城書寫了不朽的詩酒華章。

南京明孝陵梅花山。圖源/攝圖網

01

長江的第一滴水從雪山緩緩落下,向東奔流,在虎踞龍蟠的山水中邂逅一座古都。

南京坐落於長江下游,浩浩湯湯的長江為其北界,自古號稱“天塹”,城中還有長江支流秦淮河輕盈地流淌而過。兩江夾一城,默默見證南京的歷史風雲。

兩千多年前,秦始皇一統天下,來到建城於今南京清涼山一帶的金陵,感受到了這座城市的非凡氣勢。

當時,秦始皇身邊有一個望氣者,類似於現在的風水大師,他告訴皇帝,金陵城有“王者都邑之氣” ,並留下一句“五百年後金陵有天子氣”的預言。

秦始皇一聽,有些不悅,下詔改金陵為秣陵。“秣”是喂牲口的草料,秦始皇取此名是為了鎮壓所謂的“金陵王氣”。

南京主要山脈水系圖。圖源/最愛歷史

歷史有時就是無巧不成書。秦始皇去世四百多年後,到了東漢末年,長江下游一帶出現了割據江東的孫吳政權。

孫權聽江東謀臣張紘說起秦始皇的故事,自以為天命所歸,自己就是讖語裡那個五百年一出的天子,特意將其政治中心從京口(今鎮江)遷到了秣陵,並在秦淮河邊修築石頭城,將秣陵改名為“建業”,取建功立業之意。之後,孫權稱帝,定都建業。

據說,當年諸葛亮出使江東時,見秣陵城四面以天然的山水合圍,感慨道:“鍾阜龍蟠,石頭虎踞,此乃帝王之宅也。”後世稱南京“龍蟠虎踞”便是以此為濫觴。

儘管孫吳後來湮滅在三國一統的歷史潮流中,但南京正是從這一時期開啟了六朝古都的序幕。

東晉時,衣冠南渡,王、謝等大族相聚於建康,秦淮河朱雀橋邊的烏衣巷,高門大宅,冠蓋雲集,瀟灑倜儻的王、謝兩家子弟常穿烏衣以示顯貴。書法家王羲之、名相謝安、才女謝道韞、山水詩鼻祖謝靈運等皆出自王謝家族。

六朝之後,烏衣巷漸漸淪為廢墟,唐朝詩人劉禹錫不禁發出“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感嘆。

南朝時期,宋、齊、梁、陳四朝皆定都於建康,書寫風流往事。

南梁的梁武帝蕭衍是一位文藝皇帝。他精通儒家六藝,早年未受禪時與謝朓、沈約等人並稱為“竟陵八友”,發表了許多詩作,後來篤信佛法,多次脫下帝袍,前往同泰寺舍身出家,並在南京大肆營建佛寺浮屠。

梁武帝在位時,南梁尚文之風日盛,號稱“文物之美,為江左二百年來所僅見”,其長子蕭統主持編纂《昭明文選》,集隋唐以前詩文佳作之大成。

雖說梁武帝晚年引狼入室,釀成侯景之亂,南梁迅速從頂峰滑落,但唐代杜牧的一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仍勾勒出當時南京寶塔林立的文化神韻。

直到一千多年後,現代作家朱自清走入南京城,還能感受到南京“販夫走卒皆有六朝煙水氣”,而“逛南京像逛古董鋪子”,歲月悠長的文脈氣息撲面而來。

南京雞鳴寺。圖源/攝圖網

02

孫吳遷都建業之後,有東晉、宋、齊、梁、陳五朝相繼在此定都,故南京常被稱為“六朝古都”。而後,還有南唐、明朝、太平天國、中華民國等建都於此,合稱“十朝都會”。

朝代更迭,滄海桑田,南京城牆上鐫刻了斑駁的痕跡,歷史甚至對城市命名也留下了記憶。據統計,南京曾有過七十多個名稱,包括金陵、秣陵、石頭城、建業、建康、江寧、集慶、應天、天京等等耳熟能詳的名字。

每一段歷史,都是一段氤氳在江水中的詩酒歲月。

“詩仙”李白最崇拜南朝的謝朓,曾慕名而來,到金陵一遊。有一次,李白在金陵逗留了半年,隨後上揚州。他在金陵酒肆中,與賣酒的吳姬及熱情的當地朋友把酒相送,以長江之水比喻離別之情:“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懷才不遇的李白南遊至金陵時,還曾遊覽當地的名勝鳳凰臺,嘆息三國吳宮只剩下野草閒花,東晉貴族也埋在古墓裡,只有長江東流水常伴寂寞的鳳凰臺。

在這首《登金陵鳳凰臺》中,李白寫道:

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臺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李白畫像。圖源/網路

唐亡後,五代十國迭起興衰,其中,南唐定都江寧(今南京),文化尤為昌盛。

南唐後主李煜是個才華橫溢的文人,卻偏偏生在帝王家。

宋滅南唐後,李煜被俘北去,他時常想起故國,只能作詞排遣憂懷: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

亡國之後,昔日身邊的美人、手中的美酒早已成追憶,也許南唐都城華麗的宮殿還在,只是宮女紅顏已衰。

南京文化一如滔滔江水,包羅永珍,南京詩詞既有詩人的灑脫、帝王的哀愁,也有宰相的釋然。

北宋時,包容的南京接納了推行新法失敗的王安石。

晚年,王安石辭官退居江寧城東半山園。晚春的風將花吹落,露出處處綠蔭,王安石或設椅小坐休息,或扶杖著履尋幽,聽著蟲鳥鳴叫,有時只覺往昔的憂憤如過眼煙雲。

有一天,王安石出城遊覽長江,卻碰上了壞天氣,但這並未影響他的遊興。

陰晴不定的天空下,王安石放眼遠望,視野被青山阻斷,一片渺茫,但忽然間,他發現山林掩映之下,隱隱約約有無數白帆向近處駛來,大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於是寫下《江上》一詩:

江北秋陰一半開,晚雲含雨卻低徊。

青山繚繞疑無路,忽見千帆隱映來。

王安石病逝後,葬於江寧半山園,與金陵煙雲相伴。

王安石畫像。圖源/網路

03

明清時期,江南科舉達到鼎盛,南京擁有當時規模最大的科舉考場,天下近半數官員出自江南貢院,夫子廟一時人才薈萃,南京因此號稱“天下文樞”。

長江兩岸,秦淮河水,激盪了無數才子佳人的情思,書畫、詩詞、唱曲、戲劇、園林、美食,一切美好的事物,群聚於斯。

即便不求仕進,文人墨客也能在這座城市留下不朽的文化遺產。

明末,秦淮名妓李香君血濺詩扇的故事從南京傳遍世間。清代文人孔尚任根據李香君的傳奇事蹟,寫出了長演不衰的《桃花扇》。這部傳奇劇本流傳至今,深深根植於非遺文化,依然是崑曲、京劇、越劇等劇種必演的劇作。

清代,號稱“秦淮寓客”的落第書生吳敬梓,在秦淮河畔創作了諷刺小說《儒林外史》。

出自江寧豪門的曹雪芹被抄家後,深感世態炎涼、盛衰無常,他將少年時代在南京的記憶寫進了那部偉大的著作《紅樓夢》,書中所描寫的環境、人物、故事很多取材於南京。

歸隱南京的袁枚自有其名士風流,他脫離名利場後,辭官在南京投資置業,修建園林,研究美食,寫出了《隨園詩話》《子不語》等作品。

南京不僅有名人,還有數不盡的文化寶藏。寸錦寸金,美如雲霞,那是南京雲錦;江南絲竹,曲調婉轉,那是南京白局;琴心合一,儒雅超然,那是金陵琴派;畫舫花燈,天衢萬星,那是秦淮燈會。

南京秦淮河畔。圖源/攝圖網

沿著長江追根溯源,南京文化與萬里江水緊密相連。從源頭到大海,長江堪稱跨越山海的文學長廊。而南京,在歷史與文學的庇護下,仍難迴避它的悲情過往:以它為國都的王朝,都難逃短命的印象;它曾遭遇多次屠城,最近的一次距今不過80多年……但願歷史的悲劇不要重演,但願南京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