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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的夢想和感傷,看她和寶玉的這次對話就懂了

榮國府三姑娘探春是寶玉同父異母的妹妹,也是自家姐妹中最談得來的,容貌出眾之外,性格鮮明,被稱為“刺玫瑰”,且很有治家理事之才,只可惜身為女孩,兼賈府日衰,她並未有多少發揮空間(舊文:六個一)。

於是就可見探春內心的衝突了。

本文就透過她和寶玉的一次對話,來感受她的這種衝突。

《紅樓夢》第二十七回寫到,這一天是芒種節,按古風俗,“凡交芒種節的這日,都要設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眾花皆卸,花神退位,須要餞行”,大觀園裡眾姐妹自然不會錯過這熱鬧聚會的機會,“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讓、燕妒鶯慚,一時也道不盡”。

寶玉向來愛熱鬧,自然也要參加的,然後碰到了同父異母妹妹探春,她把他單獨叫到一棵石榴樹下說了幾句話,很有意思。

這裡我們就來旁聽一下,挖掘挖掘裡面的資訊,體會體會探春的性情。

探春先是問寶玉這幾天老爺(賈政)有沒有叫寶玉,說“昨兒我恍惚聽見說老爺叫你出去的”,寶玉否認說那是別人聽錯了。

其實是薛蟠以老爺叫他之名騙他出去參加聚會,與薛蟠諸人的聚會並不是什麼雅事,寶玉並不想對探春說。

而這也只是探春的引子,表示一下對哥哥的關心,她真正要說的話題是下面這個:

“這幾個月,我又攢下有十來吊錢了。你還拿去,明兒逛去的時侯,或是好字畫、書籍卷冊、輕巧玩意兒,給我帶些來。”

探春能攢的錢,也只能是從日常的月例錢裡省下來的;攢了“十來吊錢”,就要拜託寶玉替她在外面帶些“好字畫、書籍卷冊、輕巧玩意兒”來。

賈府的姐妹們都愛讀書,性好風雅,但探春表現得更明顯的,

是對來自“外面”強調。比之迎春的“不敢想(說)”,惜春的“不在意”,探春確實有點“不服氣”,對“外面的世界”,明顯地表現出嚮往。

她曾說過“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早走了,立一番事業”,但這已註定沒有可能,因為她不僅不是男人,活動範圍基本上就在府中;還託生在了不受人待見的趙姨娘的肚子裡,地位更降一等。

而儘管沒有可能,也並不影響她嚮往;或者說,正因為沒有可能,所以更向往。

其中的一個辦法,就是利用寶玉可以相對自由地去外面“逛”的機會,為自己帶來外面的東西,外面的資訊。

對這位妹妹的想法,寶玉大體是理解的,不過對她口中的“輕巧玩意兒”,寶玉有點理解偏差:

“我這麼城裡城外、大廊小廟的逛,也沒見個新奇精緻東西,左不過是金玉銅器、沒處撂的古董,再就是緞、吃食、衣服了。”

寶玉以為探春想要的,是“新鮮精緻”、不那麼易得的東西,就是通常“物以稀為貴”的那類東西;但是探春否定了:

“誰要那些。像你上回買的,那柳條兒編的小籃子,整竹子根摳的香盒子,膠泥垛的風爐兒,這就好。”

應該說,她所舉例中的三樣小東西,新鮮固然新鮮,但是都不能說有通常意義上的“精緻”,而只是“別緻”;在民間,這並不少見,“市值”也不高。

也就是說,探春所想要的,並不是“少有”和“貴重”,而是“與習見的不同”。

寶玉一聽是這些,要求很低嘛!他在外面見得多了!就放心了,說:

“原來要這個。這不值什麼,拿五百錢出去給小子們,管拉兩車來。”

寶玉想得簡單,五百錢可以買上兩大車,想買多少買多少,都不用他親自出馬,打發小廝們就給解決了。

但他的理解又一次出現了偏差,探春再次否定了這個方案:

“小廝們知道什麼。你揀那樸而不俗、直而不拙者,這些東西,你多多地替我帶了來。”

原來,她對這些看起來不少見也不高檔的東西,也是有相當的品質要求的,“樸而不俗、直而不拙”八個字,恕我能力有限,只能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相信朋友們也能體會;反正寶玉是完全能理解的。

於此可見,賈府三姑娘探春,追求的並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高檔貴重,而是滿含自然氣息的生動別緻;而最重要的,是來自外面世界的,與自身所在環境“

異質

”的東西(比如外面多得是比賈府中的金器貴重的金器,但仍然是一樣的東西)。

她無比嚮往外面的世界,她只恨自己沒辦法走出去,而只能“囚禁”在這看起來很大其實很小的府第裡。

為了寶玉能幫她帶來這些東西,探春除了不讓他貼錢,還要以做鞋子給他穿作為報答。起這作用的鞋子上次已經做過一次,她承諾會比上次更“加工夫”。

而上次的鞋子是做得挺講究的。有多講究?有兩個人從反面提供了證明:

一是賈政,看到寶玉穿著探春做的鞋子,就“不受用”,問他“是誰做的”,寶玉沒敢提是探春做的,撒謊說是舅母給的,饒是如此,賈政還說是“虛耗人力,作踐綾羅,做這樣的東西”。

二是趙姨娘,是襲人轉述的,說“正經兄弟,鞋搭拉、襪搭拉的沒人看見,且做這些東西”,就是說,嫡親的兄弟賈環的鞋襪不給做,卻給寶玉做這麼好的鞋子。

他們兩個,一個是嫌這鞋子浪費好材料,一個是嫉妒這麼好的鞋子穿在別人的腳上,都是對做和穿這鞋子的人不滿,卻又恰好從反面證明了探春做這鞋子的“講究”。

而探春這麼講究地給寶玉做鞋子,主要是為了感謝他能按她的要求,為她從外面帶來她想要的東西。而這背後,則是寶玉對她的理解和尊重。

也就是說,探春為寶玉做鞋子,也是感謝他對她的理解和尊重。

也正因此,探春聽寶玉說母親趙姨娘為她替寶玉做鞋子而生氣時,就“沉下臉來”說趙姨娘“糊塗”:

“怎麼我是該做鞋的人麼?環兒難道沒有分例的,沒有人的?一般的衣裳是衣裳,鞋襪是鞋襪,丫頭、老婆一屋子,怎麼抱怨這些話!給誰聽呢?我不過閒著沒有事,做一隻半雙的,愛給那個哥哥兄弟,隨我的心。誰敢管我不成!這也是她氣的?”

這段話進一步表明,探春做鞋並非職責,而只是一種心意的表達;她之所以要表達這份心意,是因為她感謝寶玉理解和尊重自己;她“閒來無事”可以做鞋子,但是隻會送給自己想送的哥哥兄弟。

顯然,趙姨娘和賈環都不理解和尊重她,賈環自然也成不了值得她送鞋子的那個物件。

特別是“正經兄弟”四個字,真的是刺傷探春了;這不是分明在提醒她,她是庶出的,寶玉並不是她的“正經兄弟”,別想著攀高枝?

所以寶玉接著說“你不知道,她(趙姨娘)心裡自然又有個想頭了”時,她“一發動了氣,把頭一扭”,說了下面一番話:

“連你也糊塗了!她那想頭自然有的,不過是那陰微鄙賤的見識。她只管這麼想,我只管認得老爺、太太兩個人,別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姊妹兄弟跟前,誰和我好,我就和誰好,什麼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論理我不該說她,但她忒昏憒的不像了!”

探春強調,她雖是趙姨娘生的,但從禮制上說,趙姨娘對於她來說仍是“姨娘”,王夫人才是母親。她說“別人一概不管”,似乎太無情了些,但是這種決絕之語其實出自一種情緒,誰又能真正對自己的親生母親和同胞弟弟不管不顧呢?前提是,她有自己的能力和必需的情形。

人的感情是相互的,哪怕是血親之間,也不能只是付出和索取的關係;哪怕不能相互給予同等的東西,那也至少要給予理解和尊重吧?

而探春顯然無法從趙姨娘和賈環那裡得到起碼的理解和尊重。特別是她的母親趙姨娘。

她最想擺脫庶出的“肉眼可見”的障礙,趙姨娘卻一直在強化。

就看探春給寶玉講的這個“笑話”吧:

“就是上回我給你那錢,替我帶那玩的東西。過了兩天,她見了我,也是說沒錢使,怎麼難,我也不理論。誰知後來丫頭們出去了,他就抱怨起我來,說我攢了錢為什麼給你使,倒不給環兒使了。”

這樣的“笑話”,是不是真的並不好笑呢?這樣的親情,是不是變味了呢?這樣的處境,對探春來說是不是確實很憋屈呢?

而這樣的處境,也正構成了探春嚮往“外面的世界”的重要原因。

於是,我們可以看到這樣一個迴圈:因為處境艱難,探春嚮往外界;因為嚮往外界而不得實現,她寄望於寶玉替她達成部分夢想;為了感謝寶玉對她的夢想的理解和尊重,她以做鞋作為心意回報;她的心意又引起母親趙姨娘的不滿和責怪,又讓她感到處境艱難萬分感傷……

那麼,透過寶玉和探春的這一段對話,朋友你是否對探春有了一些更直觀的瞭解呢?如有不妥之處,歡迎留言討論!

這樣的故事,在《紅樓夢》裡數不勝數。每個人都能從中看到自己,看到別人,看到社會,看到人性,非常值得品讀。如果尚未讀過,或者家中未有一部,建議抓緊購買閱讀,早讀早受益,並且無論何時讀起都不會遲!

(網圖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