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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裡的鄉愁:張籍的《秋思》,將遊子情思抒發得淋漓盡致,讀來動人...

王國維說:“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楚之騷,漢之賦,六代之駢語,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皆所謂一代之文學,而後世莫能繼之焉。”唐詩是中國古典詩歌的巔峰,詩人輩出,名家紛呈。

如王國維所說,在百花齊放、爭奇鬥豔的唐代文學中,詩歌獲得了空前的繁榮,是最光彩奪目的一種文學形式,是唐代文學中一顆璀璨的明珠。唐詩是中國古典詩歌的巔峰,詩人輩出,名家紛呈。

唐代的詩人們馳騁才力,發抒性靈,他們將非凡的才華和橫溢的才情澆築在詩作中,詩歌所反映的視野和層面也日臻完美。唐詩中許多有名的詩篇早已走入千家萬戶,誦讀唐詩的朗朗聲音也迴盪在校園的每個角落,“一代文學”唐詩也已成為一張家喻戶曉的銘牌。

任何一種文體都會隨著時代的發展而發展,唐詩也是有一個發展過程的

。在盛唐,絕句大多寓情於景,情景交融,敘事的成分較少;到了中唐,敘事成分逐漸增多,生活場景與日常情事往往成為絕句中常見的題材,風格也由盛唐的雄渾壯麗,富於浪漫的氣息轉向寫實。

在中唐詩壇上,有一位叫張籍的詩人,他寫下了一首很有名的七言絕句《秋思》,這首將情感寄寓在敘事當中,詩作描寫的是詩人寄家書時的內心活動和行動細節

。張籍藉助富含日常生活的情景,用真切細膩的情感傳達出了離家在外的遊子對家鄉親人的深切懷念。

多年之後,當宋代文學家王安石讀到張籍的這首詩時,他被這種用平常口吻寫詩卻傳達出強烈情感的手法深深觸動,王安石不由感慨地說道:“

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

。”

誠如王安石所言,張籍的這首七言絕句,以家常小事表露深情遠意,貼切自然的話語中蘊含著強烈的感情,短短的四句話,28個字,卻極盡細膩地展現了遊子的懷鄉情思與鄉愁。

《秋思》作為唐詩中的名篇,被選入小學五年級語文教科書中。每當我們誦讀起這首流傳了千年的名作,孩子們誦讀《秋思》的朗朗聲音縈繞耳畔時,我們的內心總會瞬間被觸動。

雖然現在的通訊日新月異,電話訴衷情、微信等各種裝置成為人們隨時隨地與家人問候、道別,互寄牽掛的方式,人們早已走出了用家書問候的時代,我們的內心總是在不經意間會被感動、被觸動。

就像張籍的這首詩一樣,用最簡單的文字,最平常的生活場景將我們的想象帶進了那個用家書傳達情感、寄託問候的年代。

朗讀張籍的《秋思》,猶如撥動琴絃,那流淌迴繞的聲音會喚醒我們埋藏在心底的那份鄉愁,故鄉的風景總會讓遊子的內心產生共鳴

張籍,唐代和州烏江(今安徽和縣烏江鎮)人,他早年離開家鄉來到洛陽求學,寫這首詩的時候,他已經有十多年沒有回到家鄉了。

寓居洛陽的詩人是孤單的,家鄉成為詩人魂牽夢縈的地方,他不止一次地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思念家鄉與家鄉的親人,他也曾不止一次地用詩歌表達思鄉之情。在《遠別離》一詩中,他就寫道:“念君少年棄親戚,千里萬里獨為客。”

這段歷時十多年的求學生活,給詩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後來和朋友王建說起這段求學往事時,也不由得感嘆:“十年為道侶,幾處共柴扉。”

張籍在洛陽求學期間,每逢換季,家鄉的親人總是會給他寄來更換的衣物和書信,他也會以家書的方式問候親人,告訴自己求學的經歷和學業上取得的進步。

張籍千里迢迢來到洛陽求學,為的是有朝一日在科舉考試中金榜題名。然而這一年秋天,考試的結果還沒有出來,當詩人意興闌珊地漫步街頭時,一陣秋風拂過,秋風吹動著詩人的衣襟,他不禁感到了一絲涼意。

詩人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衣衫有點單薄了,往年這個時節,家裡寄出的禦寒衣物早就送到了,可是今年還沒有送到,或許是在路上吧,詩人不由得這樣想到。

這陣秋風一下子撥動了詩人思鄉的心絃,他也情不自禁地想到家裡的親人,他們還沒嗎?身體是否安好?家鄉的氣候怎麼樣?現在是不是也像洛陽一樣已經有些許涼意了呢?

這一連串的問號又像往常一樣迴盪在詩人腦海,所以他趕緊回到了住處,提筆就開始寫家書,一封飽含著詩人殷切問候與牽腸掛肚的思念的家書。

家書寫完了,但當捎信的行人就要上路的時候,詩人卻又忽然感到剛才由於匆忙,擔心信裡漏寫了什麼重要的內容,於是又匆匆拆開信封,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在詩人確定沒有任何遺漏後,他才小心翼翼地封好家書,送給捎信的人。

對於剛才寫家書,拆家書,送家書的經過,詩人感慨萬千,於是他寫下了一首詩,這就是那首家喻戶曉的《秋思》:

洛陽城裡見秋風,欲作家書意萬重。

復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又開封。

開篇句“洛陽城裡見秋風”,

這一句用極平常的接近於拉家常的口吻說出來,不加半點渲染

。詩句寫明時間和地點,說的正是他寓居洛陽,又是一年秋到來,又是秋風蕭瑟的時節了。

落葉知秋,秋風是無形的,卻是可以感知的,這是每個季節裡不同的特徵。就像在春天,和煦的春風吹過,可以綠遍大江南北,帶來的是盎然的春色;但秋風和春風是不同的,秋風是蕭瑟的,是“無邊落木蕭蕭下”,也是“蕭蕭梧葉送寒聲”的光景。

正如陶金鴻在《秋天的雨》中寫的:“紅紅的楓葉像一枚枚郵票,飄哇飄哇,又來了秋天的涼爽。”

秋風吹過,片片黃葉就像一枚枚郵票一樣,在空中翩翩起舞,秋風帶來的是草木枯黃,百花凋零的景象,大自然呈現的是一派湖光秋色、一派秋容秋態

寓居洛陽的張籍,見到秋風起的景象,也就自然而然地勾起他漂泊異鄉的孤獨悽寂情懷,引起對家鄉、親人的悠長思念。

這平淡而富於含蘊的“見”字,給人們帶來的聯想是很豐富的

在我國傳統文化中,秋風是有著深厚的文化內涵和底蘊的。西晉時有一個叫張翰的人,他的家鄉在吳郡,後來張翰到了洛陽做官,因見秋風起,便思念起家鄉吳郡一帶的菰菜羮和鱸魚膾,令他魂牽夢縈的家鄉美食風味,在洛陽是吃不到的。他因此感慨:“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裡以要名爵?”隨即便辭職回到了家鄉。

一位東晉的名士,一位唐代的學子,不同的是他們的身份與錯位的時空,相同的是都曾在洛陽這片土地上生活過

還有一點相同的是跨越時空的濃濃的思鄉情結,有這一點就足夠了。東晉的張翰此時成為張籍異代相逢的知己,這怎能不讓詩人發出同是天涯遊子的羈旅之思與內心感嘆呢?所以多年來積鬱在他心頭的思鄉情,就再也抑制不住了。

張籍無法做出像東晉名士張翰那樣的選擇,因為他的目標還沒有實現,他只能在洛陽繼續生活學習,他能做的就是寫一封家書來寄託思鄉之情。

這就使本來已經很深切強烈的鄉思與鄉愁中又增添了欲歸不得的悵惘,詩人的思緒變得更加五味雜陳了

在第一句看似簡單又平凡的敘事中,其實蘊藏著恢宏的時間與空間。從“知人論詩”的角度來看,張籍,江南吳郡人,寓居洛陽。

詩人開篇說的就是他在洛陽城裡感受到了秋風,同時也把自己的遊子身份投射到洛陽城的宏恢宏空間之中,

進而反襯出詩人“獨在異鄉為異客”的孤獨身影,渲染出詩人舉目無親的、沒有歸屬感的悽清境遇。

有人說,張籍的這一句看似不合理,給出的答案是“秋風無形無色,豈能看見?”這裡有必要解釋一下,其實這是詩歌中特殊的藝術表現手法,在詩歌語言中把特定字詞特殊使用,把個別詞語做特殊處理,從詩句字面上營造出一種的“陌生化”的意境。

如唐代詩人柳宗元《江雪》中的“獨釣寒江雪”一句,“寒”字就產生了獨特的藝術效果,再如王安石《泊船瓜洲》中的“春風又綠江南岸”一句,“綠”字,同樣產生獨特的藝術效果,這都能給讀者帶來無盡的想象,並能讓讀者產生強烈的共鳴。

在張籍這首詩中,開篇的“見秋風”三字所交代的秋景,似乎一片空白,然而藝術手法的運用往往能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它增加了感覺的難度和時間的延續。點睛之筆的“見”字,同樣是妙筆生花的運用,同樣有著獨特的藝術效果。

“見秋風”三字在藝術表現上就像是繪畫中的留白技法一樣,留給讀者留下了豐富的想象空間和舒適的情感體驗,我們可以跟著張籍一同感受當日洛陽城中的景象

洛陽城裡,樹葉早已枯黃,有幾片急著想回到大地懷抱的樹葉倏然飄落枝頭,翩然墜地,親吻著大地。遠處的山上是層林盡染,為大地披上了一件五彩斑斕的外衣,天空中排成人字形的大雁舒緩悠揚地向著南邊滑翔。

繁華的大街小巷上行人如織,已有絲絲涼意的秋風拭過人們的臉頰,他們感到了秋的涼意,都匆匆地回家了。當秋風也拭過還在街道上徘徊的詩人的面龐和衣襟時,他被這絲絲寒意圍繞著,一種沒有歸屬感的孤獨頓時縈繞在詩人的心頭。

古代文人與悲秋有著不解之緣,自宋玉《九辯》中的“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開始,感秋就成為文人墨客不斷吟詠的主題。因感秋進而述遠懷親,既是文化的一脈相承,同時也是人之常情。

羈旅行役的遊子,寫一份家書,送上對親人朋友的問候和牽掛,就成為人們表達情感,傾訴情感的方式了

張籍也是如此,漂泊洛陽多年,與家鄉親人間的溝通與聯絡就靠著一年不多的幾封家書維繫著,所以他說“欲作家書意萬重”,這既承接了上一句中思親的意味,又傳達出了寫信訴衷情的心理活動。

寫信總得有個開頭啊,詩人心緒萬千,提起筆來一時竟不知從何寫起,詩人在糾結什麼呢?“

意萬重”三個字是對詩人紛繁心緒的簡括,既把詩人的心緒表露得很清楚,又留下許多空白,再一次把讀者帶入了對詩歌的敘事空間與時間的想象中:

孤身漂泊的詩人,或許想致信關切父母的的身體可好;或許要詢問家鄉有沒有新的變化,或許要傾訴自己漂泊的孤苦、感慨頗不得志的境遇,或許要說說學習的壓力,卻又顧慮家人擔憂,所以詩人愁腸百轉千回,一時欲言又止。

尤其是這個“欲”字,將詩人提筆寫家書時的意念和情態刻畫地淋漓盡致

。此時的詩人思緒萬千,總感覺有說不完的話道不完的事要向家人傾訴,可偏偏不知從何處說起,也不知如何表達。至此,家信難寫,親情無言,情真意切的遊子情狀出現在讀者面前。

“復恐匆匆說不盡”一句句,是對詩人內心世界的描寫

。從字裡行間可知,詩人終於還是將這封家書寫完了,但他並沒有用任何的筆墨描摹書信的內容。家書雖然寫成,可詩人的心緒久久不能平復,他不時回憶著家書的內容。

由於修書時的紛亂的思緒,加之寓居在外在情形,使詩人產生了言未盡意的疑慮,所以當家書已經封好,捎信的行人就要上路的時候,詩人又忽然感到剛才由於匆忙,或許信裡遺漏掉了什麼重要的內容,於是又匆匆拆開信封。

這兩句既是細緻入微的心理刻畫,又是真切的行為舉止,與其說是為了再寫幾句匆匆未說盡的內容,還不如說是為了驗證一下詩人內心的疑惑和擔心

使詩人不假思索地作出拆開信封的決定,正是他對他對這封寄託著諸多情感的家書的重視和對親人的深切思念,哪怕是隻言片語的遺漏,對詩人來說都是不想錯過的。

“行人臨發又開封”句,首先用“行人”照應上句的“匆匆”,將寓居洛陽,不能從容自如應對日常生活的窘迫情形刻畫地逼真動人。拆封家書,在那個時代裡,或許是人人都曾經歷過的,

正是因為平常才顯得真實可貴,這樣的一個細節將那份沉重鄉愁和盤托出,讀來無不為之動容。

詩人這樣寫詩是很貼近生活的,但是詩歌不僅要貼近生活,還要貼近自己,貼近自己內心深處的情思,這樣才會震撼人心。

這首詩就做到了這一點。主要體現在最後兩句。詩人雖然擔心的自己的家書“說不盡”,但是還是封上信封,直到送信的人要走了,又覺得自己沒有寫好。

詩作的敘事終止在了“又開封”這個動作,再次對開封后的結果留下了空白,它似乎就是對故事設定的懸念,任憑讀者去想象:

或許詩人拆開封口,抽出信紙,又提筆添寫了幾行字,或許詩人一個字也沒有再新增,他或許只是反覆地讀了幾遍而已。

其實,詩人也並非沒有寫完這封信,既然已經把信封上了,就是一封完整的信了,其實就是自己的思鄉情結在起作用,總覺得有話沒有說完的感覺,總覺得自己的家書就是這樣的言不盡意。

其實,即使是拆開信封,也不一定就要補充什麼。如果真以為詩人記起了什麼,又補上了什麼,倒把富於詩情和戲劇性的生動細節化為平淡無味的實錄了。

詩歌末句的細節描寫,看似平淡無奇,實則是捕捉了生活中一個微小而真實,極富意蘊的生活片段。

這是一種內心微妙細膩的情思,詩人用平易自然的語言表達了出來,沒有過多的渲染和修飾,也是感人至深的

張籍的這首詩雖然敘事的成分多,但寫得卻又含蓄蘊藉,委婉動人。這是由於詩句中多處留白藝術手法的運用營造出來的,留白手法使這首短詩平添了許多言外之意,詩歌意蘊深厚的風格也就凸顯了出來。

留白是一種傳統的繪畫技法,本是指畫家在創作時,刻意在畫面留出的空白。詩歌中也常在文字語義間留下空白,這樣的效果可以勾起讀者的想象,可以合理地盡情地用想象填充畫面中的空白。

讀者可以情不自禁地去想象洛陽城裡起秋風的畫面,去想象詩人拆封家書的動人場景,去體味詩文的弦外之音。

詩歌的文字是固定的、也是有限的,但詩歌蘊含的情感可以用想象來彌補,透過想象呈現出來的畫面和場景是別具一格的,這也是張籍這首詩名傳千古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