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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木為什麼在古典繪畫中隨處可見?它們藏著人類的生活軌跡

《藏在畫裡的樹木文明史》,[英]查爾斯·沃金思 著,於肖末 譯,商務印書館,2022年10月。

在人類的歷史程序中,許多樹被認為是神聖的

樹,經常被尊為上帝的化身因而被神化。在今天的日本,無論是鄉村還是一些大城市的中心,都有許多供奉樹的神龕。《創世記》中,知識之樹就在亞當和夏娃的家——伊甸園中,其果實可以讓人分辨善惡。在基督的審判中,本丟·彼拉多(Pontius Pilate)用來殘忍地懲罰耶穌的荊棘王冠可能就是用多刺的敘利亞棗樹(也稱為基督刺棗,Ziziphus spina-christi)的枝條編成的。這些樹在基督教聖地被認為是聖樹。

在盎格魯-撒克遜時代的英格蘭,許多樹被認為是神聖的。這種對樹、超自然物體或聖地的崇拜,令那些早期基督教的主教們十分擔憂。某些型別的樹尤為如此,比如古樹、巨大的橡樹和一些被認為神聖的樹林。16世紀天主教復興的時代,創造了凸顯天主教地位的“新聖地地理”,例如1559年托馬斯·斯特拉德林爵士在格拉摩根郡(Glamorganshire)的宅邸中振奮人心的偉大發現——在一棵被大風吹倒的白蠟樹中找到了代表耶穌受難的十字架形象。

樹在北歐神話中也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包括人類的起源。斯諾里·斯特魯森(1179—1241),一位富有的冰島地主和律師,寫下了這樣的故事:“博爾的兒子們在海邊散步,發現了兩根圓木;他們撿起來木頭,將之塑造成人類。第一人賜給他們氣息和生命,第二人賜給他們智慧和行動能力,第三人賜給他們語言、聽覺和視覺。”他還講述了世界樹的故事:“‘尤克特拉希爾’——命運之樹,全宇宙的福祉都維繫於它。”命運之樹通常被認為是一棵白蠟樹,有時也描述其“常青”,所以一些學者認為它更可能是一棵紫杉。

老普林尼講述了過去“樹是神的廟宇”的時代,並提到即使在他的時代,“為了符合原始的儀式,簡樸的鄉村還是會把一棵尤其高的樹尊為神”。他聲稱羅馬人“對森林和森林中寂靜的崇拜”不亞於“對金光閃閃的象牙像的崇拜”。

如今,人們推崇所謂“冠軍”樹,並使之成為樹中的“明星”。但一些人仍舊在寂靜的小樹林和古老的森林中尋找慰藉。但是羅馬人將不同的樹種與特定的神聯絡在一起,“不同種類的樹永久地奉獻給諸神”,例如,“冬橡樹代表朱庇特,月桂代表阿波羅,橄欖樹代表彌涅爾瓦,桃金娘代表維納斯,楊樹代表赫拉克勒斯”。此外還有“西爾瓦努斯、畜牧神法翁和形形色色的女神,就像上天分配給森林的一樣,讓每種樹都代表一位神明”。出現在一些羅馬壁畫中的樹,以及那些出現在高牆內,並與記功柱、祭壇或神龕相關的樹通常被詮釋為聖樹。

一座位於那不勒斯周邊博斯科特雷卡塞的莊園裡,有一幅壁畫詳細地描繪了兩座羅馬神殿。莊園的建造者阿格里帕娶了奧古斯都皇帝的女兒朱莉亞為妻。公元79年維蘇威火山爆發,這座別墅及其壁畫得以儲存至今:在中央的柱子和坐像後面是一棵大落葉樹;柱子的右邊是一棵較小的樹;遠處是一個有圍牆的花園,裡面有柏樹和落葉樹;山羊在開闊的岩石地上吃草。這幾幅羅馬壁畫描繪了古老的樹木以及旁邊的柱子。這些經過修剪過的、滿身節瘤樹木很可能比石柱子更為古老。右邊較小的神龕裡有一座普里阿普斯的雕像,“與一棵樹唇齒相依:唯一的樹枝以精巧的角度遮住了普里阿普斯從身體軀幹突出的陰莖,提醒觀者雕像很可能就源自一棵樹”。從實際意義上說,與神龕毗鄰的樹木其實為遊客和前來敬拜的人提供了陰涼。儘管如此,此類樹木仍然是神聖的。

阿格里帕莊園“紅色房間”的壁畫,約公元前10世紀,博斯科特雷卡塞。

薩爾瓦多·羅薩是18世紀最受歡迎的崇高派風景畫家之一:在許多英國村舍的陰暗角落裡,仍能找到其畫作的複製品和版畫。他那幾幅描繪羅馬預言家的畫作都已經佚失。雖然在什羅普郡的阿廷漢姆公園裡仍有一件複製品展出,但厚重的清漆、所處的陰暗角落,讓人幾乎無法分辨畫的主人公。

幸運的是,身為畫家和蝕刻師的約瑟夫·古比(約1689—1770),1724年臨摹了幾幅薩爾瓦多·羅薩(1615—1673)的風景畫(並以印刷品的形式出版了幾幅),其中就包括一幅《羅馬預言家》作品。畫面中,主人公們站在一個鋪滿岩石的地方,一棵巨大的樹佔據了畫面的左側,樹的枝幹正在腐爛、折斷。畫面中,占卜師正在解讀那些樹,還有在樹之間飛來飛去的鳥的行為。喬舒亞·雷諾茲爵士特別提到羅薩給了我們一種別具一格的大自然印象,一切婉約、典雅和質樸都被棄之不顧……只有那種屬於野蠻和未開化的本性的尊嚴……每一件東西都是一個整體:他的石頭、樹木、天空,甚至他的繪畫手法,都具有粗獷和野性的特點。正是這些特點使他筆下的形象生動起來。

約瑟夫·古比,《羅馬預言家》,約1724年。

從史前時代起,樹木就被用來標記邊界和路線

從史前時代起,樹木就被用來標記邊界和路線。因此選擇的樹通常具有引人注目的形態,比如比附近常見的樹更古老,或者是不同的樹種或形狀。在宗教改革之前,歐洲各地的許多樹木也都是神龕,既為前往市場的旅行者們提供幫助,又保佑他們平安度過一生。在阿爾特多費爾(Altdorfer)的作品《有樵夫的風景畫》中,一位旅行者似乎在一棵古樹旁休息,古樹上掛著一個小神龕,裡面可能有耶穌受難像、聖徒的畫像或其他基督教聖像。這棵樹在某種層面來說是固定神龕的柱子;而在另一個層面,樹本身就成為一種值得崇拜的東西。事實上,有人認為這棵樹“是活的耶穌受難像,就連樹杈都像是耶穌張開的雙臂一樣”。宗教改革後,在北歐和西歐的許多地方,這些被視為“偶像崇拜”的神龕和帶神像的樹(德語稱作Bildbäume)就像無數的彩色玻璃窗、漢白玉紀念碑和其他教堂設施一樣,被移走或毀壞了。

阿爾佈雷希·阿爾特多費爾,《有樵夫的風景畫》,約1522年,鋼筆墨水和水彩。

在羅馬天主教的歐洲,路邊神龕仍然很常見,很多都與樹有關。亞歷山德羅·馬格納斯科(1667—1749)的作品《在鄉村小教堂前祈禱》展示了一群成人和孩子與一位牧師在鄉村神龕前做禮拜的情景。聖物由一個帶尖頂的石制神龕保護著,四面是帶欄杆視窗。神龕坐落在一處偏僻、高低不平、群山環繞的空地上,四周的樹木被暴風雨破壞。這幅畫是在1725年左右繪製的。畫家刻畫了神龕後面的一棵巨大的樹,可以看到兩個刻在樹皮上的十字架。這種被刻上十字架的樹在亞平寧山脈的隘口隨處可見。畫家克里斯托福羅·德·格拉西1603年繪製的山谷地圖中,有一棵被標註為“Si Fo della Croce”的樹,意思是“一棵刻有十字架的山毛櫸”。“fo”在當地土語中就是“山毛櫸”,成為從帕爾馬前往海岸地區的“Passo de Cento Croci”(通往克羅奇之路)的標誌。令人驚訝的是,現在當地還能找到那些扭曲得很厲害的古老的山毛櫸樹。

亞歷山德羅·馬格納斯科,《在鄉村小教堂前祈禱》,約1725年,布面油畫。

桑德羅·波提切利(1444—1510)應教皇西斯圖斯四世的邀請,於1481年前往羅馬,為新建成的梵蒂岡西斯廷教堂繪製壁畫。這座教堂是為了慶祝重要宗教節日和舉行紅衣主教會議而設計的。紅衣主教會議是選舉教皇的秘密會議。《基督的試煉》(Temptations of Christ),是祭壇右側三幅系列壁畫的中間一幅,描繪的是基督的生平,其中包括《舊約》的血祭。畫面的焦點是耶路撒冷聖殿。前景是獻祭的場面。

壁畫右上角是基督在山頂對抗魔鬼的誘惑。這幅畫中有許多橡樹葉和樹木的形象。魔鬼似乎就要跌落山崖,它的下方是兩棵大橡樹,顯然被定期修剪過。畫中這兩棵橡樹的葉片很大,以至於可以清晰地看到葉片上淺淺的裂痕。身著白衣、披著藍色披肩的女人,扛著一捆剛砍下來的橡樹枝,樹枝上還帶著一些橡樹葉。雖然畫面中也有其他的樹,比如柏樹,但是橡樹顯然最為吸睛。這很可能和提出委託的教皇姓氏有關。他的名字是“Francesco della Rovere”,意思是“橡樹”(無梗花櫟,Quercus petraea)。

桑德羅·波提切利,《基督的試煉》,1481年,羅馬西斯廷教堂的壁畫。

提到米開朗基羅的藝術,我們似乎不會馬上聯想到樹。1508年至1512年間,他所創作的西斯廷教堂穹頂壁畫雖然是人物群像,但樹扮演了意義非凡的角色。波提切利為這座教堂繪製壁畫的20多年後,米開朗基羅又受西斯圖斯四世的侄子,教皇尤利烏斯二世(Pope Julius II)之託畫了這些樹。

在《洪水》中,有兩棵樹被認為代表《路加福音23:31》中提到的活著和死去的樹,“因為如果他們在一棵生機勃勃的樹上做這些事,那麼在毫無生機的樹上也應該做這些事”。但畫中那棵活著的樹大部分在18世紀被損壞了。那棵死去的樹沒有茂盛的樹冠來庇護那些聚集在周圍並緊緊抓住它的絕望的人。其他幾幅畫中都有裸露的岩石和枯死的樹木,這可能與洪水前的原罪有關。這些樹墩與基督在《馬太福音》第三章第10節所說的話有關:“凡不結好果子的樹,就砍下來,丟在火裡”。在作品《誘惑和驅逐》中,蛇爬上果樹時——從葉子可以看出是一個無花果樹——用果實來誘惑夏娃,而夏娃靠在一個枯死的樹墩上。亞當、魔鬼和復仇天使的手臂就像樹伸出的額外的樹枝,將罪惡與懲罰聯絡在一起。藝術史學家弗雷德裡克·哈爾特指出,教皇的親屬馬可·維格里奧·德拉·羅韋雷,很可能是米開朗基羅的神學顧問。他“形容《誘惑》就是《最後的晚餐》的映象,是其反面,知識之樹的果實則是聖餐的生命之樹果實的對立面。

米開朗基羅繪製的穹頂壁畫中,最常見又最有說服力且與樹相關的象徵物是非常小的橡子。尤利烏斯二世的俗名是朱利亞諾·德拉·羅維埃,所以橡樹仍然是一個有關聯的參照物,就像他們在波提切利的《基督的試煉》中一樣。但橡子和橡樹還承載著古典文化、《聖經》所賦予的意義,還具有性的象徵。橡子被普林尼視為災荒時期的食物來源。他寫道,“這時候,橡子成為許多種族的財富,即使他們享受著和平”,以及“穀物短缺時,橡子會被曬乾,磨成麵粉,然後做成麵包”。在西班牙,“餐桌上的第二道菜就有橡子”。他強調了橡子對養豬的重要性,並指出不同品種的橡子對“豬的肉質”有不同的影響。維吉爾強化了橡樹的象徵意義:在黃金時代,橡樹首先為人類提供了營養。橡子和橡樹還是權力和正義的象徵。普林尼指出,敬獻花環的榮譽總是落在一棵生有橡子的樹上,而橡子是朱庇特的聖物。赫西奧德(Hesiod)認為長滿沉甸甸果實的山橡樹,就像蜜蜂和毛茸茸的綿羊一樣,是正義時代大地繁榮昌盛的象徵。這個象徵物也同樣屬於宙斯這位公正的給予者,他守護著人類,金色的種族。

被賦予神聖光環的樹

富有的英國遊客到羅馬後經常會購買繪畫和雕塑回去裝飾他們的房子,另一些人則帶回了可以改進建築設計或花園風格的新觀念。威廉·肯特(1686—1748)於1709年前往義大利,在訪問比薩和佛羅倫薩之後前往羅馬學習藝術,並與伯靈頓勳爵建立了密切的聯絡。1720年,他回到倫敦,參與了許多大宅的裝修,包括伯靈頓宮和肯辛頓宮。他後來成為一名建築師。從1730年左右開始他又成為一名成績斐然的園林設計師,比如特威克納姆亞歷山大·蒲柏宅邸和白金漢郡的斯陀園,還給薩里郡埃舍爾附近的克萊蒙特別墅增加了一座塔樓。

與大多數知名的園林設計師不同,他設計園林不是建立在測量勘察的基礎上,而是“在紙上畫出他的小樹林,並將之變成現實”。這幅鋼筆畫其實是一幅設計稿:克萊蒙特的一座小山——或者說一個土堆——的一片小樹林。年輕的針葉樹儘管與闊葉樹混雜在一起,但還是被精心勾勒出來。樹林的兩側擺著一對神使赫爾墨斯(Herms)的雕塑。雕塑安置在兩個方形的底座上。這是片聖林,被置於與世隔絕的、戲劇場景化的氛圍中。在18世紀和19世紀的景觀公園中,最典型的被賦予神聖光環的針葉樹是黎巴嫩雪松。它現在仍然經常出現在以前牧師和教區長的住宅裡。黎巴嫩雪松在《聖經》中的地位同樣不可動搖:威廉·吉爾平讚頌其“高貴”以及在《聖經》中的“受人尊敬的地位”——黎巴嫩雪松象徵著耶和華的力量。

18世紀時,內米湖邊生長著一棵巨大的梧桐樹(Platanus orientalis),被稱為“聖木”,代表的是狄安娜女神的一個形象——林中女神。理查德·威爾遜(1714—1782)在1754—1756年間創作了這幅細緻的黑白粉筆畫,在白紙上如雕塑師般刻畫出掌狀的葉片,並透過微妙的陰影來表現扭曲的樹皮及其凹陷和裂縫。這棵樹自此成了知名的景點。20年後,威爾士畫家托馬斯·瓊斯也來此遊歷,並在回憶錄中記載了1777年4月30日與朋友們“一起前往內米湖寫生——尤其是湖邊的那棵叫作聖木的大梧桐,樹幹有一個大大的樹洞,我覺得裡面可以容納十幾個人”。他還得知,繪畫大師理查德·威爾遜“在這個國家的時候,曾把樹洞用作書房來作畫”。藝術家保羅·桑德比收藏了威爾遜的那幅畫。

在日本,許多樹木都是神聖的。在歌川廣重(1797—1858)的作品《王子裝束榎木除夕的狐火》中描繪了一個著名的木香樹(榎,Celtis sinensis),位於東京北部的王子町。據傳說,每年除夕當地所有狐狸都會聚集在王子稻荷神社,身著盛裝去參拜這棵樹,所以會出現所謂“狐火”。當地人認為狐火出現的時間大有講究:晚上出現狐火,無論傍晚還是夜間,都可以成為來年豐收或歉收的徵兆。那些參拜稻荷神社的農民和商人都相信狐狸是豐饒之神稻荷的使者,與水稻的豐收密切相關。這棵樹是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為修路而被砍伐,但後來人們又在附近種了一棵代替它的樹,並且除夕的狐火慶典仍在當地舉行,人們會手執狐狸的形象,排隊走向神廟。

歌川廣重,《王子裝束榎木除夕的狐火》,1857年,木版畫。

日本的一些椋樹(Aphananthe aspera)也被視為神樹。例如,東京市中心的御茶水車站外,就有一棵椋樹倖存了下來,另一棵在大阪附近八尾市的大聖勝軍寺。這棵樹大約40年前就死了,但作為神龕得以儲存,裡面有一座雕像。這棵樹背後的故事被畫成歌川國芳(1797—1861)一幅木刻作品的題材,講述了聖德太子的故事。畫面的右上方的文字說明提道聖德太子躲在“椋樹的褶皺裡得以脫險”。

作為天皇的兒子,聖德太子生活在6世紀末到7世紀初,以宣揚佛教、反對日本神道教而聞名。太子16歲時與物部守屋打了一仗。後者支援日本的神道教,在河內國(現在的大阪)建造了一座大城堡,手下還有20萬騎兵。聖德太子當時只有250名騎兵,於是戰敗後就消失在那棵樹前。在木刻中,樹幹上隱約看得見聖德太子的身影,而物部守屋的馬揚起前蹄,好像在驚訝於王子的消失。傳說中,椋樹裂開,聖德太子才能夠在樹裡藏身從而免於一死。為了紀念這次死裡逃生,聖德太子在樹的附近建造了一座寺廟。

教堂和寺廟的柱子會讓人聯想到成排的樹木

無論在現實中還是在人們的想象中,教堂和寺廟的柱子都會讓人聯想到成排的樹木。數以百計的中世紀教堂都雕刻了樹葉和有葉子的柱頭,寓意生命之樹和耶西的杖。安東尼·高迪(Antoni Gaudi)設計的聖家堂(Sagrada Familia),大殿中的柱子為參觀者呈現出一片森林。在教堂建築內生長的樹木通常會讓人聯想到遺蹟,例如,透納1794年創作的作品,表現了懷河谷內的廷頓修道院。修道院的柱子和拱門上的常春藤,修道院耳堂的殘垣斷壁間的灌木和小樹賦予整座修道院獨特的美感。

畫面遠處那些彬彬有禮的訪客,打擾了一直在把樹葉掃進前面傾斜的獨輪手推車的園丁。上游幾英里處有一個叫懷河畔的羅斯的小鎮,那裡大多數人的生計都與懷河有關:他們用船隻載著遊客沿懷河順流而下,欣賞兩岸如畫的風景,如科威爾岩石山的峭壁和懸木,位於古德里奇和切普斯托的兩座城堡,還有草木蔥鬱的廷頓修道院。在羅斯,一些榆樹因為生長在鎮上的教堂裡而聞名。律師約翰·凱爾(1637—1724)因其善舉而聞名,曾被當地人視為“羅斯的英雄”。他為當地窮人提供免費法律諮詢,為小鎮建造供水管道,還在教堂附近佈置了一個可以欣賞懷河美景的花園,並將之捐贈給小鎮。他在教堂墓地裡種了一批榆樹,其中幾棵活到了1974年,直到一場榆樹病和一場風暴將它們全部摧毀。

羅斯教堂中生長的榆樹,約1930年,明信片。

相傳,“幾年前,一個不虔誠的教區牧師砍掉了一些生長在教堂墓地裡約翰·凱爾所鍾愛的榆樹”。“好像決心要表達對種植者的愛意似的,一些樹根吐出了嫩芽,嫩芽穿透教堂的牆壁,在他曾經坐過的座位上長出來”。當地人“似乎把這些樹視為某種神蹟”。這些樹經過修剪,沒有長到屋頂那麼高,但在19世紀下半葉就死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枯死的樹幹被保留了下來,佈滿了爬山虎。但它們最終還是敗給了木蛀蟲,於是取而代之的是鐵製的支撐物,現在還可以看到。

現存最完整的16世紀彩色玻璃鑲嵌畫可以在特魯瓦(Troyes)找到。例如,在聖馬德琳教堂有一幅表現耶穌世系精美的彩色玻璃作品。聖旁塔萊翁教堂的窗戶描繪了大約1530年的一個關於製造十字架的木頭的故事。畫面中有一個天使交給亞當之子塞特一根樹枝,而塞特把這根樹枝插在其父的墳墓上。在英國,玻璃彩繪在宗教改革的那幾個世紀裡被破壞殆盡。到了維多利亞時代,許多中世紀教堂被重建時,彩色玻璃的製作有了一個巨大的復興。赫裡福德郡帕特利(Putley)小教區的教堂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它由建築師托馬斯·布拉希爾在19世紀70年代為約翰·賴利重建。此人在約克郡依靠紡織業發了大財,還在自己的莊園裡種植了許多異國情調的樹木。新制作的彩繪玻璃窗中有一幅是由倫敦攝政街的約翰·克萊頓和阿爾弗雷德·貝爾設計的。這扇彩繪玻璃窗描繪了一棵古老的橡樹,有著不同色調的綠色樹葉和金色的橡子。

悲情而憂鬱的浪漫主義畫家卡斯帕·大衛·弗里德里希來自一個溫和的新教家庭,在波美拉尼亞(Pomerania)的格賴夫斯瓦爾德(Greifswald)長大。此地當時處於瑞典的統治之下。從哥本哈根藝術學校畢業(1794—1798)後,他定居在德累斯頓。那裡是德國浪漫主義運動的主要中心之一。格奧爾格·馮·哈登貝格,也就是諾瓦利斯,認為“這個世界必須被浪漫化。透過這種方式,人們可以重新找到最初的意義”,並且日常的每個瞬間都可以透過賦予其“神秘的外表”來取得“更高的意義”。

弗里德里希深受這些思想的影響。在他的許多繪畫作品中,樹木都是至關重要的元素。他還畫過許多速寫,其中包括1807年4月28日創作的一幅關於冷杉樹枝的精美習作。他的兩幅描繪德累斯頓周圍歐石南叢生的荒野的風景畫——《雪中的樹木和灌木》和《雪中的冷杉》,展現了他捕捉落葉樹和歐洲雲杉樹枝上積雪的技巧。《雪中的石墓室》則描繪的是三棵古老的橡樹圍繞著雪中的史前石墓室。大部分較大的樹枝似乎都被剪掉了,樹幹上殘枝的斷口因為覆蓋著雪而更加清晰。樹木和石墓室都訴說著神秘的過去,同時兩者也都展現了人類的影響——無論是建造墓穴的拱頂,還是修剪樹木。

作品《橡樹林中的修道院》,畫面中央是一個廢棄破敗的修道院,周圍有許多墓碑和倒下的十字架,前景是一隊修士抬著一口棺材走向一個還未封土的墓穴。當這幅畫第一次展出時,墓穴被解釋為藝術家自己的墳墓,也有人將之與弗里德里希哥哥的去世相聯絡:在一次滑冰事故中,這位藝術家親眼看到自己的哥哥在冰下溺亡。修道院位於畫面中央,窗戶仍保留著哥特式的窗飾,周圍是8棵古老橡樹的剪影。這是一派冬日的景色,樹枝的細節在明亮的天空襯托下顯得格外突出;許多樹已經被折斷或砍斷,但倖存者春天一到依舊會枝繁葉茂。因此有人推測,畫家認為那些埋葬在墓地裡的人會在耶穌再降臨時復活,就像橡樹一樣。

弗里德里希最直白的宗教題材繪畫作品是《冬季教堂的風景》。一個跛腳的流浪者走近路邊的十字路碑時,把柺杖扔在一邊,倚著一塊石頭,在受難的基督面前祈禱。十字架被置於一小片雲杉間。雲杉保護著十字架,併為禮拜十字架和那棵最高大的雲杉的旅行者遮風擋雨。畫面的左側是一座教堂,坐落在霧濛濛的幽暗中。但在明亮的天空襯托下,從其輪廓可以看出這是一座哥特式教堂,教堂的尖頂既模仿雲杉的對稱,又與之形成對比。這位藝術家就是一個例證,符合藝術史學家約瑟夫·里奧·柯爾納所指出、諾瓦利斯所認為的:“對宗教的頭腦來說,任何物體都可以是一座寺廟,就像古代的預言家們所希望的那樣。”

卡斯帕·大衛·弗里德里希,《冬季教堂的風景》,1811年,布面油畫。

倫敦出生的畫家塞繆爾·帕爾默(1805—1881)自稱被藝術家約翰·林內爾“從現代藝術的深淵中”拉了出來。林內爾說服他學習古典雕塑、丟勒和米開朗基羅,並把他介紹給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他加入了一群自稱“古人”的藝術家,並推崇丟勒這樣的北歐藝術家。對帕爾默來說,“過去屬於詩人,現在屬於豬”。從1825年到1835年,他在肯特郡的肖勒姆與他人共住一間小屋。在那裡,他一邊創作如夢如幻的自然風光,一邊品嚐當地的農產品、水果、堅果和蘋果酒。就是在這裡,帕爾默的藝術風格在幾年間裡變得強烈而“幾近幻覺”。這些都體現在他的水彩作品《馬慄樹的田園牧歌》中。一群羊正在一棵盛放的馬慄樹(Aesculus hippocastanum)下休息,或許還伴著牧羊人輕柔的笛聲。馬慄樹長著巨大的葉子和花朵,奪目的光亮遮蓋著其所庇護的羊群身上絨毛的明暗。帕爾默後來對他的學生們說,馬慄樹是“你們最好利用的樹木之一”。

塞繆爾·帕爾默,《馬慄樹的田園牧歌》,約1831—1832年,水彩畫和車廂面漆。

有遠見的藝術家、詩人大衛·瓊斯(1894—1974),把文字和影象結合在一起進行藝術創作。這一手法曾被拿來與威廉·布萊克相提並論。雖然出生在倫敦,但瓊斯有威爾士血統,曾在阿伯加文尼為埃裡克·吉爾工作。他深受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服役經歷的影響,以樹木的生命力來反襯戰爭中戰壕裡的慘狀。1916年,他在對馬梅茨森林的突擊中受傷。他後來回憶到,在一片死寂的無人區可以聽到森林中鳥兒的啼鳴。對他來說,“全世界的森林”有著偉大的力量,“來到樹林時,人們總是既帶來歡樂,也帶來毀滅”。

1947年,他在一次精神崩潰後,在哈羅的一家療養院接受治療,他說:“我現在得試著畫畫了。我開始畫窗外的樹,這是治療遊戲的一部分”。他最具神秘主義的水彩畫之一《額我略聖詠》,飽含著藝術家神聖的聯想。根據瓊斯的說法,“主要的出發點”是一首“拉丁文讚美詩,這首詩是我們在羅馬禮中,作為耶穌受難日禮拜儀式中的一部分而唱的”。詩中提到十字架是一棵樹,不過《啟示錄22:2》中提到的生命之樹同樣“肯定包含在其中”。畫中的古典遺蹟代表“羅馬世界的崩潰”,而畫面中主要的三棵樹是“留在髑髏地(耶穌受難之地)”的樹。藝術家提到的在畫面中的其他聖物包括:復活節蠟燭,一個在中間距離的德魯伊石圈,“當然”還有“北歐神話中的世界樹尤克特拉希爾……毫無疑問全都聚集在畫中——所有事物在某種程度上都成為一體”。在這幅畫裡,神秘主義象徵佔據主導地位而且形象多變,以至於樹木和樹林本身在某種程度上被各式各樣的聯想削弱,甚至成了視線的阻礙。

注:本文經出版方授權選自《藏在畫裡的樹木文明史》,較原文有刪節修改,標題為編者所加。文中所用插圖均來自該書。

原文作者/[英]查爾斯·沃金思

摘編/何安安

編輯/羅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