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臘月底，北京朝陽醫院門診樓的地板上遍佈血跡，一個面相兇惡的男子被保安制服，死死摁在地上，旁邊一把匕首還滴著鮮血。他看著慌張向急救室奔跑的醫生，露出了一個充滿恨意且惡毒的笑容……

農夫與蛇

在北京朝陽醫院有一個神話一般的存在，他就是眼科醫生陶勇。身為80後的他，早早就已經獲得醫學博士學位，並且在36歲就成為了博士生導師、教授，並且成為了主任醫生。

陶勇在即將結束德國留學生活時，他的導師希望他不要回國，繼續留在德國做研究。

面對金錢和名利誘惑，陶勇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學醫並不是為了錢，更不是為了名利，只是因為從小他就有一顆治病救人的心。在德國求學的那些日子裡，他身體裡流淌的血液無時不刻不在一遍遍強調，祖國需要他，千千萬萬眼疾患者需要他。

陶勇回國後就來到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朝陽醫院工作，年少有為的他很快就成為主任醫師。葡萄膜炎是世界級眼科頑疾，只有極少數頂尖醫術醫生才能治療，而陶勇就是其中之一。

陶勇不僅自己業務水平突出，而且十分樂於分享自己的手術經驗。同事們說他是醫院的“扛把子”，被他治癒的患者則稱他是“老天爺派到凡間救苦救難的神”。

正是這樣一位懷揣理想和抱負，希望為祖國醫學做出更大貢獻的醫生，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的前途竟然毀在了他千辛萬苦救治的患者手裡。

2020年1月20日下午1點55分，一名鬼鬼祟祟的男子出現在朝陽醫院門診七樓，徘徊著尋找目標。

“陶勇！我要殺了你！”

正在為患者檢查的陶勇醫生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被利刃刺到，冰冷的匕首上滴著鮮紅的血液。

“你冷靜，你先冷靜！”

捂著正在汩汩流血的傷口，陶勇醫生儘量平復對方的心情，想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冷靜？我現在這樣都是拜你所賜，如果不是你，我的眼睛會成現在這樣嗎？”

陶勇看著眼前的男人，心裡感覺無比寒心。這個曾經因為經濟困難，差點放棄治療的男人，如果當初沒有自掏腰包幫他看病，或許他已經是個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了。

而如今，農夫與蛇的故事竟然在自己身上上演。

男人已經被仇恨侵蝕，他發瘋了一般拿著刀追著陶勇醫生砍，從門診七樓一直到六樓，他彷彿死神一般的追趕從沒有停止。

門診樓裡到處都是血跡，人們嚇得失聲喊叫，有的醫護人員衝在患者前面保護患者，還有醫護人員想過去幫一幫陶勇。

可砍人的男人勁兒太大，還有利刃在手，赤手空拳的醫護人員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很快有兩名醫護人員在拉架時被砍傷，連一位帶著孩子來醫院看病的母親，也成為了無辜的受傷者。

崔振國瘋狂地喊著，舉著刀砍向陶勇醫生，很快陶勇醫生身上傷痕累累，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灘灘血跡。

最終在眾人的合力之下，崔振國才被制服，陶勇醫生也被緊急推向了手術室，生死未卜。

晴天霹靂

這天正是農曆臘月二十六，家家戶戶都在熱熱鬧鬧地準備年貨，期待著一年的大團圓。

陶勇家也不例外，一家人一邊說笑一邊包餃子。

“媽媽，爸爸今年會回來跟咱們一起過年嗎？”

“應該……會吧！”

對於這個結果陶陶一點也不意外，他的爸爸是個工作狂，從小到大陪伴她的時間都很少。一想到這兒，小姑娘心裡一委屈，掉下了幾滴淚。

爺爺看到孫女難受，抱著孫女說：“爸爸今年不回來，咱們就去醫院，帶著餃子去跟他過年好不好？”

爺孫倆正在開玩笑，陶勇妻子接到醫院的電話，本來還帶著笑容的她，在聽到電話的瞬間臉色就變了，手機也從手中滑落，整個人傻在原地。

“怎麼了？醫院裡是出什麼事了嗎？”

“陶勇……陶勇出事了！他被曾經救過的患者砍了，現在正在手術，情況很不好。”

陶陶雖然小，但從爺爺和媽媽的話中也知道，爸爸正在經歷一個大難關，甚至可能回不來了。

接下來整整兩個星期的時間，對陶勇家人來說每一秒都是漫長的折磨。陶勇被砍到左手骨折、神經肌肉血管斷裂、顱腦外傷、枕骨骨折，從手術室出來後一直都在重症監護室裡，始終沒有脫離生命危險，隨時可能會離開大家。

“媽媽，那個人為什麼要砍我爸爸，我爸爸是好人啊！為什麼一個人要傷害另一個曾經幫助過他的人呢？”

陶陶的疑問讓大人們沉默了，一個連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為什麼大人反而想不明白呢？

樂觀豁達的陶勇醫生

兩個星期後，大家終於等到了那個夢寐以求的好訊息，陶勇醫生終於脫離死亡危險。

第一個衝進ICU的人是陶勇的妻子，她看到丈夫躺在病床上，渾身纏滿紗布，腦袋也腫得比平常大了一圈，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再堅強的她也無法承受這樣的畫面，淚眼婆娑地看著丈夫。

她好想去抱一抱丈夫，曾經差點失去，讓一切都變得彌足珍貴。但看著丈夫被重傷的身體，她只是輕輕地摩挲著他的右手手指，柔聲問：“疼嗎？”

誰知陶勇卻笑了，好像經歷生死劫難的人不是他一樣，安慰妻子說：“幸好被砍的人是我，我年輕，跑得快！”

陶勇的樂觀豁達反而讓妻子更加難受，她再也無法忍住自己的情緒，當即嚎啕大哭起來，這半個月來被強行壓制的悲傷情緒瞬間決堤。

“哎呦，哭什麼，你看我這不是還活著嗎？”

轉到普通病房後，陶勇醫生的主要治療工作就成了康復訓練，這也成了大家最關注的話題。

對一名外科醫生來說，手是上天賦予他們救治病人的武器。尤其是像陶勇醫生這樣有著精湛醫術的醫生，他的手可謂“神來之手”。全國上下，手術實力能與他比肩的醫生可謂屈指可數。

很多人不由得發出疑問，陶勇醫生受傷後還能否回到手術檯呢？

這個問題同樣困擾著陶勇醫生。

因此在康復訓練中，陶勇醫生的堅強令人動容。

左手不僅出現了骨折，神經和肌肉也被切斷，術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整個左手都沒有知覺了。

後來好不容易能夠有一些感受，卻依然無法靈活操控，更多的時候是被掉入冰窖中一般的寒冷襲擊，時不時輕微抽搐，扯得肉生疼。

為了儘快康復，陶勇醫生每天都要用溫水浸泡自己的手，按壓水腫部分，從而刺激血液迴圈，儘快恢復機體功能。

再接著，每天都需要有人幫助陶勇醫生來掰關節，之所以他不能自己完成，是因為整個過程的痛苦非常人可以忍耐。躺在床上進行康復訓練的陶勇醫生，每每總是強忍著疼痛，卻常常因此而發出聲聲喊叫，整張臉也因疼痛扭曲、變紅，額頭上浸滿細細的汗珠。

我不恨他

陶勇醫生火了之後，網友們親切地喊他“陶三歲”，還為他做了很多應援禮物。

他的女兒陶陶得知後，十分認同這個外號。

“我爸爸就是一個三歲的孩子，連基本的自理能力都沒有，但也像一個三歲的孩子一樣堅強，不管跌了多大一跤，都能立刻拍拍身上的土自己站起來繼續衝。”

有人也會問這個九歲的小姑娘，恨不恨那個傷害爸爸的人，小姑娘卻微笑著這樣回答：

“我爸爸說他不願意把自己埋在仇恨裡，既然爸爸不恨他，那我也就不恨他。”

“我爸爸現在就是個三歲的孩子，不能自己擰毛巾，也不能自己剝桔子，就連出門也只能走在我的左邊，用他的右手牽著我。但是沒關係啊，我已經九歲了，我比爸爸大六歲，我可以照顧爸爸！”

如果換成普通人家的小孩子，可能在遭遇這些事情後，心理上或多或少都會留下陰影，甚至可能對醫生這個職業產生恐慌心理。

即使是一個成年人，在親眼目睹了陶勇醫生的情況後，也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平復自己的內心。

而陶陶為何卻能如此冷靜，笑看風雨呢？答案還在陶勇身上。

陶勇情況好轉後，陸陸續續有記者前來採訪，當提到傷害他的兇手崔振國時，陶勇說：“其實他的情況比他想象得還要嚴重，如果當時我沒治好他，他怎麼能砍我砍得這麼準？”

其實陶勇說得沒錯，崔振國如果沒有遇到陶勇，那他有九成的機率不會接受到任何治療，因為國內基本上沒有醫生可以治療他的眼疾。

按照國內目前的醫療水平，他的眼睛可以恢復到這種程度，已經是一個醫學奇蹟。

可崔振國卻認為，陶勇既然給他做了手術，就必須給他徹底治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好了一半。他被仇恨懵逼了雙眼，將所有的過錯都推給了他的救命恩人，一心想讓陶勇醫生也經歷他所經歷過的黑暗。

喪心病狂的人看待世界，其實早沒有三觀可言。

崔振國不知道，陶勇醫生給他做手術那天腰疾復發，此前因為腰椎骨折，陶勇醫生的腰上一直釘著六根釘子。給崔振國做手術的兩個小時裡，陶勇醫生一直板著腰，強忍著劇烈的腰痛堅持下來。

“如果有一天我再見到他。我想讓他看看我腰椎手術留下的傷口，我想告訴他，當時我們給他做手術，包括給他省錢，對他真的是仁至義盡。我想讓他知道，其實這個社會沒有他想的這麼黑暗。”

記者問他恨不恨崔振國，陶勇醫生臉上露出了淡淡笑容：

“無論他受到怎樣的法律制裁，我還是我，我個人的未來幸福不幸福、我高興不高興，其實跟他沒什麼關係，我能想得開這件事。如果我不停地把自己陷入仇恨中去，繞不出來，甚至去報復他人和社會，那我就變成了第二個他。”

“我看過太多悲慘的命運，所以我包容得更多，也能接受更多、更重的打擊。”

女兒眼中的陶醫生

在一個演講節目中，陶陶提到了她眼中的爸爸。

如果不是這個小姑娘自己說，人們很難想象她從上小學開始就在寄宿學校中生活，理由也並非鍛鍊孩子，而是陶陶的媽媽實在太忙，不僅要工作，還要照顧陶勇醫生的生活。

在陶陶看來，她的爸爸才是家裡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不懂得做家務，更不會照顧家庭。

因為工作忙，陶勇醫生每週一早晨會拿著一個大包，揹著乾淨衣服出門。等到週五傍晚，他再揹著一揹包的髒衣服臭襪子回家。

小時候的陶陶曾經問過媽媽一個可笑的問題。

“媽媽，爸爸回家是不是因為沒有乾淨衣服了？”

小孩子總是想到什麼說什麼，沒有遮遮掩掩，更沒有城府，這些奇怪的問題丟擲時，讓陶勇覺得好氣又好笑。

雖然陶勇週末在家，但實際上他依舊沒多少時間陪孩子。陶陶總是扒著書房的門縫問：“爸爸的手機裡是不是還有一個家，他一回家不是在打電話就是在電腦前寫東西。”

陶勇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女兒的問題，無奈的同時又有些心酸。

他把自己的青春和精力都奉獻給了醫學，他總希望自己能夠更努力一些，在領域內有更大的成就，讓更多的患者可以重見光明。

但這一切，建立在他犧牲了家庭的基礎上。

幸運的是，他有一個好妻子，不僅將家裡打理得有條不紊，還將女兒教育得乖巧懂事。陶陶雖然不想去寄宿學校，還想讓爸爸像別人家的爸爸那樣多陪陪他，可她卻懂得支援爸爸的工作，尊重爸爸的選擇。

在爸爸生病的時候，她也能樂觀豁達地給爸爸加油打氣。

小小年紀的陶陶有著超過同齡孩子的思考能力，她聽到有人說，希望未來有更多像陶勇一樣的好醫生時，陶陶說：“如果大家真的希望有更多像我爸爸這樣的醫生，那麼就停止傷害他們。如果大家把醫生當成我們的敵人，他們又為什麼要為我們而戰鬥？”

“我們共同敵人只有一個，那就是疾病！而我的爸爸，最希望的就是‘天下無疾，醫生解甲’。”

陶勇醫生最近在幹嘛？

陶勇醫生的手因為傷勢過重，再也無法拿起手術刀，為患者帶去光明。這成了他的遺憾，也成了大家的遺憾，更成了更多眼疾患者和家屬的遺憾。

很多人非常好奇，陶勇醫生不能再手術，他還可以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嗎？

“可以進行醫學教育和科研，透過演講做一些醫學宣導，透過科研成果轉化幫助臨床治療——做手術只是救治患者的其中一種方式，我能做的事還有很多。”

暴力傷醫事件已經發生了九百多天，這位讓人落淚的醫生，生活也漸漸恢復了平靜。

陶勇醫生像以前一樣，非常喜歡在微博上分享生活，和大家普及眼科知識。

雖然離開了手術檯，但他的生活卻更加豐富多彩。今年他還到處聯絡，在處處碰壁的情況下依舊堅持，終於完成了自己多年的願望，成立“光盲計劃眼病資助專案”，為18歲以下，患有眼疾且家庭經濟條件困難的患者提供每人最高5000元的援助資金。

為了讓更多患者有更多途徑聯絡、諮詢和了解眼科知識，陶勇醫生除了會在微博上釋出科普影片、文章外，他還在微博裡增加“問診”渠道，免費為患者進行解答。

對於一些典型問題，他還會特意整理出來，在每週一時以圖片方式展示，給大家做統一答覆。

他是和當年一樣，語氣溫和，溫文儒雅，看起來似乎沒有遭遇過任何挫折一般，總是能看到世間好的一面。

7月24日，他發了一條微博：

“死裡逃生的人，會特別感激在危難時為他挺身而出的勇士。同時，也會倍加珍惜生命和家人。”

後記

陶勇醫生的事情發生時，很多人除了感覺到心酸外，更多的是震驚和憤怒。誰也不能理解，一個患者竟然可以對無私救助他的醫生做出這麼瘋狂的事。

沒有人願意原諒行兇的崔振國，唯有真正的受害者陶勇。

不管他遭遇了什麼樣的事，又遇到了怎樣的不公待遇，他仍然願意以樂觀豁達的心態面對一切，用微笑面對人生，讓自己的生活只有快樂，不讓仇恨和憤怒有任何可乘之機。

有人說，陶勇醫生對於這些不好的事情似乎有一種鈍感，導致他能敏銳地捕捉到人的善意，卻感受不到人的惡意。

或許陶醫生並非鈍感，而只是他足夠聰明。人生短短數十年，何必讓仇恨控制人生？只要我們笑得燦爛，活得精彩，這人生的一遭，才沒算白來。

參考文獻：

［1］人民日報《北京朝陽醫院眼科主任醫師陶勇—— 心中有光，為患者燃起希望》 2022年07月28日 07 ）

［2］中國企業家雜誌《當醫生陶勇開始創業》20220724

［3］南方人物週刊《陶勇醫生受傷後首發聲：我看過太多悲慘的命運，更能承受打擊》20200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