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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戶剁肉聲,是我小時候的“春節序曲” | 餘斌

豐衣足食蛋炒飯(國畫)戴敦邦

李煥之的《春節序曲》或者算得上演奏、播放最多的國產管絃樂曲之一,到了過年時就不用說了,特別地應景。土的,有超市裡不絕於耳的“恭喜發大財”,洋的,當然就數這個。他這裡的“序曲”不是“序幕”之“序”,大約還是指一種曲式,因裡面分明已是高潮迭起了。我在此借用,取“序曲”一般的用法——前奏的意思。

音樂是務虛,左不過是渲染喜慶的氣氛,我這裡是務實,看看為籌備過年,我們在忙什麼。

有個專門的說法,叫“忙年”,就是為了過年而忙活。春節是中國人最盛大的節日,豈能草草?忙購物,忙打掃,忙做新衣,忙年夜飯……看過去的法定假日就知道了,沒哪個節放那麼長的假,一年到頭,最難得的就是這一閒。但此“閒”非“清閒”之“閒”,須得用熱鬧來裝點,或者說,為了閒得更徹底,得先忙起來。好在忙年不比忙上班、忙下地,雖是忙,卻忙得興興頭頭,以至於這一通忙,也成為節日氣氛的一部分。

有定規的,從臘月二十三忙起,緊鑼密鼓,到年三十達到高潮。要忙的事不少,重中之重,卻是圍繞著一張嘴展開,就是說,忙吃的。有各地的《忙年歌》為證。下面這個是北京的:“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過幾天, 漓漓拉拉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做豆腐, 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年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除夕的餃子年年有。”從二十三到除夕,都有安排,而大部分內容,都是奔著吃去的。置辦年貨,大體上也還是一個“吃”。

在城裡,年貨的概念已在消失,除了煙花爆竹,春聯之類的飾物,各色吃食平日裡都能見得著。小時候“年貨”的存在卻是格外鮮明的,一則“四色糖”、年糕之類,此時才有,二則大多是憑票供應。平日買不著的好煙好酒,糧站裡的赤豆、富強粉,菜場裡的帶魚、黃花魚,還有什麼黃花菜、木耳、棗子、桂圓……都可憑票買到了,一時之間,你感受到物質生活的驟然豐富。

上中學時,我已成為家中採買年貨的主力。跑了菜場跑糧站,跑了糧站跑副食品店……印象很深的是在菜場排隊買魚,黃花魚、帶魚這些海魚都是冰凍的,運到菜場的是一個個四四方方的大冰坨子,菜場的師傅或是手執大棒狠勁地夯散它,或是抱起來往地下摜。待到解體,買的人揀了硬撅撅的魚又往地上磕,儘量磕去碎冰再拿去稱。我也學樣,弄一手的腥氣倒在其次,關鍵是手凍得似要掉了。後來才知道此舉的“意義”——是不讓碎冰多佔分量。

雖然早早已在“忙年”,前面幾天卻還是不緊不慢,到了年三十這一天,節奏驟然加快,家家戶戶拉開架式,是倒計時的節奏了。早先除夕那天並不放假,然而早已沒了上班的氛圍,拿拿單位發的年貨,也就走散,“忙年”主力軍的歸來才使得年夜飯之前的大幹快上成為可能——倘家裡沒有祖輩的老人的話。

到這時已經沒小孩什麼事了,尤其是男孩。我最願聽到的是一聲喝斥:“走!不要在家裡礙手礙腳的,幫倒忙!”於是便可到外面找人玩,將拆散了的鞭炮放上幾顆。除夕的下午,大街上已經有幾分蕭條,人們或已在家中,或是行色匆匆往家裡趕,只有我們這些小孩在外面閒蕩,可以一直逍遙到年夜飯開吃,不幸的是有些玩伴被拘在家裡打下手,玩耍的氣氛,不免有些清冷。

家裡面自然仍忙得熱火朝天。工作量大,一因年夜飯是最最豐盛的一頓,二因所忙還不止這一頓,得將以後好幾天的飯都忙個八九不離十。好多地方都有一規矩:大年初一不動刀;初二之後固然可以動刀了,但許多人家仍習慣吃現成的,不煩為吃再大動干戈。過節期間商店打烊,菜場、糧站都關門,沒幾家餐館還營業——這就是歇的節奏啊。家中的日常生活也來一個變化、停頓,有時候,過年也意味著,那幾天什麼也不幹,就是吃喝玩樂。

要儲備下好多天的吃,還要比平時吃得好,彼時又都是自己做,焉得不忙?故我們也可以說,春節的序曲,主旋律一言以蔽之,就是忙吃。

這一通忙,有聲有色,聳動視聽。若說視覺上的繁忙之相見於大包小包的採買,那聽覺上熱鬧便來自廚房裡鍋碗瓢盆的交響。有一樣,至少我的印象裡,是可將忙年推向高潮又極富年代感的,便是剁肉。

小時候菜場裡並無現成的肉糜出售,都是買了大塊的肉回去自加分解。八十年代初,我們一鄰居買了臺有搖柄的小絞肉機回來,左鄰右舍都覺得新鮮,還不時有人借了用。雖是手動,與一塊砧板一把刀的剁肉相比,這就已經是機械化了。

群體性剁肉的高潮是大年三十,過年包餃子、包包子、做肉圓,還有稍遲點流行的做蛋餃,做餡都須先剁好絞肉。過年的吃食,哪一家都要預備的,故到時候,剁肉聲四起,刀擊砧板聲大作,也該算是年味的一部分。

唐代長安的“萬戶搗衣聲”沒聽見過,小時候過年,卻真是萬戶剁肉聲啊。

作者:餘 斌

編輯:謝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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