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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藍:想象力的退化,勢必導致人性的悄然減退

19世紀,當格林兄弟的童話使神秘兇險的“迷宮”開始敞開時,語言像《白雪公主》裡的魔鏡一樣產生裂隙。沒有人可以拒絕童話,因為童話是唯一一個可以讓文字自由移動又複合的文體,它們像火焰一樣燃燒在故事中心,詞語慢慢靠攏,從阿拉丁神燈中聚整合精怪,捕獲讀者的靈魂。夏爾·佩羅的《鵝媽媽的故事》延續了我們對童話最初的嚮往,無數個光怪陸離的夢縫合著我們的睡眠。後來,安徒生出現了,他將童話精神發揮到極致,童話開始走向自覺。安徒生曾這樣宣稱:“每一個童話後面,都隱藏著一個成年讀者。”可以說,是安徒生拯救了兒童最初的記憶,進而喚醒了人類身心中潛藏的神秘力量:兒童啟蒙的花蕾。而“民間文學”的浸入加速了童話的程序,起源於神話與歷史的語言特質在不斷演變中,逐漸將魔法的碎片拼貼起來,童話擁有了生命力。

從“很久很久以前”到“過上幸福的生活”,這其中的斷裂地帶潛藏著叢林、山河、宮殿、城堡等魔法元素,一切皆可歸結於可以變形的魔盒。童話的消失就意味著童年的消逝,一旦我們不再相信童話,所有的魔盒都會向我們關閉。用卡爾維諾在《論童話》中的說法就是:“我唯一的信念就是促使自己做一次童話間的旅行,並且深信童話是真實的。”在這種情境下閱讀藍藍的童話《地下夢想城》《歪帽子坦克與麗娜》《大樹快跑》三部曲,就像是一種重返童真的辨認儀式。

藍藍,詩人、作家。出版作品有詩集《含笑終生》《情歌》《內心生活》《睡夢睡夢》《詩篇》《從這裡,到這裡》《唱吧,悲傷》;中英文雙語詩集《身體裡的峽谷》《釘子》;出版童話集、童詩集、散文隨筆集等二十餘部。

一旦進入這裡,成人會變成孩子

倘若沒有童話,我們的記憶何來璀璨的星空?童話作家即魔法師,每一個童話都試圖阻止兒童長大成人。我們渴望回到生命的源頭,回到那個已經消逝但光暈猶存的童年世界。對此,吉奧喬·阿甘本為我們提供了一些謎語:“在童話中,一切都是法律和魔法的模糊姿態,指責或寬恕、禁止或允許、施予詛咒或打破詛咒;或占星黃道和形象的謎一般的割裂,成人連線所有生物的命運鏈(即使童話揭開了魔法令人神魂顛倒的面紗)。”童話如同埋藏在地下的“烏托邦”,語言的漩渦形成的謎團讓我們經歷一次“地心遊記”。時間打開了通道,我們可以透過“經三路與經四路之間的夢想衚衕”直接進入藍藍用語言打造的“地下夢想城”。一旦進入這裡,成人會變成孩子:“我小心翼翼地開啟書,裡面所有的字都閃著光芒。”(《地下夢想城》)夢魘般的啟示開始了:“假如有一半以上的人夢想破滅,那麼我們的夢想城就會發生大地震,樓房倒塌,山崩地裂……”也就是說,人類之夢的秩序隱藏著某種希望與風險。當夢變成語言的實體,其呈現的機制就會清晰可觸。有趣的是,在童話世界中,我們往往也很難分清,自己到底是生活在蝴蝶的夢裡還是現實之境。

《地下夢想城》是一部揭示人性貪婪與救贖的故事。所有的夢想都意在告訴人們童話真實的力量,亦如在夢想城裡那本魔力之書——《真實的故事》。而這其中的兩個源頭,“時間山脈”和“記憶山脈”的交匯形成了童話的波點,我想這也是藍藍寫作童話的緣由——對童年夢想的重繪。這時,本雅明在《柏林童年》中的表達在我腦海中響起:“童話邀我進入那迷人世界或精靈世界同樣旨在使我最終安然回到那質樸的現實中,那現實如此欣然地將我收下就像當年面對長筒襪時的情形一樣。”童話的迴廊由此得以確認,這是一座夢想之城,四根立柱便是支撐故事的骨架,最終,完成了基底。

《地下夢想城》,作者:藍藍,版本:中信出版集團 2022年6月

一棵試圖奔跑的樹

循著經三路和經四路,我們深入到《大樹快跑》中的緯四路,對於讀者來說,這些或許只是故事發生的一個地點,然而“緯四路”並非虛構,而是藍藍童年在河南鄭州生活過的地方。她在《緯四路口》一詩中描寫一個建築工人:“整整一上午/他拎著鎬頭在工地的一角揮舞。”我們在其中彷彿看到了《大樹快跑》中清潔工人老陳的身影,而大米和小米更像是藍藍的雙胞胎女兒的形象,一切都像是在童話包裹下的真實的投射。一棵試圖奔跑的樹本身就是詩意的,這種夢想如同安徒生筆下“老櫟樹的最後的夢”。從最初在搖籃中它還是個果實,到每片葉子都睜開了眼睛,大樹試圖逃離人類的迫害,它們盤根錯節,共商對策。童話賦予了植物行動的能力,並藉助八哥鳥之口進入故事城堡的內部。

這很容易讓人想起科洛迪的《木偶奇遇記》(我們永遠不會忘記匹諾曹那長長的木頭鼻子),在那裡,人類不再是唯一擁有語言的動物,因為在童話的世界中,任何事物都有擺脫沉默的權利,人類對語言的控制,或者說語言選擇人類這一載體的魔法被打破了,木頭的語言與動物的語言之間有著怎樣的差異?對此,科洛迪說:

木匠櫻桃師傅如何找到一塊像孩子似的,既會哭、又會笑的木頭。

從前……“有一位國王!”我的小讀者們馬上會脫口而出。

不對,孩子們,你們錯了。從前有一塊木頭……

藍藍在隨筆集《我是另一個人》中有類似表達:“童話的奇妙之處——人們似乎覺得,每夜亮在床頭的檯燈突然開口講述它的一次遠遊經歷。”藍藍對童話的理解來源於日常生活的思考,甚至是詩性的擴散,從一個人到其他人,從一種物到他物,藍藍試圖透過童話呈現對現實世界的認知。

看吧,“大樹快跑”的夢想觀照現實,詩意的樂園得以甦醒。那些未知之物觸動著我們的閱讀時刻。藍藍除了揭示人與自然的相處法則之外,還意在呈現童話精神的使命:“童話寫作的衰落,標誌著想象力的衰落。而想象力的退化,勢必導致文學藝術的死亡,導致人類生活質量的下降和人性的悄然減退。”“兒童文學中萬物的人格化,使孩子們能夠看得見的是眾生平等。”(《童話裡的世界》序言)

到這裡,為了更清楚地展示兩個故事的行跡,我們不妨將這兩部童話故事的圖譜繪製出來

如此一來,大樹逃跑或許是作者目睹“緯四路”遭受砍伐之後的情境再現。透過“樹洞”,我們可以目睹語言的巴別塔直抵地心:“我們當然會走路了!我們有根,我們的根每天在地下走,人們看不見罷了。”(《大樹快跑》)。

《大樹快跑》,作者:藍藍,版本:中信出版集團 2022年6月

“一個童話酷似一個夢境”

不同於傳統童話,藍藍的童話更像是現代生活的寓言,這個世界本身就是時間更迭的童話,一種理想的生存法則。我們到達這樣一個轉折點,在《歪帽子坦克與麗娜》中,“上上國”與“下下國”看似是平行的兩個線條,麗娜的出現讓兩條“國家線”變成了“交叉小徑的花園”。故事開始交織成“經緯分明”的魔法,如果我們回想一下時間與空間軸,就能發現隱藏在故事中的童話本質——一切皆可言說。為什麼童話如此充滿魅力?用謝爾登·卡什丹在《女巫一定得死》中的話來說,“它們提供了無與倫比的冒險經驗”,同時也能“幫孩子處理成長過程中必須面對的內心衝突”。然而,藍藍的童話並非想“殺死邪惡的女巫”,她只是希望將“女巫”還原成魔法師,從而讓童話中的角色逃離故事的詛咒,走向更寬廣的途徑。

《歪帽子坦克與麗娜》,作者:藍藍,版本:中信出版集團 2022年6月

《歪帽子坦克與麗娜》這部作品是藍藍獻給她父親——一個老坦克兵的。藍藍曾說,童年時她就經常見到坦克,還鑽進去玩過,這也保證了她對故事的精準描述。換言之,這又是一部源於童年記憶的幻想之作。這裡有藍藍對戰爭的思考:“你看天上的星星,也沒有誰給它們分地盤不是?”那些擁有自我意識的坦克,它們的言說、行為和感受並不比人類差。如前所說,在童話的世界中,萬物都有擺脫沉默的權利,都有自我傾訴的魔法。藍藍深諳此道,她讓一輛輛坦克代替自己指涉戰爭的殘酷:“就在這時,整個山坡上、河岸邊,所有五顏六色的野花一下子全部慢慢彎下了頭,一朵接一朵枯萎了……”

藍藍的童話三部曲是一個統一體,一個果實,讀者是其中的種子。如同蜜蜂釀蜜一樣,我們從藍藍芬芳的故事中汲取新鮮的體驗。我們看見文字在爬行,在呼吸,它們接近我們,然後繼續前行。藍藍對童話精神的追求,透過故事圖譜展示的獨特的心靈藍圖,或許就像諾瓦利斯所說的:“一個童話酷似一個夢境——沒有關聯——神奇事物與事件之總和——譬如幻想曲——風神琴的和諧延續——自然本身。”藍藍的童話就是童話本身,心就跳動在其中。童年在此不斷生長,直到無數個翅膀從我們眼前消逝。

撰文/閆超華

編輯/劉亞光 張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