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凌波不是洛姑娘的名字，因為洛姑娘的腳長得很小，卻能夠箭步如飛，所以姊妹們都稱她是“凌波仙子”。洛姑娘的名字叫湘妍，出生在漢口一個世族家庭。父母親只生了她一個女兒，平時愛若掌上明珠。

凌波從小就讀書認字，天性機敏過人，無論什麼書，只要看過一遍，就能一點不間斷地背誦下來，因此大家又把她叫作“掃眉才人”。

凌波最喜歡讀的書是 王次回 的《疑雲》、《疑雨》，常常誇讚這兩部書“把閨房婦女的感情神態，描寫到家了”。另外還喜歡看溫庭筠和李煜的詩。偶然寫出一首詩，格調很像溫、李，情意纏綿悱惻。因為凌波才華高，人又長得漂亮，附近的讀書人都跑上門來向她提親。但她父母挑了很久，也沒有看中一人。

一天，凌波到寺院拜佛，不巧遇上了 小雨 、便跑到亭子下邊避雨。她看見一位姑娘從遠處走來，手裡沒有打傘，全身上下卻沒有沾上一滴雨水，心裡覺得特別奇怪。

等姑娘走到跟前，發現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妙齡女子。這位姑娘也走進亭子坐下，看樣子是想等雨小一點了再走。姑娘見凌波注視著自己，似乎對自己很有好感，便看了凌波一眼，見凌波溫柔典雅，清秀大方，也對凌波產生了好感。

過了一會兒，雨下得越來越大，房簷上的水嘩嘩地往下流。姑娘就主動走過來跟凌波打招呼，並叫丫鬟把隨身攜帶的點心拿出來請凌波吃，倆人便坐在一起聊了起來。

姑娘介紹說自己姓胡，叫瓊華，全家姊妹四個，自己排行最小。家在南京，因為投奔嬸嬸，最近剛剛來到北方，住在萬安巷。

凌波說：“你嬸嬸家離我家很近，等雨停了不如到我家坐一會兒。”瓊華答應了凌波的邀請。

兩個人又談了一會兒，談得更加融洽了。不一會兒，凌波家裡的人來接凌波，兩個人就一起上了轎子。晚上，瓊華沒有回家，就住在凌波的房間裡。兩人在燈下一直談到深夜，偶然說起寫詩作詞，瓊華談了許多新的見解。

凌波聽了以後說：“姐姐的才學很高，真可以做我的老師了，就讓我拜你為師，做你的弟子吧。”

瓊華不答應，於是兩人相約為友，經常來往。偶然幾天沒見到瓊華，凌波就會派丫環去把瓊華請來，一起談詩作文，說古論今。凌波的詩如果有一個句子不押韻，或一個詞用得不妥當，即使是半夜，瓊華也會爬起來在燈下替她修改，一直到滿意為止。因此，凌波非常感激瓊華，兩個人的關係就像親姊妹一樣。

和凌波家隔壁住著一個叫鄭湘的書生，文章雄居文壇，多次參加考試都名列前茅，縣上的老學究們都說他將來是朝廷的傑出人才。鄭湘已經跟省城一位達官貴人的千金小姐訂了婚，正準備結婚，女的卻忽然得病死了。

一天，瓊華來找凌波，走到凌波家門口，正巧遇上了鄭湘。鄭湘從來還沒見過像她這樣漂亮的姑娘，不禁驚呆了，怎麼也邁不開腳步。瓊華見書生這副模樣，忍不住嫣然一笑。瓊華進門以後，鄭湘在門前徘徊了很久才離開。

鄭湘一回到家，就向鄰居打聽姑娘的名字，鄰居誤以為是凌波，就告訴了他。鄭湘笑了笑，說凌波的名字徒有虛名，因為她裙子底下的雙腳並非巧如菱角。

從此，鄭湘就墜入了情網，眼前經常浮現著姑娘美麗的容貌，經常向人打聽洛家姑娘許配大沒有。媒婆梁老太太，經常到洛家串門，給凌波提親，凌波的一舉一動她都知道。

鄭湘偶爾跟她說起遇見凌波的經過，梁老太太說：“你見到的大概是四姑娘瓊華，而不是凌波。”

鄭湘便問：“瓊華是誰？”

梁老太太說：“不太清楚她的身世。她自己說姓胡，說著一口南京話，經常來洛家教洛姑娘讀書做針線，和藹可親，洛家一家人都很喜歡她。她來這裡是投奔親戚，從她的穿戴看，好像家境不很富裕。”

鄭湘說：“你如果能替我撮合成這件婚事，我一定會重重謝你的。”

老太太說：“容我考慮一下再說。如果事情真的能成，我也沒有太高的要求，喝一杯喜酒就夠了。”

幾天後，梁老太太來找鄭湘，告訴他：“事情已經成了。她的嬸嬸是本地 武昌 城裡人，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聽說是你求婚，一口就答應下來，也沒求神問籤。”

說著，梁老太太從袖子裡拿出瓊華的生辰八字遞給鄭湘，說：“你把它供在佛像前，十天之後再聽好訊息。”

過了十天，鄭湘給胡家送去聘禮，把親事訂了下來。

結婚那天，舉行了非常隆重的儀式，新娘的蓋頭一揭，前來祝賀的人全都嘖嘖讚歎說：“鄭湘是天修的豔福！”

深夜客人走了以後，新郎新娘脫衣上床，琴瑟之歡可想可知。第二天早晨，新娘起來在鏡子前梳妝。大家都驚異地發現，新娘子一夜之間，長相忽然變了。

一個丫鬟說：“這是洛姑娘，她怎麼會來這兒？我家的四姑娘現在不知道在哪兒。”

大家回過頭再看凌波，不說也不笑，痴呆呆地。於是新房像開了鍋一樣，亂成了一片。

上年齡的人見凌波的樣子，都說：“她中了邪，應該給她用點清心定神的藥。”

家人便急忙在香爐裡點上檀香和紅色避邪香，藥味散發出來不久，凌波就醒了過來。

她忽然發現身邊圍了許多男女，沒有一個自己認識的人，不禁羞紅了臉，問：“我為什麼在這兒呢？”接著又躲進帳子裡，嚶嬰哭泣起來。

當時洛家丟了女兒，正派人在四處尋找，鄭家趕快讓人把訊息告訴洛家，考慮到洛家的姑娘已經頂替瓊華做了新娘，而新娘卻無影無蹤，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一些熱心人就建議鄭家再準備一份聘禮送給洛家，洛家準備一份嫁妝交給鄭家，兩家將錯就錯，修百年之好，胡家的女兒即使再回來，也應當另外嫁人。大家一致表示同意，矛盾就這樣解決了。

在此之前，凌波知道瓊華許配給了鄭家，郎才女貌。十分般配，還曾為瓊華終於找到了歸宿而高興。

瓊華臨出嫁的時候，兩人難捨難分，花轎已經到了門口，催新娘上轎的音樂奏過三遍後，瓊華才跟凌波一起走出門，走到牆角，瓊華對著凌波的臉噓了一口氣，凌波只覺得涼冷難耐，就昏沉沉地什麼都不知道了，耳邊只聽見一陣呼呼的風聲。

大約過了一天後，忽然聽見瓊華在她耳邊小聲說：“我走了，你就呆在這裡吧。從此你我就要分手了，人海茫茫，天各一方，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相見？如果有緣，十年之後，一定來與你相會。”

凌波睜開眼睛往四周看了看，發現並不是自己的房子，等聽到人們紛紛議論，才醒悟了事情的真相。

鄭湘不久以後就考中了舉人，接著又考上了進士，從翰林院派到地方做了縣太爺，一年之後，被朝廷補授為上元令。他在公事之餘，常常與凌波欣賞古畫，談論古文，日子過得非常舒心。

一天晚上，他們正坐在院子裡乘涼，忽然看見一個像雞蛋大小的紅色光球，慢慢從地下升了起來，一閃一閃地發著亮光，旋轉著到處遊蕩。鄭湘覺得很奇怪，心裡暗暗記住它消失的地方。

第二天他派人在院子裡挖掘，還沒挖到一尺深，就發現了一個井欄，井欄上蓋著大個石板，揭開石板，底下露出一眼井。井又黑又深，不可探測。他招募了一個膽大的壯士吊著繩子下去，那人過了很久才上來，手裡拿著一個鐵匣子，鐵匣子上寫著許多蝌蚪文，誰也讀不懂。

鐵匣子開啟後，裡面什麼也沒有。凌波見匣子古雅，便把它放在梳妝檯上，晚上盒子忽然發出奇異的光束，把整個房子照得如同白晝，十步以內的任何東西都看得一清二楚。

凌波見鐵匣子無緣無故發光，感到非常新奇，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欣賞，發現匣子的左角上有一個小圓珠，光束正是從這顆小圓珠子裡發出來的。她試著用手一撥，小圓珠卻又跑到右角上了。她把它取出來，用水沖洗乾淨，原來是一顆深紅色的珠子。

凌波從此就把這顆寶貝珠子掛在床帳旁邊，每天晚上用它來代替蠟燭，即使是至親好友，也從來不拿出來讓她們觀賞。

鄭湘三年任期一滿，正準備請假回家時，忽然接到上司的命令，派他到山東辦理一件公事，凌波便跟著一起去了。

走到 邳州 ，他們住下來休息了幾天。這時正是仲春，邳州桃花盛開，尤其以西郊的桃花最多，開得也最繁茂，簡直就是一片鮮花的海洋，香味一直飄到幾里以外。凌波一聽說，就急著想去欣賞一下，便拉上丈夫一起坐轎前往。

一路上楊柳青翠，鮮花絢麗。在花叢深處，橫亙著一條小溪，旁邊有幾間茅屋，很有一些 武陵山 桃花源的味道。

凌波對丈夫說：“這樣奇妙的景象裡邊，一定住著奇異的人，我們不妨進去走一走，說不定還會遇到仙人。”倆人便扔下轎子步行。

凌波身子輕巧，過小橋就像在平地上行走一樣容易。鄭湘卻不敢邁步，勉強跟在凌波後邊，抖抖縮縮眼看著就要掉下去了，幸虧凌波抓著他的手，才過了橋。

他們又走了幾百步，忽然看見前邊有一所大宅院，大門又高又寬，正虛掩著。他們準備上前敲門，就看見三四個小丫鬟從門裡探出頭來，說：“郎君來了，咱們趕快進去稟告主人。”

不一會兒，出來一位男僕，把他們請進門。剛一進院子，女主人就出來迎接他們，竟然是胡家的瓊華。凌波見到瓊華，悲喜交集，上前拉住她的手，說不出一句話來。鄭湘見瓊華的容貌，還跟以前一樣漂亮。

瓊華讓家人準備酒宴招待他們夫婦。一桌豐盛的飯菜，即刻就準備了出來。

凌波跟瓊華談起往事，瓊華說：“那只是我的金蟬脫殼之計。我略施小計，為妹妹組成了一個美滿的家庭，是想報答妹妹對我的一片心意。現在還沒完沒了地追問過去的事情，難道不覺得無聊嗎？”

凌波請求瓊華履行她的諾言，嫁給鄭湘。

瓊華說：“我已經跳離火坑，不在凡間生活了，今天難道還能重蹈覆轍嗎？我之所以來見你們，是因為我的一顆寶珠過去被法師偷走，用符篆禁錮起來，五百年以後，才能重現人間。現在寶珠已經出世，我找了很久，才知道在妹妹這兒。你如果還念我們姐妹情份，就請把它還給我。我拿到了它，，就可以重新回到天宮，列入仙人的行列。你拿著它，只不過是一件玩物，無足輕重的。”

凌波說：“我是有一顆寶珠，不敢隱瞞。但是神仙一百年在人間，不過是天堂的一個早晨，你為什麼不為我暫時停留一會兒呢？如果拿到珠子，你就會馬上回到天宮，我又怎麼忍心讓你離開呢？”說完，眼淚潸潸落下。瓊華便答應凌波再留三年。

鄭湘辦完公事後，幾個人就一起回到漢口。瓊華時不時地教給凌波一些長生久視的法術，雖然整天呆在凌波的臥室，卻從來不跟鄭湘見面。

凌波心想，如果瓊華嫁給鄭湘，她們就可以不分離了，便跟鄭湘商量，讓他假裝外出到很遠的地方去，他一走，凌波就讓瓊華跟自己住在一起，還騙她喝了很多的酒，乘機讓鄭湘睡在瓊華身邊。

瓊華醉得非常厲害，四肢軟綿綿的，鄭湘剛一替她解開衣服，暖暖的香氣就直撲鼻根，倆人摟著睡了一夜，倍感纏綿。

天明瓊華酒醒後，才知道自己中了計，於是嘆氣說：“只因為貪戀姊妹感情，最終妨礙我的修行。如果沒破色戒，今天本該是我飛昇的日子。現在得再費周折，從頭到腳洗刷一遍了。這是我咎由自取，還有什麼可說的呢！”便向凌波要回自己的寶珠放在嘴裡，騰身跳入空中，不知去向。

參考資料《後聊齋志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