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詩 曰 ］

疾風催花雨，花瓣落離離。

團團抱花簇，花葉風簌簌。

左右任搖曳，不似婀娜時。

風過滿地紅，慽慽剩空枝。

“紅顏禍水”這句話有一多半是渾話。在話語權控制在男人手中的時代，沒出事就說英雄都是情種，出了事情就又都推在女人身上，所以聽起來總那麼不順。

當然，像妲己那樣的千年九尾狐狸精，是另當別論的，畢竟不是她自己真有那麼大妖力。紂王心不正在前，沒有妲己也有琵琶精雉雞精，照樣還是那德性，商朝要亡周朝要興是定好的機制，歷史要演這麼一出，妲己是最合適人選而已。

但是像貂蟬、西施、楊貴妃、陳圓圓等，她們不是本願要這樣的。而在男人的威權、甜言蜜語、和各種好處的誘惑下，一半身不由己一半你情我願，故事也就那麼展開了。而像王昭君、虞姬等，述說起來則更是讓歷史和後人為之鳴不平，所以對於她們有一個更為合適的詞，那就是“紅顏薄命”。

歷史上有太多名不見經傳的紅顏薄命女子，她們的故事，讓人更有一番唏噓。蘇軾“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是為誰？促成順治皇帝出家的董鄂妃又是誰？沒有多少史料記載，只一個順治帝為了她可以連皇帝都不要，如此說來，董鄂妃也算是知足了。

下面要講的這個故事，更有一番情味。

在講這個故事之前，先得引述一個引子。引子很久遠：

春秋時期息國國君息侯的夫人，人稱息媯。楚文王滅了息國，殺了息侯，因息媯長的很美，就取了息媯為妻，並生了兩個兒子。但奇怪的是，息媯從未主動說過一句話。楚文王很奇怪，問其原因，息媯回道：“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

不知那楚文王聽了，作何感想？

大唐詩人王維，十五歲（古人年齡是指虛歲）離家到京城謀求仕途，因博學多藝而博得上流社會的青睞。開元八年，寧王李憲（唐玄宗的親哥哥）和一班子詩人才子在家裡筵遊賦詩，王維（時年虛二十歲）也在其中。其時有一女子，本是寧王府外面一個賣餅師的妻子，因長的纖白明媚，寧王一見她就注目忘歸，命人厚金贈餅師，帶了他的妻子回府，寵愛超逾眾人。過了一年，也就是在這天，當著這眾人的面，寧王問餅師妻：“還在想著餅師嗎？”餅師妻默然不言。

於是寧王命人找來餅師，餅師妻注視著丈夫，雙淚垂頰，若不勝情。滿座賓客詫異不已，於是寧王命大家賦詩。王維第一個落筆，寫下二十個字。就這二十個字，解救了餅師之妻。

莫以今時寵，難忘舊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

詩成，座中盡皆擱筆，無人敢續其後。寧王大感其情，於是讓餅師帶回妻子。

我們說唐詩入情入理，高妙難繼，僅從上面王維這首《息夫人》二十個字裡，可以窺見。故事講到這裡，散人亦憫其情，乃賦詩曰：

疾風催花雨，花瓣落離離。

團團抱花簇，花葉風簌簌。

左右任搖曳，不似婀娜時。

風過滿地紅，慽慽剩空枝。

餅師妻是幸運的，遇上了王維，一首詩解救了她。息夫人可沒那麼幸運，空遺一則故事，惟是引發了後人無限感慨，留下幾多說道。

清代鄧漢儀過息夫人廟時，寫了一首《題息夫人廟》：楚宮慵掃眉黛新，只自無言對暮春。千古艱難惟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

“千古艱難惟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二句，凌空而起，頓脫了兒女情長之列，而入死生大事之堂，直逼人生根本。息夫人九泉之下，作何感想？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世上之事，想來莫不如此吧。蒙娜麗莎給達·芬奇當模特，達·芬奇把她繪進了盧浮宮，成了千萬人爭先觀摩的物件。而“美人不幸詩家幸”，二千多年前的息夫人，給一千年後的王維和二千年後的鄧漢儀當了模特，被寫進了詩歌史冊，是息夫人之幸？詩人之幸？還是我們這些作後人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