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時間，網上流傳一張國際孤獨十級等級表。從第一級的一個人去逛超市，到第十級的一個人去做手術，展現了種種孤獨的場景。可在我看來，真正的孤獨，在人群之中的孤獨。

你會在什麼時候感到孤獨呢

？不少作家寫過孤獨這個主題，但在我讀過的所有關於孤獨的故事中，沒有比卡勒斯筆下的世界，更細膩，更令人嘆息的了。

麥卡勒斯生於

1917年，是20世紀美國最重要的作家之一， “南方文學”的代表人物。

她一生備受病痛折磨，歷經三次中風，

29歲時便癱瘓在床。

也許是因為病痛，以及不太順利的婚姻，孤獨與疏離，成了麥卡勒斯寫作中恆常的主題。如今，麥卡勒斯早已離世，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孤獨，仍然是每個人無法逃避的議題。

《心是孤獨的獵手》是她

23歲時完成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被評為20世紀百佳英文小說。講述了啞巴辛格和四個小人物的故事，沒有人能理解他們，於是，把辛格當作唯一懂他們的人，然而，辛格真的是他們的救贖嗎？

01

故事起初，辛格和安東納普洛斯，一個肥胖，不修邊幅的希臘人一起住在一個南方小鎮上。

辛格很喜歡錶達，他的雙手總是飛快的比劃著一系列手勢，對安東納普洛斯

“說”個不停，灰綠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安東納普洛斯相反，大部分時間都懶洋洋地坐在沙發裡，唯一語言，大約是睡前跪在床前祈禱，用粗胖手指比劃著“神聖的上帝”或“敬愛的聖母瑪利亞”。

他們生活很有規律，如果不是一場意外，也許這樣安然的日子會一直過下去。

辛格

32歲時，安東納普洛斯大病一場。病好後，安東納普洛斯性情大變，做出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比如在餐館吃飯時偷東西，對著牆壁撒尿，莫名地衝出去打人等等。辛格竭盡全力地照顧他，給他收拾爛攤子，他的病情卻完全沒有好轉。

最終，安東納普洛斯的堂兄把他送進了兩百英里外的州精神病院。

辛格痛徹心扉，他再也不能在兩人一起生活過的家裡呆下去，次年春天，便搬到了米克家對外出租的公寓中。

隨著時間的流逝，辛格漸漸平靜下來。他在離公寓兩個街區遠的紐約咖啡館解決一日三餐，也是這裡，他遇見了布蘭農等人。

02

比弗

·布蘭農是紐約咖啡館老闆，他常常躲在櫃檯後面，像看客一般觀看著咖啡館裡上演的劇情。

故事裡的幾個小人物都是咖啡館的常客，比如傑克和黑人醫生馬迪

·考普蘭德。

傑克身材矮小，留著鬍鬚，有著光滑的額頭和一雙眼睛，手上遍佈著老繭，身上卻穿著廉價的白色亞麻西裝，年輕和蒼老在他身上矛盾地混在一起。他經常在咖啡館喝得爛醉如泥，身上一個子也沒有。

一次，傑克醉酒，鬧騰得很厲害，以至於招來了警察。辛格把他帶回家中照顧，還透過紙條告訴他，在他安定下來之前，都可以住在這裡。傑克被感動了，決心振作起來。

很快，傑克在遊樂場找到了一份技師的工作。工作之餘，他試圖鼓動工廠的工人們參加罷工運動，以此改變工人們辛苦工作卻無法填飽肚子的糟糕局面。可無論他在哪裡宣傳這些理念，得到的不過是嘲笑聲和噓聲，受盡冷遇。

心中的孤寂如此強烈，這讓傑克恐懼。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每週都去拜訪辛格。每次，辛格都會饒有興味地看著傑克高談闊論，那雙變幻著種種色彩的眼睛，似乎是屋裡唯一沒有移動的東西

。

這讓傑克鬧事的衝動漸漸平息下來，沉沉睡去。

03

傑克關心的是工人的命運，而黑人醫生考普蘭德關注的，則是黑人們的生存狀況。他相信，與其不斷地生孩子，不如為已經出生的孩子爭取更多的機會，這樣才能提高黑人的地位。

他常年自掏腰包，給人們分發相應的工具，印刷宣傳資料，努力勸說人們少生育，連自己的家都顧不上了。可那有什麼用呢？小鎮照樣每年都會出生許多新生兒。

妻子帶著孩子們與他分居，孩子們跟他也不親近，唯一會定期來看望他的，是女兒波希婭。

可波希婭對考普蘭德一生摯愛的事業同樣不在乎，在考普蘭德希望孩子們支援自己事業，還憤怒地迴應道，

“你跟那些人一樣，拼命想改變我們。現在只有我還願意跟你坐在一起。”

從前，黛西每週日都會帶孩子們去教堂，讓他們相信一切自有上帝安排。他則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孩子們，生命是神聖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可孩子們圍繞在媽媽身邊，一點也不願意理解他所說的一切。

後來，考普蘭德在街角偶遇辛格，向辛格借火。再後來，考普蘭德也成了辛格房間的常客。

同樣關注底層民眾的命運，傑克和考普蘭德卻從無交集。唯一的一次，發生在考普蘭德的兒子威廉因打架入獄，又在獄中失去了兩條腿。考普蘭德把威廉接回家中時。

傑克前來詢問威廉事情的經過，威廉有些膽怯，很不配合。傑克在窘迫中離開，無意中走到了考普蘭德的房間。

兩人進行了一場漫長而疲憊的交談，都想讓對方贊同自己的做法，可最終誰也沒有說服誰。傑克哽咽著，一頭衝出了屋子，科普蘭醫生則無力地躺在床上，徒留唇上的一點血沫。

04

書裡還寫到一個十二歲，喜歡唱歌的女孩米克。

米克有很多夢想，比如成為一名偉大的發明家，發明像揹包一樣的飛行器，帶著音樂滿世界跑。

她最大的愛好是坐在臺階下，收聽從租客布朗小姐房裡傳來的收音機。她想盡辦法，找各種材料給自己做尤克裡裡琴。她會彈鋼琴，還會創作新曲，並省下午餐錢去上自己喜歡的音樂課。

她喜歡和辛格呆在一起，還把自己的夢想統統告訴他。每次看到辛格平靜而哀傷的臉龐，她的腦海中都會迴響起莫扎特的音樂。可就是這樣一個熱愛音樂的女孩。最終卻因為家中經濟惡化，不得不去

伍爾沃思連鎖商店

上班。

05

無論是誰，和辛格說話時，辛格總是溫和而專注地凝視著對方，這讓對方覺得，辛格才是那個最理解自己的人。於是，人們把辛格視為孤獨的救贖，卻不知辛格的孤獨也需要救贖。

辛格獨自一人在小鎮生活，遇到很多讓他困惑的事。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會給安東納普洛斯寫封長信，而那些信，一直沒有寄出去。

這讓辛格更加思念安東納普洛斯，每過一段時間，辛格都會去精神病院探望他。

每次見面

，辛格總是目不轉眼看著他，飛快的打著手語，說著最近總來拜訪他的幾位訪客，綠色的眸子閃閃發亮，似乎舊日時光一下子回來了。可安東納普洛斯最感興趣的，永遠是食物。其實，安東納普洛斯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他，一如辛格並沒有真正理解他們一樣。

直到那天，辛格在精神病院沒能見到安東納普洛斯，他死了。

辛格失去了整個世界。他回到小鎮，去了趟自己工作的珠寶店，又回到了自己房間。休息片刻後，喝了杯冰鎮咖啡，抽了支菸，然後把煙火缸和杯子洗乾淨。最後，他掏出一把槍，把一顆子彈射進了自己的胸膛。

06

書裡的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

他們獨自來找辛格時，總在說不完的話。可唯一一次不約而同地來到辛格家時，彼此卻只是僵硬地打個招呼便沉默下來。哪怕辛格微笑著為他們端來茶點，不安的打著手語，也沒人有說話的慾望，眾人很快就同時離開了。

辛格死了，故事也就在一片黯淡中拉上了帷幕。

考普蘭德的身體越發衰敗下去，波希婭帶他搬到了外公家的農場。無論他有多想繼續完成未完成的使命，他都使不出半點力氣了，沒人再聽他說話；

傑克在一場遊樂場大騷亂中誤殺了一個黑人男孩，逃離了小鎮；

米克依舊在伍爾沃思連鎖商店上班，只有下班後，會去咖啡館獨自待會兒。那間盛滿了音樂的

“裡屋”，被鎖在了某個離她很遠的地方，不知道如何進入；

布蘭農依舊是咖啡館裡的看客。他知道自己愛過一些人，比如已經逝世的妻子艾麗斯，比如米克，但都結束了。米克那份質樸而天真的氣息幾乎消失了時，他暗自盛放的愛也結束了，他不再愛任何人。

他們把辛格的後事交給布蘭農操辦。葬禮上，米克抽噎得差點氣喘不上氣，傑克怒容滿面地瞪著下方的墓地，黑人醫生站在人群邊緣悲嘆。還來了一些陌生人，沒有人知道他們從哪裡來，為何要來。

07

麥卡勒斯說，最深切的愛，也無法改變人類最終極的孤獨。絕望的孤獨與其說是原罪，不如說是原罪的原罪。她用極其細膩的手法，描繪出一個孤獨而悽美的世界，卻沒有給出孤獨的解藥。

林語堂則說：

“孤獨這兩個字拆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蚊蠅，足以撐起一個盛夏傍晚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稚兒擎瓜柳蓬下，細犬逐蝶深巷中。人間繁華多笑語，唯我空餘兩鬢風。孩童、水果、貓狗、飛蠅當然熱鬧，可都與你無關，這就叫孤獨。”

也許孤獨是註定的宿命，無力征服，無力逃脫，無藥可解。但至少，我們可以品味那些瓜果貓狗小犬蚊蠅，品味孤獨內藏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