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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存在腦海裡的噩夢,我用盡半生揮之不去,這是我童年真實生活。

這麼多年,我只要夢見家鄉,就夢見下雨天,學校廁所裡汙水橫流,我赤腳站在全是糞便和蛆蟲的汙水裡,那些蛆拖著長長地尾巴,爬啊爬,爬到我的腳背上,趾縫裡。

這是我童年真實生活的寫照,這個存在腦海裡的噩夢,我用盡半生也揮之不去。

我的家鄉叫大張溝,位於老河口市李樓鎮,是坐落在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山坡上長滿刺槐。家鄉的黃土地,除了紅薯,其他莊稼都長得貧瘠而瘦弱。

小時候最怕下雨,黃泥巴很黏,沾在腳上就不會掉,隨著走路時間越長,泥巴往腿上糊得越多,一直捲到膝蓋上。

那時父母給我們買膠鞋都買大碼,希望兩三年後還能穿,下雨走在路上,常常是腳拔出來了,鞋子穩穩地陷進泥糊裡。很多人在下雨天根本不穿鞋,赤腳走在泥裡。那時做飯燒柴火,從山上砍回去的刺槐樹,拖回家時掉很多刺,赤腳走在路上,常被地上的刺或瓦礫扎到腳。

而比紮腳更可怕的,是踩在動物糞便上,鄉親們餵養的雞鴨牛羊很多,糞便隨處可見,被雨沖刷後的牛糞,把周圍的泥土都染成青綠色,牛糞隨著雨水流動,四處都是,找不到一處乾淨的地方下腳。

家鄉的小村莊,地多戶少,每家能分到幾十畝地。那些崗地雖貧瘠,除了水稻,小麥、玉米、棉花、芝麻綠豆等農作物應有盡有,我父親是種地的把式,他合理安排了每個季節的每種作物,記憶中,父母每天都在田間勞作,從沒歇息過。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晴天干晴天的活兒,雨天有雨天的事兒。

大隊小學在村子西頭,我上學要翻過屋後那座山才能到,學校旁邊有一條大溝,每到下雨天,山上的泥水滾滾而下,溝上架的小木板常被衝的不見蹤影。

等我走到溝邊,看著渾黃的泥水不敢跳過去,只有等村裡人去幹活兒,或者老師聽見哭聲後把我拉過去。爺爺奶奶過世早,我們兄妹三人從小無人照看,父母為了幹活兒時放心,四歲我就被送進學堂。

別家小孩兒上學時有哥哥姐姐帶著,我哥哥在姑姑家上學,我只能一個人走在上學放學的路上。後來村民們在溝裡放了根水泥管子,頂部高出溝面很多,上學對我,才沒那麼可怕。

但溝裡奔騰的渾水,和站在溝邊的無助,卻成了我腦海裡最深的印記。

大隊小學是幾間沒有窗子的土坯房,搖搖欲墜,我上三年級時,學校搬到了知青回城後空下的紅磚房子裡。教室變了,廁所一直沒變。

鄉親們把學校廁所叫大隊茅廁,是知青來了後建的,廁所四周除了幾間校舍,就是村裡僅有的幾十畝水田。廁所建在路邊半坡處,廁所後面和左邊各有一條水溝,一下雨,水溝裡的水就往廁所裡灌。下課我們去廁所時,廁所和溝裡的水平齊,特別在夏天,經常下雨,廁所裡的蛆都爬到路上,打著赤腳的我們一不小心就踩著那些蠕動的蟲子,令人作嘔。

以至於許多年後,發小聚會,每個人的童年恐懼,不是大人的打罵恐嚇,也不是聽來的鬼故事,而是那個牆縫永遠堵不住的學校廁所。

再大一些,當我們走出村莊去鄉里上初中時,如果說起我們大隊名字,別人眼裡都是不屑,似乎大張溝幾個字代表的就是貧窮和愚昧。

那時,我們穿著舊而過時的衣服,跟其他同學格格不入,常被同學們恥笑老東鄉的人土。尤其到了雨天,我們穿膠鞋走幾里地才能到公路上,而其他同學都是穿運動鞋,他們出了家門就可以騎上腳踏車。

往昔的記憶,故鄉為我刻上的更多是自卑。時間如流水,這些自卑鄉親們用汗水,讓時間慢慢帶走。

80年代末,村委會號召村民種苗圃,我勤勞了半生仍擺脫不了貧窮困擾的父親,第一個響應。他挨家挨戶去勸說村民,種地沒出路,每年村民交完公糧和三提五統所剩無幾,好的人家僅能果腹,還有的鄉親連生計都困難。

在父親苦苦勸說下,終於有九戶人家答應棄糧種苗圃,而苗圃地,就種在每家僅有的水田裡。

育苗需要過程,當年無法見收益,第一年過後,有幾家開始毀苗,父親勸不住,他只能精心培育我家的苗圃。當時趕上大力提倡庭院經濟,我大字不識的父母學著嫁接果樹,次年父親走村串戶,賣果樹苗的錢已超過種水稻的收入。

見父親賣樹苗賺到錢,村民們陸續開始種苗圃,幾年時間,家鄉的山坡上種滿了紫薇、桂花、香樟樹等綠化樹,四季常青,四季飄香。

而村民們,也因為賣樹摘掉貧窮的帽子,一躍成為周邊的富裕村,往日被人鄙視的“老東鄉”成為讓人豔羨的地方。村裡蓋起一棟棟小樓,綠樹掩映紅瓦,田園風光旖旎。

村村通工程開始實施時,世代被黃泥巴困擾的村民踴躍捐款,終於,一條窄窄的鄉村小道通向村子盡頭,那時我已出嫁,再回孃家時,無論晴天雨天,終於可以把車開到家門口。

往事已矣,美好總是接踵而至,現在,家鄉被規劃成最美鄉村。2018年,最美鄉村建設如火如荼,為了發展旅遊,鄉村小道被加寬並刷黑,村裡建起現代化的公廁,還有偌大的停車場。

為了讓遊客切身感受到鄉村特色,特設了幾處農耕文化景點,黃牛、牛槽、碾盤、石磨,還有很多快被人遺忘的農具,那些久遠的氣息,再看時倍感親切。

進村的路旁,統一風格的院牆和門樓,飛簷走壁,古樸幽遠,把往日和今日重疊覆蓋。

而發展鄉村經濟,最終選定在我的家鄉,得益於家鄉秀美的山川,已經成林的幾百畝苗圃地,春天奼紫嫣紅,夏季綠樹成蔭,秋季丹桂飄香,冬日雪映蒼松。

現在,村裡的土地全被用來種花種樹,我勤勞善良的父老鄉親們,終於放下手裡的農具,年輕人出去務工,年長者在家帶孫輩,土地承包款已夠老人們在家安享晚年。

現在,每當我走在寬闊的馬路上,看著路邊的綠樹繁花,在一場視覺盛宴裡,我還是會忍不住想起,多年前粘在褲腿上的黃泥巴,怎麼甩也甩不掉,就像刻在骨子裡的鄉愁,早已和我的血液融為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