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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之成器猶如一曲人生變奏

華燈初上,巷子裡的小酒館雖然人來人往,卻並不顯得喧囂。在鬧市區還能樂享寧靜、幽深之妙,恐怕是在蘇州才能找到的感覺。

白切雞、水晶蝦仁、茭白炒肉、蔥油蠶豆、燜花生、酒釀圓子……八仙 桌 上的幾 樣小菜同樣很“蘇州”。臨窗小飲、閒敘舊事,處處盪漾著水鄉的溫柔。

“我對飲食沒要求,但這家小館的蘇幫菜很地道,已經吃了很多年。”客居姑蘇多年的龐然說 道。桌上的菜品全部由店主阿婆推薦,龐然只是不斷地點頭,並不參與意見。這看似隨意的舉動,細品之下卻傳達出一種執著與認真。

與龐然聊天,他的視線永遠不離開你,但這不代表他沒有留意周 遭 發 生的事情。當幾位進店顧客將要另尋他處就餐時,正在與記者交談的他突然拍了拍桌子,大聲喊道:“你們就在這吃吧,他家的菜真的很好。

”突然的“變奏”,讓龐然與眾不同的性格顯露無遺,而這只是他生活中的一個小小片段。

不管白天還是夜晚,悠然居玉雕工作室的大門幾乎都是關著的。從右圖可以看出,雖然夜幕降臨,二樓依然開著燈,此時龐然還 沒有結束一天的工作。

鬧市中的隱居者

從這家餐館步行到龐然創立的悠然居玉雕工作室僅僅需要幾分鐘時間,這裡屬於蘇州老城區的核心位置,拙政園、獅子林、平江路、觀前街等外地遊客熱衷打卡的景點均在此區域內。被繁華包圍的悠然居,相對周圍的環境來說更像是一位無動於衷的隱士,始終保持著自己的默然與低調。

悠然居是一棟四層的門面房,北面正對著園林路,那條街上的玉雕工作室林林總總,各種材質、造型的玉雕作品也琳琅滿目。而悠然居在其中則顯得尤為特立獨行—— “悠然居”紅地金字匾額懸掛在屋簷下,如果沒人介紹,你絕對看不出這家店鋪是做什麼的;一天之內除有人員及貨物進出外,大部分時間大門緊閉,甚至連電動捲簾門也要落下;即便有機會進入店內,一層空間也只擺放一個屏風和兩張辦公桌,沒有任何玉雕作品。

“這是工作室,我每天要在這裡做活兒,不能讓這裡成為迎來送往的公共場所。即便有慕名前來的客人,樓下會有專門的工作人員來接待,而我在工作室的大部分時間都留給了創作。”在龐然的理念中,把活兒做好是最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在靜下心來創作的時候,是不能被任何事情打擾的,否則一件本該是精品的作品很可能功虧一簣。“真正喜歡我作品的人,見不到我也同樣會收藏我的作品。”他堅定地說道。

不輕鬆的一天

時間,是龐然最珍惜的資源。他像是一位時間管理專家,不允許哪怕一秒鐘毫無意義地從自己身邊溜走。

從早上6點起床,一直到午飯前這段時間,除了吃早餐與指導學生們工作外,其餘時間龐然都會坐在窗邊進行雕刻。“做活兒的時間必須分段,吃早餐和指導學生的時間其實也是在緩解身體疲勞,當重新拿起工具時,身體會處於最放鬆、最舒適的狀態。”

龐然總是把自己的一天安排得既充實又合理,然而這種作息安排並非完全循規蹈矩,也會根據實際情況做出調整。“夏季日照時間長,早上幹活的時間會更長一點。而到了冬天,從上午到午後的陽光最充足,這段時間用在雕刻上的精力會更為集中。”

初夏的江南即將迎來“黃梅天”,陰雲細雨時常毫無徵兆地光臨蘇州城。“今天有點陰天,回家。”工作室的南窗比較狹窄,午後的光線不算理想,再加上有些陰天,龐然拿起手中的活兒,準備回家做。

每天指導過學生,龐然便開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管雕玉還是臨帖,他會根據自己的狀態適當做出調整。

“沒狀態,不刻了。”在家中雕刻了片刻,但並不滿意,龐然又扔下刻刀,隨即起身往外面走。“晴了,走,爬山去。”此時已近下午3點,他覺得既然狀態不好,就該去換個環境、換個心情。

那天下午,記者跟隨龐然登上了蘇州城西10公里處的大陽山。一路上,他時而聆聽山間的泉水、時而觸控腳下的巨石、時而觀察茂密的叢林。當站在山巔之時,他指向遠處一高一低兩座山丘對記者說:“看,它們像不像我作品中的山。爬山是一種休息,也是對體能的鍛鍊和狀態的調節,更是親近自然物象提取創作素材的過程。”在他看來不一定拿起刻刀才算工作,吃飯、喝茶、開車、聊天、逛街、爬山對他來說都可以促進工作,這些生活中的行為均可以對其創作產生潛 移默化的影響。

這就是記者所見龐然的一天,不管是否坐在工作案臺前,他的思想意識始終圍繞著雕玉這件事兒在運轉。張弛有度,收放自如,與其說他善於駕馭時間,倒不如說他是駕馭自己的高手。其表面的靈活多變,掩蓋不住背後沉潛的那顆對玉雕事業恆定不變的初心。

登上大陽山頂俯瞰蘇州城

哪有按部就班的生活

悠然居二樓的待客廳四周滿是書架,歷代書畫大家傳世作品集、二十四史、諸子百家,透過這些藏書就能立刻聯想到龐然刀下 那些或莊嚴、或簡淨、或幽遠的畫面,每一件作品的靈感來源和參考範本就在這個書齋中。

據龐然講,這間書齋從不封閉,所有書籍可以供學生們隨時取閱。“學生現在主要是學習基本功,我傳授他們琢玉的基本方法,至於今後能否走上這條路,還是要看他們自己。他們不可能永遠跟在我身邊,但希望透過我的引導,除了技法上得到提升,他們的文化素養也達到一定層次。正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他們想做什麼,我可以教什麼,但當技法層面都解決後,推動他們進步的就是文化了。”

龐然最早練習刻字是為了生計,在經過一段時間的磨礪後,他意識到要想在這個領域闖出自己的名堂,必須在前人的基礎上尋求變化。“在玉石上刻字不乏前輩大師,但過去那種雕刻技法現在利用技術手段很容易模仿,想避免被模仿,就得找出前人易於被模仿的原因,並且經常改變自己的風格。”

經過多年摸索,龐然終於找到了一些屬於自己的創作路徑。“前人簡,我就繁;前人多用白料,我就多用黑料;前人筆畫圓潤,我就多出方筆。”與此同時,他還不斷在玉石上追求金石味道,打破保持玉石完美無缺的理念,用他的話說是在追求“瑕疵美”。“我刻的牌子全是崩口,更像是在寫意,這就給模仿者增加了難度。”

這話說起來容易,其實是龐然用無數個日日夜夜才尋到的一點門徑。“人的學習能力是可以後天補上來的,不會就學、不熟就練,白天不夠用就熬夜。我為了解決一個難題,一夜不睡是常有的事兒。想成功,哪有按部就班的生活。”

這是龐然刻《論語》時妻子為他做校對的筆記,

龐然為其題字“最高指示”,他說接下來怎麼刻,都得聽這本筆記的。

人生無捷徑

看龐然雕字,是一個並不枯燥,並且能讓人產生很多遐想的過程。只見他右手持刻刀,左手拇指抵住刻刀,動作看似呆板,體現在玉石上卻靈動異常。玉石在他刀下不停地左右旋轉,按下去的每一個動作看不出有任何差異,但那些線條卻飽含著筆墨該有的所有韻味。

“你看這細小的動作,是十幾年來一點一滴積累出來的。做活兒是需要有狀態的,即便心情不好,我也會摸一摸工具、摸一摸玉石。如果一天不摸它們,好像這一天沒有過,像是荒廢了一樣。”龐然不想讓自己的任何一天變成真空的,他時時刻刻在思考如何給自己手中的玉石賦予靈魂。“我也認可‘美玉不琢’的理念,不琢的作品是最難做的。但如果能透過自己的手讓它更美,為什麼不幹?玩玉這件事不在 於刻畫什麼,但一定要使其有可玩性,失去了這一點,再美的玉石也是沒有價值的。”

歷時四個多小時,從山腳到山頂,沿 著山路走上一圈,再回到原點。難怪 龐然刻《論語》能保持那樣恆定的 狀態,經常爬山為他維持狀態起到了 一定作用。回到山腳下,他不忘接一 些山泉水,煮一壺茶,享受自然帶給 他的陶冶。

龐然覺得讓一塊玉石成為一件藝術品的過程,像極了一位玉雕師的成長過程。他說做玉雕不是在 上面畫了樣子去雕刻就可以了,從切料到出成品,每個環節都不能偏離做玉的規則和軌道。而每件作品 遇到的問題都不同,他覺得如果僅停留在對基本技法的掌握上,不吸收 新的知識,就找不到變通的辦法。

“玉遇到人才有溫度,人也如此。沒有人情世故的雕琢,一個人也同樣不會成熟。人生沒有任何捷徑可走,做活兒如此,做人也如此。”這恐怕是龐然最中肯的經驗之談。雖然人生處處充滿“變奏”, 但龐然的終極目標始終沒有改變——做一個地道的玉雕師。

——本文摘自《中國收藏》,

本文圖片由趙玉國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