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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但我保證,值得你傾聽

大涼山地處中國西南邊陲,是連片深度貧困地區,涼山交響樂團是中國唯一設在貧困地區的交響樂團,每週上演不間斷、全免費的公益交響音樂會。這是一群什麼樣的人?那裡的音樂會又是什麼樣子?去聽大涼山中的交響樂——

涼山交響樂團(右立者為音樂總監、指揮 唐青石)

音訊特別說明:聲音紀錄片——大涼山中的交響樂

(很長,但值得耐心聽完)

距離北京超過2100公里的交響樂團,每年演奏50場免費交響音樂會

2020年1月16號,上午,涼山交響樂團排練廳。這是春節前的最後一個排練日,指揮唐青石感冒還沒好,聲音大不起來,排練廳還是立馬安靜下來。

唐青石:

“圓號、大管、單簧管,所有的管樂,188小節到192小節,這個是漸強,絃樂也是,加一個“f”,這個地方,就這樣拉到結尾,好,我們來一下…… ”

到北京飛行距離超過2100公里的四川大涼山,深度貧困。涼山彝族自治州下轄的16個縣中,11個是國家級貧困縣。樂團正在排練準備的,是第403場“大涼山惠民音樂會”。

唐青石:

“明天演完了以後我們樂團就放假了,可能明天演完以後我們就會分別,先把這話說了,祝大家新年快樂,你們要到哪兒去玩的,要到哪兒去走的,就一路走好哈……來,《祖國不會忘記》……”

春節前最後一次排練 涼山交響樂團和五彩涼山合唱團合練

這支50人的職業交響樂團,人數只有一般樂團的三分之二,過去的一年中,他們上演了50場不同主題的交響音樂會,免費向公眾發票,每週五晚七點半是固定的音樂會時間。

也是在16號上午,距離樂團排練廳3公里之外,彝族小夥阿蘇正在為錯過這最後一場演出而遺憾,因為演出地點臨時改在郊區,他這樣的市區觀眾很難像平時一樣到場領票觀看。

阿蘇:

“有的時候排不到,我有兩場我就沒排到。但是就算沒有排到票,到後面的時候,如果過道里面還是(可以坐人),他們最後會放一些人進去,有小板凳放在那裡,我們會在那聽。……我是喜德縣的,有的時候晚上在這邊聽了之後也沒有車了,還會在這邊住一晚上回去那種……”

阿蘇: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一種音樂

中學時第一次聽到涼山交響樂團的演出,從小聽山歌的阿蘇也是第一次知道了世界上還有這樣一種音樂。

阿蘇:

“我們小時候聽的都是父母親唱的山歌,因為我是山上的彝族,不管有什麼喜慶的事情或者悲傷的事,我們都會唱山歌,所以我小時候聽的更多的可能是我們本民族的一些傳統的歌曲。是後面慢慢的長大了以後,發現我們涼山有交響樂團,那個時候感覺交響樂團離我們好像挺遙遠的,但是覺得挺高大上的,去聽一下,沒想到一聽,嗨,真有意思!然後我就喜歡上了古典音樂。聽到了古典音樂之後,非常吸引我。我聽了非常多,我發現這就是我一直想要尋找的東西。”

涼山交響樂團樂迷 彝族小夥子阿蘇在自己的音樂工作室

如今,交響樂在大涼山有了很多樂迷,今天他們和阿蘇一樣透過微信群“西昌樂迷會”和樂團互動。大家在群裡刷屏,討論樂團的一份問卷調查,“涼交十問”。

樂迷:

“今天聊的主要是因為年底了都在做一些總結,他們也在做一些總結。他們跟我們有一些互動,比如說問我們今年你聽了多少場的音樂會,然後有什麼看法,可能是要做一些改進之類的,(就等於他們面向受眾的一個調查),是的,是這個意思……”

長笛、小提琴、長號……每個樂手都有自己的故事

1月16號,下午,空曠的排練廳只有長笛手葉藝果在加班。她從小程式後臺刷出發給觀眾的“涼交十問”的問卷結果,比如,“您去年聽過‘涼交’多少場演出?”得票最多的答案是“太多場,記不清啦!”“您用哪些詞形容‘涼交’?”觀眾們選擇前六名的形容詞是——職業、辛苦、年輕、期待、名片、神秘。葉藝果做著統計。

葉藝果:

“因為我們沒有專職後勤,所以這些事兒特別累人,也不能說沒有激情,就特別累人。你得做海報,你得宣傳,你得找場地,外聯什麼之類的。”

做這份並不輕鬆的“額外”工作,會給他每個月的工資單上,加上200多塊錢的補貼。

維護粉絲、釋出資訊,是葉藝果除了演奏外的另一份職責,當然,這一切都不能耽誤排練。

葉藝果:

“我們樂團是最怕請假的一個樂團,你找不到人替你,別的樂團請假可能有後備力量,我們樂團沒有呀,請一個假就空一個位置,借人從成都、從外地也不好借,本來人就不齊,反正我們小病基本不請假……”

葉藝果,1990年生人,是四川音樂學院長笛專業畢業的本科生,2014年來到涼山交響樂團。至今,他依然在當地買不起住房。和葉藝果同歲的雲南楚雄姑娘李佼,也在2014年辭去了在家鄉的工作,來涼山交響樂團拉小提琴。

李佼:

“我們每天每個星期都要演出,所以每天都得排練,然後下面自己的時間有些時候還要練分譜。唐老師對我們的技術要求非常非常嚴格,而且他給了我很多鍛鍊的機會,我們團演奏員可以上獨奏,他又讓我做了首席。有些時候也覺得很累,但是非常鍛鍊我的專業能力。基本上每個星期都有新曲子,然後我基本上星期天的中午左右就要把新譜子拿回去,然後我要根據大首席畫的‘弓法’來搞我自己聲部的‘弓法’,所以有些時候比如說突然要有一個交響比較長那種,我基本上那天就得花3到5個小時才弄完。”

來團幾年,李佼成為第二小提琴首席,她樣子瘦小,眉眼都是南方姑娘的秀氣,穿綁帶的馬靴,在樂團,這個愛說愛笑的女孩得了外號“佼哥”。她喜歡這個名字,也喜歡這份工作,只是對未來仍然有很多的不確定……

李佼:

“基本上每天上班練琴、吃飯、睡覺就這幾件事情,然後這邊也沒什麼娛樂活動,我覺得還是有一些時候還是有點枯燥,但是問題就是說這份工作是我自己喜歡的工作,我覺得我能在我這個年紀做到我自己喜歡的工作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但是我有些時候就想,那我是一輩子做這個嗎?我一輩子呆在這,我父母那邊怎麼辦?這個東西還是有些時候會想,想挺多的……”

長笛演奏員葉藝果(左)和小提琴第二首席李佼(右)接受記者採訪

2020年1月17號,星期五,演出日。這一天正好是農曆“小年”,下午三點,演奏員們在排練廳附近的火把廣場集中,譜架、座椅、大件樂器裝滿了兩大卡車,小件樂器和演出服一般都手提或者揹著。趙禕是全團唯一一個換好正裝來集合的,揹包裡裝著他的長號。

趙禕:

“它(涼交)的音樂會的形式更貼近於真正的音樂會,而且每週這樣非常固定的這種演出,當時讓我覺得到這個地方來反而更符合我的期望,對工作這種期望。”

34歲的長號首席趙禕是北京人,從小學長號,大學在電子科技大學學計算機專業,畢業後還是忘不了長號這個愛好,趙禕曾經就職於成都交響樂團,一次偶然來“涼交”幫忙的機會讓他留了下來。

來到涼山,慢慢地,趙禕也沒有了到其他樂團去交流的機會。

趙禕:

“這個地方跟外界交流就非常不方便。然後像我來這之後也有四川愛樂的長號的同僚也找過我幫忙,但是因為去成都畢竟也不是那麼方便,所以這些事後來慢慢就都不可能實現了。”

除了合練,趙禕每天還得在吹號上再花3、4個小時。他總被人問,從北京經過成都又到涼山,怎麼適應。

趙禕:

“其實我雖然從小長在北京,但是我也並不是特別需要大城市的那種環境,我覺得在這挺好的,而且很安靜,整個城市它就會給你一種很安靜的那種氛圍,讓人能很平靜,我就專心幹跟所有吹號有關的事,其實對於我來說,只要吹號,正兒八經參加音樂會,這樣每週的演出對於我來說,這對我來說是一個更剛需的東西。”

無論排練廳還是演出的樂池,趙禕的座位相對居中靠後,一米八幾的個頭也不顯眼,他不掩飾對團隊的依賴和期待。

趙禕:

“你說一個樂團非常好,簡單粗暴形容一個樂團很好,我們都還不能去這麼形容涼交的整個水平。我對整個樂團的一個期待,我肯定也是希望大家都水漲船高,整個水平等都能一步步往上提高,然後讓我們跨到“好’跟‘最好’的那個臺階上去。我吹號就沒有想過去做什麼獨奏家,也沒有想過去孤立地吹號,一直就想的是在樂團環境裡……”

樂手們從來沒能在演奏時聽到過和排練時同樣的效果

指揮唐青石在演出中

車來了,指揮唐青石也起身上車,還穿著平時那身薄羽絨服、運動鞋,每天帶著的無紡布購物袋背在肩上,手裡多一個裝演出服的塑膠袋。

山路上曲曲折折走了快一個小時,車停在晚上演出的禮堂門口,沒人招呼,樂手們直奔裝東西的大卡車。

“我們現在要擺臺,下譜架啊,走,下譜架…一個人拿一樣就弄快一點……”

這個在禮堂臨時搭建的舞臺比平時的演出場地要窄不少,座椅、譜架的位置都要調整。

“這個臺子是不是能不能往後推一點兒?……”

麥克風是更大的問題,交響樂演出不應該靠麥克風,但涼山交響樂團平時最常演出的“金鷹大劇院”也不是音樂廳,沒有擋音板等專用音響裝置,只能靠話筒帶電擴音,樂手們從來沒能在演奏時聽到過和排練時同樣的效果。這次的場地,麥克風更多,只好分聲部逐個來試音,唐青石逐個發號施令。

晚上的演出有獨唱曲目,獨唱演員蔣佔武剛試唱完一曲,站在一旁等著招呼。

記者:

感覺唐老師很嚴格?

蔣佔武:

“非常嚴格,我很害怕,我每次唱這些我都特別緊張,我一直在心裡想,我唱錯一點兒我都感覺很慚愧……

試音、排練、換裝、吃飯,演出前的半小時是大家的“空檔”。長號首席趙禕教小提琴演奏員餘鋒吹號,小提琴的姑娘們換完高跟鞋,從遙遠的臨時更衣室沿著石頭坡道一路走來,腳步聲和笑聲難分彼此。唐青石換好演出用的中式正裝,安靜坐著等待7點半開場。

晚上7點不到,觀眾席已經坐滿,雖是偏遠郊區的場次,也有聞訊遠道趕來的觀眾,西昌市人民醫院的醫生鍾明特意去和唐青石握了手。

鍾明:

“我今天剛下班,飯都沒顧上吃,就趕緊過來了。(您兩口子都是樂迷?)對對對。”

年輕的父母抱著剛滿週歲的孩子坐在通道附近,說“太想聽,又怕孩子哭鬧,方便進出”。

大涼山惠民音樂會 涼山交響樂團在演奏

每一期大涼山惠民音樂會都有不同的主題,唐青石會根據主題親自選擇樂曲,這次的主題叫做《祖國不會忘記》,除了《春節序曲》、《紅色娘子軍》選段《練兵場》,也有奧地利作曲家蘇佩的歌劇《輕騎兵》序曲;還有柴科夫斯基的舞劇《睡美人圓舞曲》、英國作曲家埃爾加《愛的致意》、《春之聲圓舞曲》……

一曲終了,總是掌聲不斷,直到指揮轉身。

“涼交”的樂手們說,他們的音樂會一般沒有中場休息,怕不緊湊了觀眾不習慣。

這一晚的音樂會,又唱起了那首涼山人已經熟悉的《我要為你唱支歌》。這是2019年涼山的31名消防員在木裡森林火災犧牲後,唐青石連夜創作的葬禮進行曲。他說,自己家隔壁就是消防隊,曾經每天聽著他們的操練聲。去年4月12日,涼山交響樂團的“英烈安魂曲”特別音樂會上,樂曲首演,全場肅穆悲泣。

晚上9點半過,演出結束,唐青石擦擦脖子後面的汗水,套上羽絨服,還背上無紡布購物袋,沒有多餘的話。絃樂手們收好提琴,先把譜架、椅子運到卡車上,管樂手們擦拭自己的單簧管、長笛,趕緊加入進去。貝斯手收起大家的譜子,回去分揀,留待下一次使用。

樂器一個接一個運上卡車,豎琴最後裝車已經是10點20分。這次是真的要放假了。

放假一個月是對指揮唐青石的考驗

白俄羅斯圓號手吉瑪娶了彝族姑娘,小女兒剛剛兩個月,他說這個假期不回國了,母親過來看望孫女;大號演奏員巴沙次日就出發,先到成都再去北京,一次過夜,兩次轉機,回到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

記者:

“回去幹嘛呢?”

巴沙:

“喝酒!

長號首席趙禕買了週一回北京的機票。

趙禕:

“這一年都沒有這種長時間的休息,長時間休息還有點沒準備好呢!”

長笛手葉藝果對假期有不少規劃。

葉藝果:

“回成都,還會出去,到處玩一下!我們平時也沒假期,難得出去玩一次!”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幫大家把需要修繕的小件樂器帶到成都。

葉藝果:

修樂器嘛!我們難得放一次假,修樂器就得拿到成都之類的。

深夜回市區的大巴車停在排練廳附近,唐青石第一個下車。樂團全年無休,唐青石只有在春節前後會集中給團員放假一個月。不過,這種場合他從不說告別的話。

唐青石:

“現在每一年春節以後就是個極大的考驗,考驗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因為很多演奏員都春節以後他回家見了父母的,東談談西談談,最後就談出一些變化來了。然後春節以後就不來了……走,我都沒有話說。我真的不知道我說什麼,我跟你說一個很崇高的,我們是苦行僧,搞交響樂很高尚,我不能這樣講,是不是?所以他們凡是一說這個的時候,我說那好吧,我說你們走吧……”

唐青石:

在貧困地區做這件事是一種表率

2020年1月18號,涼山交響樂團放假的第一天,唐青石坐在西昌上午的暖陽裡,享受難得的悠閒。談的、想的,還是樂團。

唐青石:

“這個地方它是一個孤島,從搞交響樂角度來講是一個孤島。我們在這個地方基本上是沒有外援的,就和外界的那種聯絡,頻率很低,就沒有外援。”

2013年,曾擔任峨眉電影樂團團長、四川交響樂團團長的唐青石離開成都,一個人來到西昌,成為涼山交響樂團的音樂總監、指揮。

6年多時間,每週一到週四排練,週五彩排和演出,今年初,涼山交響樂團剛剛上演了惠民音樂會400期慶典。那晚演出結束後,唐青石在朋友圈裡發了長文字,他說:“我的生活,是以‘周’為基數的,每一週分為七格,每一格都得做必須的事,不能耽誤其中任何一天的行程。六年多來,就如此趴在格子上前行。”

唐青石:

“把業務條件不是特別好的那種狀態,透過我們日復一日的排練和每一週不間斷地演出,這麼長期的、一年一年的來提高他們的演奏水平……慢慢我就看到他們的進步,而且慢慢就感覺他們越來越走向了職業化和專業化。”

唐青石從每一場音樂會的曲目編排開始,琢磨每一首曲子。

唐青石:

“我在考慮曲目的時候,第一點要考慮我們演奏曲目對樂團的進步是否有提升作用,有促進作用。第二個是考慮到這本地的文化,我們現在在面對這些不是掏錢來看來聽音樂會的人!”

觀眾們都知道,指揮會經常在曲目之間給他們講解。

唐青石:

“我經常會開玩笑,我轉過去,我說,我再多幾句話,你們願不願意聽?下邊就嘩嘩開始鼓掌,很明顯他們想聽多聽說一說的。”

大涼山惠民音樂會,最早時觀眾比樂手還少,現在每場一票難求,現場的秩序讓每個外來的人稱道。唐青石不止一次說,自己在涼山,是在“開墾”。阿蘇就是被“開墾”的其中一個。因為交響樂,這個彝族男孩改變了自己的專業志向,並說服父母,到雲南藝術學院學習聲樂,畢業後回到涼山開了自己的音樂工作室,做彝族歌曲蒐集、整理、改編。

阿蘇:

“後面我還帶著我的父親一起去聽音樂會,他慢慢他自己都還喜歡上聽了,有的時候會自己一個人在家裡還會放古典音樂來聽,在我們農村又不會說是擾民。有的時候我會把音箱放得聲音特別大……”

唐青石:

“在交響樂領域,這兒的觀眾是一張白紙。這個地方只有歌舞,沒有交響樂。我覺得一張白紙也很好,你可以在上面畫最正確的符號,他們在開始接觸音樂的時候,他都能接觸到一種很正確的人引導,而不是用討好你的方式來進行音樂的一種薰陶。”

漸漸地,樂手們從觀眾身上受到鼓舞。

葉藝果:

“其實有一個特別讓我們感動的地方。每一次我們謝幕的時候,觀眾都得站起來,然後因為我們謝幕的時候也會站起來,整個交響樂團在臺上站起來,然後下邊的觀眾在觀眾席站起來,大家有沒有離席,其實這件事其實挺讓我們感動的,會覺得說,好像我們在這麼偏遠的地方,其實還有那麼一群觀眾,每一週都堅持來看音樂會。”

李佼:

“我們在臺上經常都看到,哦,好熟悉的面孔……”

涼山交響樂團每年花費500—700萬元人民幣,唐青石打包票這是全國最低,遠低於其他職業樂團幾千萬甚至上億元的花銷。

唐青石:

“以前是4萬塊錢一臺音樂會補貼,它的政府補貼由州里和市裡各一半,他們就希望惠民音樂會是一個常年的工作形態。所以計算下來以後,每一年要演50場,要演50場我們才能拿到這200萬。但是實際上這4萬塊錢是遠遠不夠的。”

另外一半的樂團花銷,由當地有政府背景的國有企業“涼山文旅集團”墊付。

唐青石:

“我們現在能把50場音樂會能成場不一樣地演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已經很不容易了。因為經費也很有限,所以我覺得,我們花了很少的錢,做了我們中國很多地方交響樂團做不到的事情。”

記者:

“您覺得您會在這個地方堅持多長時間?”

唐青石:

“說不清楚。我的想法是把樂團建得比較好的時候,根據自己身體情況,我再離開,因為這個事情畢竟還要有其他人來做。年齡的原因,各方面。我只是說,我把它交出去的時候,它是一個很職業的樂團,我是希望這樣,他們不再受到更多的風風雨雨的、不確定的東西的影響,讓它能夠很順利地走下去,陪著孩子長大。”

記者:

“如果說理想化的那種比較穩定、職業的狀態,大概是10分的話,現在涼山交響樂團到了幾分?”

唐青石:

“5分吧。”

記者:

“用了大概?”

唐青石:

“6年多的時間。”

記者:

“是從零分開始的嗎?”

唐青石:

“從零開始。

曾經有記者到涼山交響樂團採訪,報道末尾直問,涼山需要交響樂嗎?

採訪中,不止一位觀眾看到記者的話筒就主動說,“‘涼交’太好了!”

樂迷:

“因為像我們這種小地方接觸這種高雅藝術的機會就非常少,所以有這樣的一部分的人來做,所以說最大的希望他能夠長期堅持。”

樂迷:

“我們以前覺得古典樂、交響樂是多麼高高在上的東西,涼交讓我們覺得交響樂就在我們生活當中。其實並不是我們不愛聽,是以前沒有機會聽到,發現聽到了之後,我們也能知道這個東西是好的,我們會接受它。”

指揮唐青石也會反問:

“這種內容是直轄市或者是省會城市的人特有的一種專利嗎?”

記者:

“在貧困地區唯一的交響樂團,這個‘唯一’會讓您覺得有點驕傲,或者有點……?這是一種什麼色彩呢?”

唐青石:

“悲壯。不是驕傲,是悲壯。以前我就很忌諱,比如說涼山這個地方很窮困,我就覺得我在這個地方待著,都被這種色彩浸染、籠罩了,染過了一次。但從去年(2019年)開始,我突然發現,我們不應該回避這件事情,我們不應該回避它是貧困,應該面對這個現實。面對現實當中,反而我覺得我們在這個地方堅守做交響樂、高雅藝術,在這個地區來做這個事情,它也有一種很特別的意義在裡邊。我覺得它是一種表率。我們中國還有很多貧困的地區,但是唯一就是涼山這個地方,我們很勇敢地擔負起了交響樂在這個地方的發展,插上這面旗幟,讓它迎風飄揚。

現在涼山州我覺得它雖然是一個貧困地區,但是交響樂文化已經深深的進入了老百姓的生活。我覺得這個一種成功是一種很勇敢的嘗試。我覺得他對我們中國是一種表率的作用,有一種引人思考的作用在裡面。”

唐青石來到涼山交響樂團不到7年時間,樂迷們已經把他看做“自己人”。他們說起涼山交響樂團,會說“我們涼交”。

樂迷阿蘇:

“我們涼交的指揮唐青石老師,他會根據我們涼山本土的一些音樂元素創作歌曲,而且他跟別的作曲家創作的還不一樣,別的作曲家可能只是到涼山來採風那麼幾天或者一段時間,唐老師在涼山已經很多年了,然後感覺他都已經是‘老涼山’了。他創造的作品非常的符合我們土生土長的彝族人的這種音樂的審美,又結合了西方的這種音樂的創作元素,所以我覺得每次聽到一些新的作品的時候,我都會回味很久很久……他也會寫一些藝術歌曲,我也會去學唱,錄下來,自己一遍一遍地去模唱……”

大涼山惠民音樂會第400場演出現場,指揮唐青石揮動旗幟

山崗上的歌與舞

《山崗上的歌與舞》、《阿惹妞》,民族交響的旋律曾經讓觀眾激動不已;沒有合適的樂器,彝族小夥阿蘇隨口就唱起“涼交”他最喜歡的一首,是唐青石根據彝族詩人吉狄馬加的詩歌譜曲改編的。

歌曲——趕場的人們回家了/ 可是我的詩沒有歸來/有人曾看見它/帶著金色的口弦/在黃昏路口的屋簷下/喝醉了酒/沮喪徘徊;坡上的羊兒進圈了/可是我的詩沒有歸來/領頭羊曾看見它/在太陽沉落的時候/望著流血的山崗/欲哭無淚/獨自傷感/四鄰的鄉親都安睡了/可是我的詩沒有歸來/一個人坐在門前等待/這樣的夜晚誰能忘懷?

在年初大涼山第400場惠民音樂會上,涼山交響樂團和當地的“五彩涼山合唱團”一起演奏、演唱了這首《民歌》。

唐青石一個人在涼山工作,自己的小女兒在成都讀書,他說自己本想教女兒學琴,在涼山,他每週末開車到山裡,義務教四個彝族孩子一起學鋼琴,還為他們買了鋼琴放在村子裡。

唐青石:

“我覺得堅守是必須的。一旦我不堅守這個東西,我們多年來的努力就會付之東流,會讓觀眾感到失望,會讓這些年輕的演奏員各奔東西。各種忍受都是為了一種堅守,我相信一件事情堅守下去必然有成果。”

這個春天,涼山交響樂團將赴國家大劇院參加“交響樂之春”,他們的演出在4月一個星期天的晚上,那將是他們第一次離開涼山、也是第一次在正規的音樂廳演奏;

這個春天,涼山交響樂團的忠實樂迷阿蘇會接著在家鄉的山村裡蒐集彝族音樂,坐在自己的工作室裡完成新曲的改編;

這個春天,市州兩級政府給大涼山惠民音樂會的單場補貼增加到6萬塊錢,更多的商業演出在接洽中;

這個春天,烏克蘭的幾位演奏員會到涼山交響樂團來應聘;

這個春天,小提琴手李佼還在猶豫著,是春節後就離開樂團,還是等到國家大劇院的演出之後……

涼山交響樂團排練廳窗外,有一排高大的楊樹。西昌的冬天沒有嚴寒,陽光裡,樹葉多半都在,也有些零散掉落,等到春天,又會萌出新芽,再長成一樹繁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