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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鎖》:“水土不服”背後的憂慮

正在上映的國產新片《門鎖》,其實是驚悚故事“床下有人”的第三個版本。它初見於2011年的西班牙電影《當你熟睡》,這部在國際上獲得豐厚商業回報與良好觀眾口碑的懸疑佳作,之後被韓國人改編為驚悚片《門鎖》,並於2018年推向市場;國產版《門鎖》,正是翻拍於這部同名的韓國電影。

《門鎖》海報

選擇以韓國版本為翻拍物件,無疑是更穩健的商業策略。驚悚/懸疑片作為韓國電影最成熟的商業型別,提供了基本穩定的型別敘事規則,在中國內地市場也有廣泛的觀眾認可度;韓國版《門鎖》在量大質優的同類影片中品質中等,但不乏犯罪、恐怖等刺激性的商業元素,片中對韓國社會現實弊端的指涉(對女性的侵犯)同樣貼近國內的社會熱點,容易引發觀眾的情感共鳴。

更深層的原因應該在於,相較於遙遠的西班牙,地緣和傳統相近的中韓之間更具文化上的親近性,如果承認跨文化/國家翻拍最大的難題是如何解決文化的差異性,也就是把一個異國故事本土化改編為中國故事的話,這種親近當然可以降低改編過程中的文化折扣,或者說,降低本土化改編的難度。

現實與理想的差距在於,在翻拍已經成為國產電影創作常規渠道的當下,能夠超越甚至持平原作的影片依舊屈指可數,本土化的失當是公認的主因,簡而言之,用“中國的故事”為目標來衡量,要麼是故事中的價值觀念、文化形態、人情人理是非中國化的,要麼是故事在敘事結構、戲劇衝突、人物關係上出了問題。它帶來一種約定俗成的觀感——

“水土不服”

,可惜的是國產的《門鎖》也未能脫俗。

違背常理的情節改寫

密碼門鎖在片中鏡頭的反覆呈現,使它不只是故事中的道具,更成為隱含象徵意義的符號。當鎖被他人非法開啟,意味著依靠它來保衛的女性的私密、安全和尊嚴遭到侵害;而女性只有掙脫對“鎖”的依賴,直麵人性的變態和邪惡,才能真正的獲得解救。影片最大的懸念就在於,是誰在開鎖?

第三版故事對兩版前作最根本的情節改寫就在此,從之前不起眼的公寓管理員變成了中產階級的寵物醫生。

白客飾寵物醫生鄭飛

如此改寫的初衷應該是出於吸引觀眾的考量,對驚悚片影迷而言,《當你熟睡》和韓國版《門鎖》的情節都不是秘密,改變人設會帶給這部分觀眾“熟悉中的陌生感”;而對影片主要目標人群——女性觀眾(“首部關注獨居女性的電影”)而言,外表斯文儒雅的醫生明顯比魯莽好鬥的保安小吳更容易寄情。

範丞丞飾保安小吳

但邏輯上的不合理也隨之產生,公寓管理員潛入住戶的房間可以是借職業的便利,醫生一次次的出入怎麼做到不被發現?何況一心要呵護女主的小吳還是公寓保安。改動人物功能,但又要依託原片的型別框架,讓《門鎖》的故事講得扭曲擰巴,譬如醫生和女主生活空間全無交集的設定,讓故事失去了“兇手就在身邊”帶來的意外、震驚和反轉,缺失了型別獨有的心理衝擊,導致網評中普遍詬病敘事“虎頭蛇尾”。所謂虎頭,無非是前半段故事邏輯上的硬傷,還能依靠聲畫營造的驚恐氣氛勉強掩蓋,當後半程的敘事難以為繼,匆匆轉向了警匪追逐的貓鼠遊戲。

簡單粗暴的價值表達

作為一種成熟的型別電影,驚悚片並不只是提供單純的娛樂快感,它的社會價值在於透過娛樂的方式想象性的解決“社會的問題”。有論者指出,驚悚/恐怖片真正地反應了我們現代文明中被壓抑、壓制和淹沒的事物,這些在現實社會中無法得到應有的關懷和合理解釋的事物,成為人們內心隱藏卻無法忽視的精神疾患。

西班牙的驚悚片興起於本世紀初的“歐債時期”,一夜之間曾經的好日子煙消雲散,導演豪梅·巴拉格羅用《死亡直播》《當你熟睡》等影片,革新了驚悚片的表達形式,他讓我們看到現代社會對人的異化,看到真正可怕的是人心的惡,而這樣的惡念在我們每個人心頭都存在。

《當你熟睡》海報

上世紀90年代末的金融危機和經濟衰退,催生出了韓國的驚悚片浪潮,觀眾被壓抑的恐懼和焦慮,在這種不僅廉價而且可以想像性撫平焦慮的影片中得以釋放。韓國版《門鎖》中,女主人公稱這是一個什麼都被“延遲的時代”,包括愛情、家庭和幸福,這是對個人社會身份遲遲得不到確認的焦灼;從寵物醫生、酒店大堂到公寓管理員,社會階層的斷崖式下墜是男主“變態”的誘因,他透過虛擬化地擁有女性的身體,可以對她們生殺予奪來體會重新獲得社會權力的快感。

國產版的《門鎖》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讓善良無知的獨居女性(白百合飾演的女主從沒發現有人進過房間)擔驚受怕的世界,她們的恐懼來自於男人的覬覦和貪婪(地鐵上鄰座的老頭都想著揩油),如同結尾那樣掄起棍子打翻他們,自身的主體性才得以確立。作為宣稱是“首部關注女性獨居”的社會問題片,我懷疑創作者對社會的表達是出於刻板的想象和惡意的猜測。

架空的社會現實

國產版《門鎖》對社會現實的表達其實是可疑的。影片中提到了房價高昂、職場不公、無良中介等社會現象,但它們都只構成了一個純粹的背景,而沒有成為讓這個人物堅強或者是潰散的原因。

白百何飾方卉

影片中的女主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單純,她的過去是怎麼樣,她的理想生活是什麼,我們一無所知;她又有著青春中罕見的情感潔癖,她有沒有談過戀愛,或者有什麼刻骨銘心的情感經歷?偏偏她又有著巨大而莫名的吸引力,對身邊的所有男人,保安為他打架鬥狠、變態為她殺人放火、上司為她不顧廉恥、路人為她老而不尊,唯一的例外是黑心的中介,他的眼裡只有錢沒有情,作為這個世界的異類,很快被人幹掉橫屍床底。在她的身上,你找不到人性陰影所以也找不到光亮,看不到慾望也就看不到掙扎,作為觀眾,我對這個人物的真實性有所懷疑。

與之相對應的是男性世界,除開那個可有可無的警察角色,所有的男人都是活在一個暗黑的世界裡,這種讓人沮喪的暗黑在於,在他們身上看不到任何超越慾望的價值。

韓國版《門鎖》更顯得可愛的地方在於,哪怕它有著這樣那樣的問題,影片起碼建構了一個統一的世界,那裡面有殘酷職業競爭導致的社會內卷,有金融危機帶來的階層更迭,它同樣作力於置身其中的男人和女人。

韓國版《門鎖》劇照

用“水土不服”來指代《門鎖》的觀感,是因為它離合格的商業電影還有一定的距離,

其實需要先解決型別敘事的問題,才能進一步涉及本土化的討論。

電影市場從來就參差不齊,真正讓人隱憂的是,近期陸續在大銀幕上看到,年輕電影人敘事能力的孱弱以及對現實表達的無力,這並非個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