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德克薩斯大學任客座教授,收入體面,卻摳摳搜搜過日子,對自己摳,對家人也吝嗇。
八、九十年代,美國平均每人月消費150美元左右。
趙老師一家四口,每月只花100美元。
一家人關注打折資訊,去超市什麼便宜買什麼,炸雞便宜,那就天天吃,頓頓吃,哪怕見到雞肉反胃,也得吃。
1美元的化纖毛衣,他從美國穿到中國,仔仔細細,穿了幾十年。
就這樣,他回國時,攢了20萬美元。
新同方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創始人之一,劉迅,清華經管學院本科1986級校友。
校園裡沒聽過趙老師的課,倒是畢業後,跟他生出一段緣分來。
1998年,新同方建立伊始,簡陋的小辦公室裡,劉迅等一群年輕人,意氣風發,熱忱洋溢。
那時國內證券金融剛起步,前程莫測,千萬人夢想日進斗金,腰纏萬貫,萬千人敗光所有,迷茫失意。
趙老師常跟劉迅郵件往來,用豐富的經驗,廣博的學識,為劉迅一行在兇險的市場迷霧中,破陣指路。
新同方存續至今,做大做強,其中是有趙老師些許心血的。
趙老師時任深圳某著名企業的顧問,每年到深圳出差幾個月,既捨不得住賓館,也不住高階公寓,就住最便宜的短租民房。
下館子是不可能的,趙老師自帶鍋碗瓢盆,湊合著做,湊合著吃。
趙老師廚藝如何,不得而知,可以確定的是,就算廚藝不好,只要能省錢,沒有他咽不下的東西。
便宜淘來的玩意兒,趙老師也不捨得扔,回京前,親自把傢伙事兒洗乾淨,堆到劉迅公司倉庫裡,下次來再用。
讓劉迅沒想到的是,如此在意錢的趙老師,竟把20萬美金打到他賬上,對他說:“別有心裡負擔,就當練手。”
劉迅大概知道趙老師的收入情況,深知這筆錢,不止是其全部家當,還是從牙縫裡省出來的全部家當。
他一方面深感師恩如山,一方面暗自佩服,不愧是清華金融系創系元老趙老師,深諳用小錢生大錢的道理。
為了投資生財,攢出一筆本金,竟把生活過得如此節儉。
那時劉迅不夠了解趙老師,當他知道趙老師愛財的真相時,羞愧得無地自容。
一、智慧的“大老趙”
趙老師的確是有本事賺大錢,他是公認的“清華園裡頂級聰明”的人。
同窗、同事、學生,只要跟趙老師接觸過的人,都由衷地欽佩、羨慕他智慧的頭腦。
趙家和沒有浪費這副頭腦,青年時,苦學奮進,考入清華電機系,大二轉入新設立的無線電工程系。
那時還沒有“上大學就輕鬆了,可以隨便玩”的謠言。
國家危難,外敵窮兇,大學裡隨處可見或翻動書頁,或強身健體的學子。
“少年強則國強,少年進步則國進步,少年勝於歐洲則國勝於歐洲,少年雄於地球則國雄於地球。”
少年們熱血沸騰,熱淚盈眶,以天下為己任讀書,絲毫不敢懈怠。
四年懸樑刺股,四年聞雞起舞,1955年,趙家和21歲,本科畢業,同時獲得學習優良獎、獎學金和優秀畢業生三項獎勵。
畢業後,他留校任教,在無線電系工作了22年,1977年,43歲,受命負責電化教育。
電化教育,說白了就是,用電腦、實驗儀器等先進的電子裝置,進行教學,相關裝置多從歐美採買。
趙老師被選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英語好,同輩人大多學俄語,會英語的不多,他這樣又精通又流利的更少。
趙老師的英文,是七十年代初,在牛棚裡偷摸學的,沒有老師教,他就聽收音機,唯一的教材,是枯燥的大辭典,他就捧著背。
任職期間,儀器裝置質量把關、翻譯趙老師都親自上陣,砍價也不含糊,只用市場價格一半,買到了先進優良的裝置。
1985年,趙老師51歲,清華大學籌備創辦金融系,“大老趙”這塊磚,被搬了過去。
“大老趙”是同事們對他的稱呼,他這人沒架子,大家喜歡叫得親切些。
趙老師是理工科出身,採買裝置多少還跟他老本行相關,金融可實在離太遠了。
沒學過是真的,聰明也是真的。
接到任務後,“大老趙”查文獻,啃資料,沒多久,課程有了,老師也有了,先招研究生,再招本科生,金融系還真就讓他給辦起來了。
如今,成立之初只有四五個講師的小金融系,已成為清華最大的院系之一,開系元老趙老師,功不可沒。
趙老師憑這份機緣,在金融界鑽研打磨,幾年間成為享譽中外的專家,多次受聘到美國講學交流。
那幾年,趙老師到美國講學、給企業做顧問,攢下20萬美金(約160萬人民幣)。
這筆錢交給劉迅打理,做投資理財,2005年,增值到500萬。
劉迅興沖沖地把這個訊息告訴趙老師,他得知後,喃喃道:“
嗯,可以做點事了。
”
“
我們這個行業(金融行業),真是一天到晚在錢眼兒裡打轉,想得總是怎麼讓錢變得更多、再多,對於這不斷滾動的數字背後蘊藏的意義卻想得很少、很少。
”
劉迅以為,趙老師要拿這筆錢,投大專案,賺更多錢,得知他要做慈善後,羞愧難當。
趙老師做起慈善來,也很智慧,他沒有到處撒錢,而是深入大山,親自調研,一趟又一趟。
那一年,他71歲。
需要幫助的人很多,錢卻是有限的,找到最需要資助的人,把錢花在刀刃上,才能最大限度讓社會變好。
小學到初中,是義務教育,義務教育普及率,直接跟地方政府政績掛鉤,有一定保障。
大學有助學貸款等七種求助途徑,問題也能一定程度上得到解決。
社會關注度較低,較缺乏助力和保障的,是高中階段。
山區裡的一些高中生,每天只有一塊錢飯錢,有的孩子,午休時間自己做飯吃才能不捱餓。
還有的孩子,連讀高中的機會都沒有,初中就輟學務工,沒知識,沒文化,沒技能,只能做廉價的體力勞動,一輩子辛苦貧窮。
2006年,趙老師的助學專案啟動開來,先後在湖北、江西、甘肅等地的70多所學校,資助寒門學子300餘人,累計發放助學款200萬元。
“大專案”啟動沒多久,趙老師就病倒了,2009年,趙老師查出血液生化指標異常,是肺癌,晚期,癌細胞已經向脊椎和腦部轉移。
智慧的趙老師,像接到了新專案似的,查閱文獻,研究自己的病。
沒多久,竟像模像樣地做出個“方案”來:
不做刺穿和大手術,先西醫靶向,後放化療,最後西醫方法用盡,再做中醫支援。
“大老趙”果然智慧,靶向治療的確最穩妥,是最優解。
可醫生給他用靶向藥,他又不幹了。
二、偏執的慈善家
英國原產靶向藥,500元一片,趙老師嫌貴。
得知趙老師罹患癌症,劉迅趕緊查了下他的理財賬戶,裡面有一千多萬,足夠他做最好的治療。
劉迅把訊息告訴趙老師,趙老師點點頭,選擇了50一片的印度仿製藥。
服用仿製藥後,趙老師全身過敏,高燒不退。
癌細胞侵蝕他的肌體,壓迫脊髓,起初只是雙腳沒有知覺,隨著病情發展,範圍逐漸向小腿蔓延。
趙老師在清華校醫院接受治療,節約治療費,學生們勸說他去治療癌症更出名的廣安門中醫院。
趙老師擺擺手說:“讓我最後堅持的一段時間好受一點就可以了。”
趙老師想得明白,治療不過是延緩死期,而非治癒疾病,不如把錢省下來,給寒門學子發助學金,多幫一個是一個。
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趙老師急了,急著把賬戶裡的一千多萬,“花出去”。
他找來陳章武、劉迅等人,接棒他的助學計劃。
那段時間,趙老師身體虛弱,幾個負責人到病房向他彙報助學進展,是他為數不多,有精氣神的時候。
每次他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傾聽、探討。
趙老師住在多人病房,環境差,人員雜,聲音吵,友人勸他搬到高階病房,他擺擺手:“看病重要的是醫生,醫生一樣,住哪都一樣。”
趙老師冷眼旁觀,深知治療只是減少痛苦,不能解決根本問題,索效能省就省。
錢和聰明的頭腦,都是稀缺資源,用到該用的地方,才能發揮作用。
不然,錢就只是數字,聰明也要誤人。
無論聰明的頭腦,還是手握資源的人,願意捨棄小我,為他人謀福,都是社會的福氣。
趙老師是寒門學子的福氣,他拋棄病軀,不顧生死,由是更多山裡的孩子有飯吃,有學上。
生命的最後,趙老師已沒心思管自己,滿心滿眼盼著助學基金會落成。
這是他最後的心願,唯一的心願。
2011年4月9日,趙老師簽署了財產委託相關協議,心情格外地好。
在此之前,趙老師堅決要捐掉所有財產,陳章斌苦苦相勸,希望他能留一些給自己、老伴、孩子。
趙老師堅決不同意,非要把賬戶裡的錢全捐了,一群人好說歹說,他才同意暫時留下不到十分之一。
他不愛妻兒嗎?
非也。
趙老師的妻子吳老師,漂亮、高挑、有氣質,就算頭髮花白,化上精緻的妝,也是朱唇明眸,一笑動人。
趙老師喜歡攝影、爬山,但吳老師不愛運動,趙老師只得一個人攀山涉水。
他一路拍很多照片,回家給吳老師看,跟她說一路見聞,帶她把山水看一遍。
他們幾乎一輩子沒吵過架,吵得最兇的一次,是吳老師讓趙老師用500一片的藥,趙老師不肯。
趙老師鐵了心赴死,誰也攔不住,悲悲慼慼的氛圍裡,他最樂觀。
吳老師給他熬了芝麻糊,他樂呵呵地說,吃完白頭髮都變黑了。
不知是芝麻糊好吃,還是老伴做啥都好吃。
2012年,兩位老師金婚之年,5月,距離趙老師離世還有兩個月,他兩條腿幾乎全都失去知覺,身體羸弱。
金婚紀念日,趙老師破天荒鋪張一把,約了化妝師、攝影師,把自己化得精精神神,吳老師化得美美的。
二老手挽著手,在清華園,趙老師出生、成長、立業、成家的地方,看了又看,在圖書館、大禮堂、清華學堂等建築前,拍照留念。
這是此生最後一次合照了,二老格外珍惜,手握得緊緊的。
趙老師愛吳老師,也瞭解吳老師,她向來勤儉,留給她的錢,毋須太多。
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趙老師也一樣,但愛孩子,不代表要給他們很多很多錢。
“子孫若如我,留錢做什麼,賢而多財,則損其志;子孫不如我,留錢做什麼,愚而多才,益增其過。”
孩子們跟著趙老師吃了不少苦,但都被教育得很好,學有所成,業有所長,有本事養活自己,不必給他們留錢。
趙老師愛妻兒,同時清楚地知道,山裡的孩子,比妻兒更需要錢。
為了趙老師的心願,所有人都在跟死神賽跑。
幾個代理人臨危受命,深入大山,精挑細選出甘肅大山裡,學習氛圍好,困難學生多的六所學校。
每個學校設立一百個資助名額,每個名額每學年2000元,分上下兩個學期發放。
手續繁雜,基金會幾年都沒落成,趙老師卻越來越虛弱,代理人索性搶跑,在基金會沒落成的情況下,先把錢發了出去。
生命的最後,趙老師很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不如死,度日如年”,他顫巍巍寫下這樣的句子。
唯一能寬慰他的,就是助學計劃逐步走上正軌,“我已經做了我認為的最好安排,求仁得仁,了無遺憾。”
只有想到山裡的孩子們,趙老師憔悴的臉上,才會少一些痛苦,多一些笑容。
2012年,2月16日,興華助學基金會正式成立。
代理人本想用“家和”命名,趙老師斬釘截鐵地拒絕,宣佈基金會成立的新聞稿上,也不許人用他的名字。
陳章斌用了“一位躺在病床的清華退休教授”的說法,被趙老師好一頓埋怨,說別人一看就能猜到是他。
7月22日,趙老師78歲,與病魔抗爭3年後,闔然離世。
他的遺體捐給了協和醫院,做科學研究,以“一位清華退休教授”的名義。
這一次,他還是不願留下名字。
趙老師捐完財產捐遺體,把自己捐了個乾乾淨淨,燃盡一生讓這個世界變得好一點,再好一點,
然後對世人揮揮手,說:“忘了我吧。”
鈔票的意義是什麼,聰明的頭腦該用在哪,這是趙老師,留給人間的思考題。
受助學校師生代表,連夜坐長途車參加趙老師的追悼會,只為省下住宿費,幫助更多人。
趙老師曾服務中興,其創始人侯為貴2016年加入興華,參與助學,企業最難的2018年,仍咬著牙,拿出300萬善款。
退休女工王婭,在報紙上看到趙老師的事蹟,加入興華,陸續捐款。
確診癌症後,她把唯一的房產捐給興華,死後捐獻遺體,跟趙老師一樣,把自己捐了個乾乾淨淨。
拿到善款的孩子們,走出大山,考上大學,收穫了美好的生活,有的捐出工資,傳遞愛心,有的回到大山,教書育人。
截至2020年底,趙老師離開8年後,興華累計發放助學金超過3000萬元,受助學子達6120名,資產超3000萬。
趙老師的確有把錢變多的本事,只是這一次,靠的不是金融手段,而是精神力量。
他是一團火啊,他來過人間,所以人間更明亮了,更溫暖了。
“最後的死去和最初的誕生一樣,都是人生必然;最後的晚霞和最初的晨曦一樣,都是照亮人間!”
晚霞易逝,璀璨的景色卻雋永地刻進記憶。
趙老師啊,您來人間一趟,暖過人間一遭,餘溫尚且熾熱,我們怎麼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