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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夫文學”,比“嬌妻文學”更毒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銳見Neweekly (ID:app-neweekly),作者:劉車仔,題圖來自:《我的野蠻女友》

博主@張小蛙呀(下文稱張小蛙)在微博中記錄了自己與老婆的恩愛日常,但與普通的秀恩愛不一樣的是,張小蛙似乎將性別倒轉,變成了一個小鳥依人,不僅對老婆痴愛,而且臣服於老婆威嚴的嬌俏丈夫。

他的日常,就是自覺吃掉過期酸奶、敷老婆的過期面膜,卻自我洗腦這是老婆大人的愛,即便遭遇暴力,也要高呼“她好愛我”。

如果你還不知道什麼是“嬌夫文學”,下面便是兩段代表作:

“宜家裡的人好幸福哦,都在規劃著未來。只有我媳婦,在認真找適合打我同時又好用的晾衣架。”

“剛洗完澡,媳婦兒非要給我敷面膜,說再不用就過期了。想對我好就直說嘛,還編什麼過期的理由。女人,真有你的。”

在以女性居多的小紅書上,也出現了不少“嬌夫文學”,網友自發按照這樣的方式書寫生活小劇情,受到了瘋狂的追捧。

但顯然,比起把女性塑造成寵物般人設的嬌妻文學,嬌夫文學的受眾範圍更廣。我把張小蛙的微博遞給不少女性朋友,幾乎所有人都看得心悅誠服、喜笑顏開。

不過,嬌夫文學所塑造的男弱女強性別反轉的恩愛日常,真的是對女性友好的親密關係樣本嗎?

從“嬌妻”到“嬌夫”

“嬌夫文學”,脫胎於前段時間網上流行的“嬌妻文學”。在嬌妻文學的創作中,女性將自己刻畫成霸總的溫柔嬌弱的小嬌妻形象,事無鉅細地分享自己的甜寵生活。

字裡行間無不透露著女性溫順降智——以成功拿捏對方的優越感。但在網友看來,這些寵溺情節分明是自我洗腦。

彷彿“東八區”的故事再次上演。/《東八區的先生們》

比如她想要買個妙控鍵盤,不僅需要向男人報備,而且提議完之後收穫的是一頓說教。之後,男人一頓摸頭,她便很快打消了買鍵盤的念頭,併為男人的理性和智商深深折服。

著名的嬌妻文學。/@徐徐入月來

再比如在網上流傳最廣的一段,是她語帶凡爾賽地分享道,男人只給她吃進口避孕藥,因為愛惜她的身體。弔詭的地方在於,避孕本不應該是女性一個人的事情,她卻自我洗腦般將這種不公平看成男人對自己的寵愛。

隨後,以書寫嬌妻文學走紅的博主@徐徐入月來 很快遭到網友的群嘲和抵制。

嬌妻文學翻車,博主張小蛙的“嬌夫文學”卻受到女性朋友們的一致好評。

也許兩者的唯一共同點,在於那個“嬌”字,儘管在嬌妻語境下,“嬌”意味著溫順、嬌俏,而嬌夫的“嬌”則是故意地佯裝弱小無助,但本質上,兩者都意味著服從。

就像張小蛙的微博個人簡介“家庭地位賊高”的自我調侃,嬌夫文學裡,妻子才是那個擁有話語權的權威,丈夫不僅言聽計從,還把“家庭勞動”當成丈夫的本分,甚至把妻子對其施加的暴力當成恩惠。

張小蛙微博。

比如一大早令他幸福得暈過去的事情,是媳婦兒買了一把他心動但一直不捨得下手的——掃把、簸箕組合,暗示除了做飯以外的家務勞動範疇,都是他的“主舞臺”。

但評論中出現了另一層解讀:“這把掃帚,看起來不經打啊。”因為張小蛙的日常,除了做家務,就是被媳婦兒打。

花1000元偷偷給媳婦兒準備驚喜,結果連挨兩頓揍;因為在路上突然看了一美女兩眼,回家就得跪著刷微博。

相比起嬌妻文學中嬌妻的主動溫順,嬌夫文學本質上是男性放低姿態,對女性的一種表面屈服和讓步。就像脫口秀中的幽默一樣,透過自貶,再使用一些仰視的詞彙,道出男性的讓步,讓女性在這場親密關係中把握主動權。

當性別敘事扭轉之後,女性恍惚之間獲得了一種死死“拿捏”住對方的安全感。

幾乎所有女性都對這樣的敘事欲罷不能,是因為它某種程度上完成了新時代女性意識覺醒之後的渴望和對男性角色的期待。

在職場上,女性的能力越來越得到凸顯,她們渴望不同於女主內男主外的兩性關係。/《我的老婆是大佬》

嬌夫與野蠻女友

如果把嬌夫文學影像化,第一個出現在大家腦海中的,也許是2001年風靡東亞的韓國電影《我的野蠻女友》。

典型“野蠻女友”全智賢。/《我的野蠻女友》

當溫順可人、美麗多情的金喜善們還在做符合男性審美的“人造美女”的時候,全智賢飾演的野蠻女友顯得格外另類。她非但不淑女,而且暴躁野蠻,對男友拳腳相加,暴力傾向明顯。

在2001年,這樣的女性角色的確有進步意義。全智賢所飾演的女主,一開場就在公交車上為弱勢群體打抱不平,她是一個有著心靈創傷的強硬拯救者/英雄。

與野蠻女友相對應的,是車太賢飾演的倒黴男主牽牛。電影中牽牛最經常出現的表情就是眼角下垂,嘴巴呈“O”形,一副垂頭喪氣、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模樣。但結果是,他依然對女主不離不棄、死心塌地。

牽牛總是一副倒黴蛋的樣子。/《我的野蠻女友》

透過野蠻、對男主施虐,女主(無意識中)得以考驗並驗證男主是個靠得住的可以“永遠縱容你的男孩”。但還應該看到,這個男孩對應的,是一個非理性的、需要男性監護的“瘋女友”。稍加琢磨,你會發現,在這裡面,她們不講道理,使盡任性和壞脾氣,這哪裡像個成年人呢?難道不更像個大齡兒童?

在電影《我的野蠻女友》,女主雖然有主導性,但本質上也是被拯救和感動的物件。原來她所展示出來的野蠻暴力,是因為她有一顆敏感而脆弱的心靈,她始終在等待著一個人將她從心靈創傷中拯救出來。

因此,她的野蠻僅僅是一種發洩,或者說是一種小打小鬧,當她終於被“救”的時候,她就深深地臣服於拯救她的男人。

無論是野蠻女主還是張小蛙的老婆,即便女性再野蠻,本質上她在親密關係裡的位置都是被動的客體——被愛、被縱容。看似擁有的主導權,實際上只是個幌子。

女性再野蠻,最後也要回歸到被寵愛,被縱容。/《夢華錄》

如果電影“野蠻女友”的劇情繼續演下去,20年後,男主牽牛恰好可能是年屆中年的“嬌夫”張小蛙的模樣。表面上看,媳婦兒越來越野蠻,而張小蛙對媳婦兒言聽計從,任勞任打,並樂在其中。

但實際上,無論是野蠻女友還是嬌夫文學,統統更像是透過塑造一個蠻不講理、有暴力傾向的媳婦兒來凸顯“新好男人”形象。

吃海底撈的時候,媳婦兒本來想打他,礙於攝像頭,她收回了手。表面上看,媳婦兒是個“識大體”的人,實際上,卻像個暴力無處釋放的暴君。

而在某一次看脫口秀的時候,張小蛙一條微博又向大家解釋了為什麼媳婦兒有暴力傾向,原因無他,只因為她嘴笨,說不過老公。這再次強調了女性不僅笨,還不解人意的暴力形象。

要知道,過於感性、缺乏理性曾被當作是女性與生俱來的“特徵”,因此,很多時候,大家都預設,女性做事情經常不講道理。

而嬌夫正是透過對妻子這些不理性行為的包容與寵愛,完成對自身完美形象的打造。從這個角度來看,由男性書寫的嬌夫文學只是披著女性主義外衣的男性表達。

另外,野蠻女友或者嬌夫文學所對應的女性,通常預設是有魅力的。野蠻的前提條件,也許是“漂亮”。如果是一個長相普通的女孩,往往無法享受到特殊待遇。換言之,野蠻女友是因為她們擁有足夠的美麗,才能擁有在男性面前“野蠻”的資本。

在張小蛙的敘事中也多次提到,老婆最重要的時間,經常用來敷面膜、做美容,彷彿這就是一個女生最大的使命和價值。

置換到現實生活中,網路上仍舊充斥著對女性如何變美的帖子。無數消費行業,爭先恐後地讓我們相信自己長得不夠標誌而不可能得到男性的“縱容”。

這種希望得到縱容的心態,激發了女性出於對美貌的強烈渴望所帶來的不確定感,反過來把她們困在牢籠。

從野蠻女友到嬌夫,我們似乎看到,粗暴地強調性別權力反轉的文字註定失敗。

現實中的親密關係

無論如何,嬌夫文學的創作邏輯符合女性視角下的閱讀期待,它在一定程度上順應了女性在當下親密關係中的反思和訴求——

當白領女性擁有不輸給男性的工作能力的時候,女主內、男主外的現象卻依然普遍,女性急需找到新的親密關係樣本。

《簡·愛》之後,人們需要尋找新的理想兩性關係。

但清醒過來之後,你會發現張小蛙在微博中展現的做家務、尊重老婆的日常,都暗含著一個邏輯,就是“這本不該我來做”“別人都不這麼做”,可見,在現實生活中,嬌夫並不存在普遍性。

在其微博評論中,有使用者開玩笑要求博主“po點被打的照片”,無意中印證了這一場女強男弱的戲碼只存在於段子中。

也有人真的希望老公來“嬌夫大學”進修,結果卻是男性的反彈和更大的失望。

也許,要解開癥結,在於放棄嬌與強/主導和被主導的二元對立思維。日本學者上野千鶴子曾多次用強者和弱者來類比何為女性主義者:“並非提倡女性要像男性一樣、弱者變成強者,而是要讓弱者以弱者的身份受到尊重。”

強和弱的二元對立不會帶來幸福。/《我的野蠻女友》

也許不存在一種真正理想中的親密關係。但可以確定的是,通往理想親密關係的路上,是兩性在交往的過程中,分別看到自己身上的性別枷鎖,然後變成更舒適的人。

不過,在嬌夫文學所描繪的故事中,真假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讀者們在文字中獲得短暫的情感勝利。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銳見Neweekly (ID:app-neweekly),作者:劉車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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