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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皇帝最忌諱結黨?孫權也不例外

作者:握中懸璧,授權讀史釋出。百年東吳連載48

在東吳黃武初年掀起的這場政治風暴中,暨豔和徐彪只不過是個開胃菜,而張溫才是重頭戲。

張溫的仕途是短暫的,他猶如一顆流星, 其崛起與墜落之迅疾令人唏噓不已。

按照《三國志》的描寫,孫權先是嚴肅處理了暨豔和徐彪,然後以張溫與於此二人關係密切為由向他問罪。再結合之前二人聯手彈劾丞相孫邵一事,恐怕絕大多數人都會產生張溫案與暨豔案應合為一案的觀點。

然而如此草草下結論卻很可能不能還原事件的本質,因為張溫的性質和暨豔有著極大的不同。

那麼張溫為何會遭到孫權的殘酷打擊呢?這還得從張溫入仕說起。

張溫在黃武初年步入官場,當時年齡已經三十有二。按照陸遜二十一歲才開始為孫權效力的說法,陳壽應該認為這已經算是有些晚了。而張溫則更晚,晚得有些不同尋常。

孫權為將軍,遜年二十一,始仕幕府。(三國志陸遜傳)

要知道孫權在建安年間雖然更重用江北人,但僅限於核心位置而已,隨著政權的發展,僅從淮泗派中選材是難以滿足需要的,因此中層中已經充斥著大量江東士族成員了,除了上面提到的陸遜外,顧邵和朱桓出仕也比張溫早得多。

根據張溫的傳記,似乎是他因聲名顯赫,引起了孫權的關注,這才加以徵辟。

事實上,張溫從年少時期就很有名氣了,而不是年過而立才出名,他沒道理這麼多年都默默無聞。

同是江東大族出身,為何孫權一直不願啟用張溫呢?其實原因在於上一輩的舊怨。

在顧陸朱張四大家族中,顧氏和朱氏在孫策渡江後頂多是冷眼旁觀,並未亮明態度。

陸氏雖然早年因為孫策進攻廬江太守陸康而與之結下仇怨,但那畢竟是孫策為袁術效力時候的事了,各為其主罷了,後來雙方的關係早就緩和了。

而在張氏中,雖然也有張敦這一支早早為孫權效力,但唯獨張溫不行。

當初孫策殺死名士高岱,而這位高岱有個好友名叫張允,此人正是張溫的父親,或許張允因為高岱的原因和孫家有過嫌隙,因此張溫才一直未能入仕。

結合孫權召見張溫前後各位重臣對他的讚許,可以推斷或許孫權並非突然想啟用他,而是因為得到了諸臣的推薦。

作為被儒學士人群體推上前臺的人物,張溫有其優勢,他不僅才華橫溢,而且又善惡分明,可以作為一把對政敵進行攻擊並實現某些政治訴求的利刃。然而這對於張溫本人來說則是一把雙刃劍。

張溫應該並非不知道眾人推舉提攜他的目的,但為了自身的仕途,他不得不被當槍使,畢竟肅清吏治是每一個士人願望。

然而隨著暨豔越來越激進,張溫逐漸不再和他攪在一起,他比暨豔更清醒,清楚其中的利害,

因此除了開始共同對付孫邵以外沒有明顯的深入合作。

陸遜等人在勸阻暨豔時都沒有提到張溫,說明核檢三署很可能是暨豔的個人行為,張溫沒有深度參與。雖然張溫最初舉薦了暨豔,跟他也算秉性相投,但理智告訴應該和此人保持一定距離。

可是儘管如此,張溫依然沒有躲過此劫,孫權還是對他動手了。

按照張溫傳記的說法,似乎是他在出使蜀漢歸來後時因過度美化別國引起了孫權不滿,再加上他名聲太大讓孫權心生忌憚,因此才會借暨豔案對其進行打擊。

不過此時的孫權已經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了,他不可能像剛上位不久時那樣為這點小事就殘酷對待一位名士,因此孫權嚴厲處置張溫另有其他的原因。

在孫權給張溫定罪的文書中,他首先總結了張溫的罪狀,即“圖兇醜” 、“挾異心 ”。

這個定性顯然太過模糊了,沒有足夠的說服力,因此孫權隨後提到了暨豔,認定張溫是他的後臺。而緊接著孫權就下了一個結論:只要不是張溫的黨羽,他就會加以打壓。

非溫之黨,即就疵瑕,為之生論。(三國志張溫傳)

為了論證這一點,孫權舉了殷禮、賈原、蔣康三個例項,認為他們都是張溫的黨羽。

至於張溫受命在豫章討賊時貽誤戰機一事,看上去更像是旁枝末節,也就是順帶一提。因為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都沒有說清,不知道張溫是故意抗命還是遇到了什麼困難。

這樣一來,張溫的罪名就呼之欲出了,那就是結黨營私。

張溫獲罪後,文武百官們大多沒有為他說話,江北武人或者宗室親貴出身的官員自然是看笑話,而儒學士人們也不願出頭,因為對張溫的態度已經亮明瞭孫權的立場,這是孫權在殺雞儆猴呢,他們自然不敢多說。

這個時候唯有駱統出來,為張溫說了幾句公道話。

他認為張溫確實犯了錯,不過那是因為能力不足,在忠誠方面是沒有問題的。他才幹卓著,因此引人妒忌;他喜愛針砭時弊,因此招人嫉恨。因此張溫的問題未必屬實,很可能是他人構陷。

不過這些理由還不夠,如果按他的說法,張溫和當年被孫權殺掉的沈友沒什麼區別,沈友難逃一死,張溫憑什麼得到赦免呢?他必須就張溫結黨一事給出解釋。

於是駱統又進行了補充,在他看來,如果因暨豔家族當年的黑歷史和此人接觸就是禁忌,那應該提早說明。連朝廷都在重用暨豔,張溫和他結交有什麼問題呢?

關於另外三個人殷禮、賈原和蔣康,駱統又逐一進行了分辯,但孫權並未因此寬恕張溫。

那麼張溫是否有結黨呢?這個事就得辯證地去分析了。

看看張溫的幾個“黨羽”,暨豔、殷禮、賈原和蔣康,幾乎都是籍籍無名的小角色,其中有一個大人物嗎?連領頭人張溫都算不上是上層人物,這個所謂的張溫黨能有多大能量呢?因此從事實的角度出發,說張溫結黨營私未免不公。

不過從全域性來看,張溫不僅有黨,而且規模還大得嚇人。

之前我們分析過,江北士人和江東大族透過儒學思想這一紐帶逐步合流,形成一個龐大的儒學士人群體。

雖說君子群而不黨,但群和黨本來就沒有那麼明顯的分界線,甚至可以說這些儒學士人已經結為一黨也不為過,這才是孫權最大的對手。

張溫作為其中的一員,他的某些做法非常具有這一群體的代表性。

比如殷禮,孫權認為張溫為他造勢並加以提拔就是在結黨。

從駱統分辯的內容來看,他只是說張溫在蜀漢宣揚殷禮是為了體現東吳人才濟濟,並未反駁孫權提出的其他事實,可見此事並非捏造。

殷禮是雲陽人,雲陽即曲阿,說明殷禮是張溫吳郡的同鄉。

同時殷禮最初又是顧雍之子顧邵提拔起來的,他是顧家的人,而張溫又得到了顧雍的提攜,他為殷禮晉升鋪路,顯然是在投桃報李。

而更重要的一點,張溫和顧氏還有姻親關係,因為他的妹妹嫁給了顧雍的孫子顧承。

這樣憑藉地域、人情往來以及姻親為紐帶形成的關係極為緊密,再加上以儒學作為輿論武器,透過清議抨擊不正之風,和東漢黨人的作風幾乎如出一轍。

因此可以說當初的黨錮之禍在東吳又重演了,而暨豔只不過是個小角色,甚至張溫都算不上真正的大佬。

說張溫結黨,並不是冤枉他,他的行為確實有此嫌疑。然而張溫卻絕非黨魁,他遠沒有這個資格。

真正的大人物顧雍、陸遜等,孫權短時間內根本拿他們沒辦法,如果撕破臉相當於和整個儒學士人走上了對立面。得不到他們的支援,孫權肯定會面臨無人可用的窘境。

這些人同氣連枝,利益均沾,他們有自己品評士人的標準,干預官吏升遷,對朝廷的人事任免造成重大影響,孫權不恨他們就怪了。

勢均力敵的黨爭不是帝王們最擔憂的,他們怕的是形成一個自己也控制不住的龐然大物。

如今孫權並不具備當初漢桓帝那樣的條件掀起一場大規模的黨錮之禍,但無動於衷是肯定不行的,因此只能選擇縮小打擊面。

暨豔和徐彪作為明面上的人物,本身也沒什麼背景,自然不能輕饒,但在張溫的處理上仍需謹慎。

張溫所在的“大黨”根深蒂固,是肯定動不了,但是孫權卻可以打造一個以張溫為首的“小黨”的概念,並以此作為打擊物件。

也就是說這個“小黨”是根本不存在的,是孫權為了處理張溫才故意如此。理由很簡單,當初朱治也舉薦過暨豔,而陳表和暨豔關係親密,為何不說他們也是同黨呢?

說張溫結黨不假,但當時恐怕沒有多少人可以獨善其身不結黨吧。

孫權對結黨一事深惡痛絕,從他對曹魏的看法中就能略知一二。他認為曹睿既不像曹操那樣有威望駕馭群臣,又不像曹丕那樣可以透過恩賞收買人心,因此陳群等人必然會結黨營私。由此可見孫權必然會對這種傾向進行一定的打壓。

張溫撞到槍口上算他倒黴,以此來震懾他背後的那些大人物,讓他們收斂一些就可以了,這件事到此為止。

另外對張溫的處置也不能太過嚴厲,畢竟他不像暨豔一樣,吳郡張氏是大家族,多少也得給些面子。因此免去死罪,和兩個弟弟一併罷官。

最後從張溫個人來看一下,他為什麼會得到這樣的下場呢?

虞俊和裴松之認為張溫是為名所累,其本人華而不實,我認為並未談到本質。而諸葛亮評價張溫“清濁太明,善惡太分”,這才是根本原因。

張溫不是對政治不敏感,否則也不會逐漸減少和暨豔的合作。他也不是隻會耍嘴皮子的清談之士,畢竟出使蜀漢的任務他完成得很完美。能力他是不缺的,而限制他的恰恰是節操。

如果張溫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樹,同時又不想成為替罪羊的話,他唯一的選擇就是脫離原有的群體,徹底倒向孫權。

只要他把握好尺度,別朝著酷吏的方向上發展,大機率結局會好得多。雖說在史書上必然會留下一個奸臣的形象,但魚與熊掌畢竟不可兼得。

只不過正直的張溫肯定是不會做出這種選擇的,這是士人的風骨。

作為孫權和儒學士人鬥爭的犧牲品,張溫只能接受這一結果。在被罷黜六年後,他鬱鬱而終,激烈的政治鬥爭也暫時緩和下來。顧雍擔任丞相,陸遜負責輔佐太子孫登就是二者開始緩和的具體表現。

然而他們的力量實在是太強了,只要稍微一放鬆,孫權就很難招架。太子和後宮,他們樣樣都要插手,孫權不得已只能再次出手進行打壓。而這時發生的又一樁大案給了孫權一個極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