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0月6日，一位橫跨了三個時代的傳奇女子坦然面對著死亡的到來。九十多年來的風雨歷程，早已練就了處變不驚的本事。

她叫董竹君，於97歲時去世。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它用高高在上的意志造就著每個偉大人生的艱難開局，董竹君自然也不例外，甚至相較於其他人，她的人生更加具有一種莫名的悲傷色彩。

董竹君出生於1900年的上海，父母皆是窮困人家。

董竹君

正如同書上說的那樣，民國時期多是令人唏噓不已的委婉心碎愛情，董竹君與其愛人夏之時的愛情故事雖說不在最為著名之列。

但從兩人自相熟相知到最後婚姻破裂的歷程裡，撿拾其瓦礫碎片，或許能夠發現，兩人的婚姻，一開始就註定了將以悲劇收尾。

其中發生的事情豈是言語能夠道盡，不過能做的是順著歷史的脈絡，梳理人物的生平，感受些許曾被董竹君扛在肩上的苦難，來撫平躁動不安的內心。

一連生下兩個女兒被嫌棄

1920年的某一天，董竹君剛剛生下二女兒不久，她看到夏老太太，也就是自己的婆婆一臉陰沉地走進屋子，用接近殘忍的語氣對她說了一段話，讓董竹君的身體猶墜冰窟。

夏老太太：“如果想要生兒子，那就把自己生的女兒淹死一個。”

董竹君聞言，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人。

夏老太太又繼續說道：“當年我生第二個女兒的時候，就把她淹死了，之後我生的就是男孩兒！”

說完，她得意洋洋地看著董竹君。畢竟，在封建思想籠罩的夏家，生下男孩是天大的喜事，老太太也值得驕傲。

不像董竹君，兩胎都是女兒。董竹君知道自己已經漸漸被夏家所不容，這是婆婆對她的提醒。

跟隨丈夫夏之時從上海遠渡日本，然後回來夏家每天盡心盡力地侍奉，迎接董竹君的卻是漫天的白眼和鄙夷。

夏之時與董竹君

或許從一開始，她和夏之時的婚姻就是一個天大的錯誤，滿滿地充斥著“門不當戶不對”的六個大字。

1914年，逃出青樓的董竹君與革命黨人夏之時在上海完婚。面對其他革命同僚的反對，夏之時沒有去管那麼多，在上海松田洋行裡舉行了簡單的婚禮，新婚燕爾的開始自然是無比歡樂。

婚後不久，董竹君在丈夫的建議下與其一同前往日本，至此董竹君開始了在日本長達六年的學習之旅。

期間，董竹君的大女兒國瓊出生，苦中作樂用來形容這會兒的董竹君再合適不過。精神方面不僅僅有女兒給她帶來的安慰，更有身為丈夫的高談闊論。

夏之時人在日本，心繫中國，多次有關於辛亥革命失敗後的“護國運動”的想法都會說與董竹君聽。一方面能夠相夫教子，另一方面又能夠汲取先進思想，董竹君每天過得無比充實。

但也有不愉快發生，而這種不愉快的來源還是自己的丈夫夏之時，他不讓董竹君在外面拋頭露面。有次夏之時遠行甚至給董竹君一把槍，讓她時刻警醒自己的身份。

董竹君意識到丈夫開始嫌棄自己先前的經歷。當時的事情，年少的董竹君根本決定不了，她掌控不了那會兒的人生。

董竹君與夏之時

既然心愛的丈夫對自己的出身心懷芥蒂，那她能做的就是對丈夫千百倍的好來回報他。

婚姻裡的雞毛蒜皮

這一時期的董竹君，沒有過多的在夏之時的身上找問題，更多的是反思自己，尋找自己的問題。她自卑的態度，讓後來的夏之時一而再，再而三地蹬鼻子上臉。

後來，夏之時接到國內傳來的訊息，父親病危，讓他必須回家探望。

這個訊息完全打亂了夏、董二人的計劃行程，拗不過丈夫的董竹君只得跟隨他來到四川合江，她開始了又一段全新的、以往從未想到過的苦痛生活。

來到夏家，和原本想象的美好願望不一樣。董竹君本以為夏家人都是像丈夫那樣，對自己沒有門戶之見，思想開放。

誰知儘管她在進門之前為夏家的所有親戚朋友置辦了禮物，出身低微的她還是飽受夏家人的白眼，甚至於到父母親都來夏家當僕人的地步。

進入夏家之後不久，董竹君由原本只照顧夏之時一人的“保姆”，逐漸演變成夏家一大家子人的保姆，她想用自己的掏心掏肺換取他們的另眼相看。

董竹君

夏家是個中產階級家庭，一大家子幾十口人封建習俗無比嚴重。

身為夏家媳婦兒的董竹君每天恪守規矩，盡心盡力地為夏家做事情。

夜晚挑燈縫補衣物的是她，白天早起打掃院落的也是她。多次妥協下，換來的不是夏家人的好言相待，而是和她的隔閡在時間的加持下越來越深。

作為夏之時的母親，夏老太還想再看一次兒子結婚時的場景。

於是，她告訴董竹君開始籌備相關事宜。接到婆婆的命令，董竹君內心十分抗拒。

她明明和夏之時已經完婚，現在還要結一次婚，她心想：“這是把我當什麼？第二次結婚之前就進入夏家的自己，這些天的身份又是什麼？”

一連串的疑問在董竹君的心中產生，可當她聽到夏之時的好言相勸，懷中大女兒銀鈴似的笑聲，她釋然了。

既然老太太高興，那就由著她再辦次婚禮又何妨。在雙方心思各異的週轉下，婚禮很快就舉行了。

若一直是像這樣，董竹君苦點累點地幹活，夏家人冷眼旁觀的話，說不定她這輩子都會選擇忍氣吞聲，直至老死在夏家。

隨之而來的事，徹底觸碰到董竹君的底線。夏老太太第一次看見董竹君和夏之時進家門時，發現跟在兩人屁股後面的是個小女孩。

老太太心裡不舒服了，認為生女孩還不如不生。所以，有了開頭的一幕，老太太想要董竹君透過殺死自己的女兒，來讓她能生下男孩。

顯然，這只是老太太的迷信說法，不可取，董竹君自然不會相信。不過，她也看清了夏家人重男輕女的嘴臉。

之後，董竹君更加小心地保護女兒們，害怕她們一不留神就會慘遭別人的毒手。在自己家裡，每天過得提心吊膽，使她反感地壓抑在步步逼近。

夏老太無疑是在封建思想裡被毒害得最深的一批人，完全沒有像董竹君那樣作為獨立女性的思考，一心只想著把自己曾經受到的傷害加倍施到兒媳婦身上。

距離老太太讓董竹君親手“殺女”還沒多長時間，丈夫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更讓董竹君心灰意冷。

董竹君與大女兒

一天，由於當時董竹君懷有身孕，行動不便，在叫夏之時打牌時晚了幾分鐘。不由分說的丈夫順手抄起家當，朝著董竹君砸了過去。即將砸到她自己面門時，她閃身躲了過去。

看到這一幕的夏之時沒有去管董竹君如何，嘴上依舊罵罵咧咧，說著她“不識抬舉”之類的話。

董竹君在日本學的知識，是有關於獨立先進的思想，解決不了當下的情況，反而更讓她成為異類，被夏家所有人嫌棄，包括原本恩愛的丈夫夏之時。

丈夫無緣無故朝著自己動手，如果不是董竹君躲得夠快，相信她和眼前那個四散的花架子差不了多少。

一氣之下，董竹君離家出走。或許是遠離夏家的涼風吹醒了她，想到自己的女兒還在夏家，自己一走了之，女兒按照夏家人之前的態度，說不定有性命之危。

不得已，才離開家沒有半天的董竹君，灰溜溜地回到夏家。她始終也沒有等來夏之時的道歉，此時她內心明瞭：自己在夏家完全沒有地位。裂縫既然產生，就永遠不會閉合。

董竹君在夏家接連生了三胎，無一例外都是女兒，她已經是四個女兒的母親。夏之時對她的最後一絲耐心也隨著四女兒的問世消耗殆盡，他把所有怒氣轉為鋒利的語言字字如刀刻進董竹君的身體。

原來的董竹君還感恩丈夫始終沒有納妾的行為，當夏之時把沒有納妾這事掛在嘴邊的時候，董竹君才明白那人是在挾恩圖報。

說到底，他還是看不起自己的出身，之後又沒有為夏家生下男孩，董竹君發覺自己逐漸淪為夏家的眼中釘。

好在第五胎終於是生下來一個男孩，為他取名叫夏大明。兒子出生後，夏家當即大擺宴席，與對待四個女兒的態度是天壤之別。

夏家大有坐吃山空之勢，為了逐漸被嫌棄的四個女兒能過得更好，董竹君升起辦實業賺錢的心思。

董竹君和女兒

作為實幹家的董竹君說幹就幹，很快成立了女子織襪廠。手裡收益見效，董竹君在開廠期間，將自己在日本的所見所學，無償傳授給工人。

她在工廠裡倡導男女平等，主張女性要獨立。夏之時看見董竹君這樣子，漸漸改變以往對她的惡劣態度。

夏之時向董竹君建議，讓她遠在上海的父母來到夏家幫忙，因為如今夏家是在靠著董竹君得以維持。董竹君看著一向惡語相向的丈夫如此，自然也是高興，忘了夏之時前面的種種。

父母成壓垮婚姻的最後一根稻草

來到夏家的父親與母親，沒有得到董竹君想要的尊重，好像是夏之時專門把他們叫來做奴僕一樣。整日讓他們打雜，一個不滿意就會招來夏之時無端的指責和謾罵。

董竹君

父親董同慶沒有受到半點身為岳父身份的禮遇，迷上大煙的夏之時甚至讓他熬製鴉片，經常無端指責他。

董竹君幫忙為父親說幾句好話後，夏之時就連忙大叫“董家合起夥來欺負他夏家”，對牛談琴的董竹君拉著父親奔向如今在開辦的實業公司。

董竹君勢要憑藉著公司起步，獲取經濟獨立，這樣就不至於每天看夏之時的臉色行事。

她和董同慶起早貪黑，公司進入正軌，原本想的是夏之時會臉上有光，可現在的夏之時早已墮落得不成人樣。面對賺錢養家的董竹君他更多的是自卑，隨之而來的是怨恨。

夏之時覺得受外人指指點點，都是董竹君在外面拋頭露面的緣故，他將這份怨恨轉移到岳父岳母身上。

那日董竹君還未走進家門，就聽見屋內傳來陣陣啼哭聲，還夾雜著大聲呵斥。聽聲音，她明瞭是自己的丈夫在罵母親。

她衝進門看見一群僕人竟然企圖綁住母親，連忙大聲呵斥住僕人，質問夏之時為何如此做？

董竹君

一陣詢問過後才知道，母親因為心愛的金簪子遺失，痛心不已，在房間裡哭泣。夏之時受不了便讓她母親閉嘴，見沒有效果就讓手底下的人綁住母親。

聽到這裡，董竹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聲喝道：“夏之時，你說話過分了點！”

誰料被拂了面子的夏之時惱羞成怒，掏出手槍就對在董竹君和她母親面前。

董竹君連忙扶助母親，之後兩人一起向外面跑去。父母被夏之時這樣作踐，再不敢繼續待下去，回了上海。

可憐二老，不論是在上海還是四川，都逃不脫受苦的命運。

送走二老的之前，董竹君強忍住淚水，給父母親拍了他們人生中大概唯一一張照片。

董竹君父母

在夏家受盡委屈的父母親反過來安慰董竹君，他們告訴董竹君自己沒事，這些都是嫁到大戶人家必須要經受的苦難，要女兒以後更加盡心盡力服侍夏家，別再惹丈夫生氣。

可是倆人哪裡知道，被先進思想薰陶的董竹君和他們考慮的根本不在一處，她看到的是自己在婚姻裡面全然的退步，不由分說的改正自己的錯誤，可有些事情壓根就不是董竹君的錯。

夏家人認為是夏之時把董竹君從青樓裡贖回來的，他們手上握著當初一千元的贖身收條，但是這收據卻是當初為了保釋出在獄中的夏之時大哥，不是什麼青樓贖身的憑據。

或許最初夏之時說開這層收條的關係，以後的夏家會對董竹君另眼相看，當時的夏之時考慮到大戶人家的面子，選擇默不作聲，讓妻子獨自承受不白之冤。

之後婆婆硬生生的要讓他在夏府再次舉行婚禮，全夏家都沒有忘記她小時候當過“清館人”<賣藝不賣身的青樓女子>的出身，時時刻刻提醒著董竹君她身份的低賤，婆婆過分到要殺死她的女兒，還有丈夫逐年誇張的暴力傾向。

所有的一切向萬擔重壓蓋在董竹君肩上，別提她還有被夏家嫌棄的四個女兒需要撫養。

自從兒子出生後，夏之時重男輕女的思想愈發明顯。

1928年董竹君夏之時全家福

他因為大女兒和男同學走得近就揚言要殺死她，對於女兒們的健康毫不關心，就連女兒差點因病離世，他說的更多的則是抱怨董竹君不應該為了照顧女兒耗費這麼長時間。

除此之外，夏之時使用暴力上癮，經常對董竹君拳腳相加。

最後一次，上頭的夏之時拿出廚房的菜刀追著董竹君砍。董竹君就像是馱著萬千重物的駱駝，父母被夏之時恐嚇走則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不堪其辱的董竹君終於下定決心，徹底遠離夏家，遠離夏之時。婚姻沒有繼續維持下去的必要，她要為自己還有四個女兒謀求出路。

1929年，兩人正式分居。董竹君留下兒子，帶著四個女兒回到上海。緊接著，上海“錦江川菜館”成功開業，作為上海灘有名的飯店留存至今。

董竹君

遠離夏之時的董竹君，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用自己的事蹟在上海乃至全國譜寫了一段傳奇，跟著她的四個女兒也都成才，沒有辜負董竹君的期望和諄諄教導。

失敗的婚姻確實是人生的墳墓，董竹君那麼厲害的女性，在沒有脫離夏之時的掌控之前，也只能是在豪門夏家裡苦苦掙扎，如泥牛入海。

可是董竹君脫離魔爪之後，帶著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激情，在民國曆史上譜寫了屬於自己的一頁。

只不過當老年的董竹君回首往昔，還是會忍不住發出“我這一生，只是對愛有點遺憾”的感慨，可見那段失敗的婚姻給她帶來多麼大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