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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話》裡的梁導式試鏡,是怎樣一種體驗?| ?延深?第一話

作者:?延深 | 禁止轉載

1

試鏡,為了節省時間,裡頭跑出來一個戴著工作牌的眼鏡男,抱著抽籤筒要求我們抽籤分組。

規則是每兩人為一組。梁導籌備新戲《情人話》,想找新鮮面孔來演,便帶著團隊跑到我們電影學院來選角。訊息一出,幾乎整個表演班的同學都來了。人人都渴望出演梁導的戲,夢想著能在其中嶄露頭角,甚至藉此一舉成名。人頭攢動中,我好不容易伸進去一隻手,從抽籤筒中取出一張號碼紙來。

退到一旁,攤開紙,上面赫然寫著“一組”。也好,早死早超生——嘴上這麼安慰自己,然而心裡卻兵荒馬亂的,頭腦一片空白。我知道自己是不被老師看好的學生,在容貌上也沒有特別的優勢,何況這麼多人一起競爭,哪裡輪得到我入選?

可是無論如何,不甘放棄。因為這是梁為的戲啊。曾經那麼多次地,我和高潯窩在學校後面的小咖啡館裡,只點一杯拿鐵和一份抹茶味冰激凌球,然後厚臉皮地拜託老闆在投影儀上放映梁為的電影。一部接著一部,我們就靠它來消磨掉一個又一個無所事事的下午。

學導演的高潯把梁為當成偶像,看得異常專心。他曾經不止一次地對我說,梁為電影裡的情緒濃墨重彩得簡直要溢位來,幾乎每一處動作細節、每一幀色彩都與人物的心境暗合,幽幽低訴,攝人心魂。

而我則看得不那麼專心,含一口冰淇淋,挑最喜歡的橋段跟著畫面默背幾句臺詞。其餘的時間,則會在影影綽綽、昏暗不明的光影中凝視高潯,一忽兒驚異於他的睫毛好長,一忽兒暗自在心裡描繪他的唇線。

突如其來的回憶讓我覺得窒息,拼命深呼吸來平復心情,未及恢復,眼鏡男已經在叫:“一組進來。”

孟吟和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擠到了門口,彼此相視一眼,又立刻尷尬得收回目光。

走進去,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了那個低著頭正在讀著什麼的男人,眼神專注、嘴唇緊抿。他的頭髮略略長了,攏在耳後;身上穿了一件淺綠色豎條紋襯衫,顯得比雜誌上看起來要年輕許多,渾然一股英挺的氣質。?

等腳步聲停了,我們站定位置,他才終於抬起頭來看我們,目光深邃、眼神犀利。

“叫什麼?”他吐字簡潔,聲音卻出乎意料地柔和。

“孟吟。”她說。

“林喚。”我說。

他點點頭,提筆在一張單子上做了個批註,然後一手託著下巴,像是即興想到似的說:“你們都是剛剛失戀的人,獨自走在路上。不設限,自由表演,有沒有問題?”

我畏畏縮縮地舉起右手,像個敬畏老師的小學生一般,磕磕巴巴地說:“對不起……我是想要競選女二的。我讀過原著,女二從頭到尾都沒有悲傷的戲份。”那是一個格外陽光的角色,開朗灑脫,沒有半點陰霾。

他饒有興味地看著我,笑說:“第一,我們這次選人,主要還是為了定下女主角;第二,作為一個合格的演員,無論什麼情況都應該會演不是嗎?還有,這第三——”他用一種專業品鑑的態度從頭至尾地打量我,緊接著做出判斷,“我從你身上看不出絲毫的喜劇氣質,也沒有活潑的感覺。你不適合演女二的,相信我。還有沒有什麼問題?”

“那……可以藉助眼藥水來演嗎?”為了以防萬一,我總是隨身在口袋裡備著一小瓶眼藥水。

他微微皺眉了,表情嚴肅,不過語氣依舊是輕柔的:“這可不像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會問出來的問題。難道沒有眼藥水,你就演不了戲嗎?”

“梁導,林喚她是天生的淚腺受損,沒有眼藥水她哭不出來。”一旁的孟吟插話進來,語氣中透露著不耐煩。

“哭戲?誰說要演哭戲?失戀就一定會哭嗎?悲傷一定要用眼淚來表達嗎?”他攤開手,彷彿在做學術研討般連連追問。

“我沒有問題了。”我低下頭快速說道。我不想再耽誤大家的時間了,後面還有幾十個同學在等待。

“好,開始。”

導演一聲令下,我和孟吟都立刻進入情境。由於場地的原因,我們只能原地走著,假裝在前行。沒過幾秒,我聽到了孟吟的啜泣聲,聲聲如訴。她最擅長這種戲份,眼淚說來就來,是老師口中“天生會表演”的人,長得也是纖弱文雅,楚楚可人。難怪……難怪高潯會喜歡她。

被她的哭聲干擾著,我完全進入不了狀態。腦子裡轟的一聲,頻頻閃現出孟吟和高潯相處的場景。那個時候高潯要拍一部悲劇愛情短片,雖然他曾經允諾過,會讓我當他一輩子的女主角。可是裡面哭戲太多,我根本沒辦法勝任,只好拜託了孟吟來演。

他給她講戲,為她示範,糾正她的錯誤發音,矯正她的每一個姿勢角度……他們之間很有默契,她總能很快地領悟他的意思。這一切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裡,卻一直自欺欺人地假裝沒什麼——導演和演員之間不都需要這樣的互動嘛。

直到殺青後的沒幾天,被我無意中撞見他們相擁在一起,孟吟不知為了什麼在啜泣,高潯則輕柔、緩慢地撫摸著她的頭頂,以撫慰愛人的姿態……

過去的事仍歷歷在目,回憶造成的那種窒息感再次向我襲來。我走不下去了,全身都繃得緊緊的。我不得不靠著牆根坐下來,把前額抵在膝蓋上,雙臂抱著腿,後背緊緊貼住冰涼的牆壁。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緊縮,情緒到了崩潰的臨界點。沒有眼淚,但是每一根神經都在痛。

就在這個時候,梁為喊了“停”。

我彷彿一下子被召喚回現實,頭腦逐漸清醒起來。似有灼灼目光投射在我的身上,一抬頭,正對上樑為凝視我的眼睛。那種聚焦的程度,就像是要把我完全看穿。

片刻,他才開口:“林喚,你沒有哭,甚至埋著頭不讓我們看到你的臉。可是你發白的手指骨節,你涼鞋裡露出來的蜷縮的腳趾,你全身緊繃的肌肉,你身體的每一處都在演繹一種情緒的極致。”

為了顯得不那麼嚴肅,他甚至抿嘴笑了笑,“真奇怪,沒有眼淚,但情緒飽滿。你的表演超出了我的預期,也許……你沒有在演?”他抬著眉,以一種玩味的神情看著我,然而並不是要我作答。

另一側,孟吟的臉上還掛著淚,等待著他的評價。而他最終只是溫和地說,“好了,謝謝你們。”

孟吟側過臉來看我,神色中混雜著難以置信和一絲絲妒意。

也難怪,連我都覺得訝異,這場無心插柳的“表演”竟會給梁大導演留下如此印象,得到他這等高度的肯定。他說話的聲音那麼輕、那麼慢,但孟吟和我,以及在場的所有人,我們都知道這些話的分量,以及它很有可能預示著什麼。

2

試鏡之後的第三天,我接到了梁為親自打來的電話,他告訴我,我得到了那個角色。

《情人話》大約一個月之後開拍,我向學校請了假,搬到劇組來住。我自知在校的表演課成績只算中等,又毫無拍戲經驗,於是每天拍攝之前都會在臥室裡對著落地鏡練習很長時間的臺詞和表演技法。一開始還是一直NG,我很沮喪,覺得自己拖慢了整個劇組的進度,浪費了大家的時間和這部戲的經費。

好在導演從不罵人,他只是叫停,然後拿著劇本走過來與我分析人物的心理狀態。他一再對我說:“林喚,把你的自我收起來。你現在是劇中人晚晚,你要用她的姿態與腔調來說話、走路。去感受她、理解她、想象她,最後,成為她。”

梁為看出來我的緊張。有一天一場戲NG太多次,這場戲實際很簡單,就是晚晚清晨起床後從伸懶腰到洗漱的一串動作。但我就是演不好,按照梁導的話說:我的雙肩始終沒有放鬆下來,我的後背是僵直的。

他再一次喊“Cut”,然後說“休息一會兒”。緊接著,他把我叫了過去,我以為他要對我訓話,整個人更緊張了,低著頭畏畏縮縮的。

誰知道梁為笑了,他看著我說:“你不會以為我要罵你吧。”

我心想這個人的眼睛真是毒,連心裡想什麼都會被他看透。

“如果想要紓解情緒,你會用什麼方法?”他突兀地問道。

我愣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如實告訴他:“長時間地快走。”

他點了點頭,隨即起身,對我說:“我們沿著後面的林蔭小路走,走到你放鬆為止。”說罷轉身,徑自大步走了出去,見我沒有跟上,又轉過頭來看我,招手說,“傻愣著幹什麼,來啊。”

我連忙一路小跑追上去。

狹長的林蔭路上,我們在斑駁的憧憧樹影中穿行,步速非常快,沒多一會兒就出汗了;兩個人都不說話,卻能清晰地聽見對方微微帶喘的呼吸聲,以及腳步踩碎幹樹葉的脆響。迎著晨間稀薄的日光,我逐漸感覺到整個人被打開了,身上旋緊的螺絲一一鬆懈下來。於是自然而然地停下來,和梁為一起返回片場,繼續拍戲。

之後,但凡再遇上我進入不了狀態的情況,梁為就會拉我出去快走。

我忍不住將自身的小秘密告訴他:“只要受了委屈,或是心裡很難過很難過的時候,我就會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流汗。因為流不出眼淚,只好把想流的眼淚變成汗水宣洩出來。”

他又用那種深不見底的目光看著我,嘴唇動了動,又閉上,欲言又止的樣子。

在平日的拍戲之餘,除了和他一起快步走,我還喜歡跑到剪輯室裡去看白天大家工作的成果。

《情人話》裡有很多悲傷的片段,梁為卻從不准我借用眼藥水。所以我一直都很好奇,出來的效果會是什麼樣?

當梁為播放給我看的時候,我竟一下子被震撼住了——攝像師通常都不是直接拍我的臉,而是在他的指導之下,將鏡頭對準我微微彎起的後脖頸,或是被咬住的下唇,又或是變得拖沓沉重的腳步……經過一番剪輯,它們呈現出一種獨屬於“晚晚”的所謂氣場,如此富有感覺。

梁為說:“一個人的手、腳、背影、衣服……它們都在以自己的姿態表達情緒,通常會比眼淚更有表現力。”

我看著他,終於明白了高潯為何曾那樣崇拜他。他是最“看得見”細節的人,是最擅長把握人心的人。

也許是我和梁為單獨待在剪輯室裡的時間太長,抑或是在外走步太久,總之,在我尚無知無覺的時候,緋聞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

先是學院的同學打電話給我,問我報紙上的八卦新聞是不是真的。我一頭霧水地問:“什麼新聞啊?”

“你還不知道?呃……前天的報紙上有你和梁為……哎,你還是自己去看吧。”那頭掛了電話。

我知道場記有看報紙的習慣,每天過期的就扔進雜物房裡,於是我立刻跑進雜物房去翻找前天的報紙。

找到了,娛樂版頭條,標題是“梁為私會新片女主角”,下面附了一張不知何時被拍下的兩人在竹林間走的照片。

當天拍戲的時候,我因為心緒不寧而頻頻出錯。梁為提議說:“出去走走吧,帶上外套,外面有點涼。”而我回絕了。

梁為用那洞悉人心的眼神看著我,馬上猜到了緣由,他既沒有像我一樣的憤然,也並不給予安慰,而只是輕輕說了一句話:“林喚,要做專業演員,就得學會不受外界的影響。”

我告訴他我會盡量的,可是最終,我還是沒能做到。

幾天後的一日,午休時間,我走進臨時用作休息室的一間屋內。剛一進門就聽見演員俞玥用一種尖酸刻薄的口吻在跟她的助理Sammy議論說:“他們之間的事即使媒體不報導,大家也早就心知肚明啦。像她這種連哭戲都沒法兒拍的人,居然還能接到梁為的戲,還能有什麼解釋呢?小小年紀,沒想到這麼有手段。”

俞玥是資深藝人,從業數十年,作品頗豐。我在片場一直很尊敬她,然而此刻我被她的話徹底激怒了——她不僅侮辱了我,也侮辱了梁為的人格。我徑直走到她的面前,拿起她放在茶几上的咖啡,猛地衝她潑了過去。

俞玥發出一聲尖叫,等隨即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之後,她捂著臉哭了起來。而Sammy則怔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

俞玥的哭聲很快引來了其他的工作人員,其中也包括梁為。他們只看到她的頭髮上、精緻的面容上,以及前襟上都沾滿了褐色的液體,整個人狼狽不堪;他們只看到她坐在沙發上顫抖著哭泣,好似遭遇了天大的委屈。哦,他們還看到,我冷冷地站在一旁瞪著受害者,像個標準的行兇者。

我能從每個人的表情中看出來,他們的心裡已經有了判斷,只是誰也不願意站出來做“打抱不平”的出頭鳥。過了幾秒,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梁為,指望他能說點什麼來打破僵局。而我也直視他,很想知道接下來他會怎樣做。

他會相信我嗎?還是像其他人一樣,覺得流淚的才是弱者?

其實在很小的時候,我就已經習慣了被誤解——別人家的小孩摔了跤,會被媽媽抱在懷裡哄,而我卻只能得到一句“不疼吧”;和別人打架,明明是自己傷得比較重,但只要對方哭了,老師或者對方的家長就會要求我道歉……

我早就學會了不去在意別人的評判,可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我執著地望著梁為,隱隱地害怕他會劈頭蓋臉地指責:“林喚,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好事!”

但沒有,他還是用輕緩的口氣說:“Sammy,你帶俞玥去洗一洗,換件衣服。大家散了吧,下午晚兩個小時拍攝。”然後又轉過頭對我說,“林喚,你跟我來。”

我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會兒,直到離開片場有一段距離了,他才停下來。我以為他或許要先問問事情發生的緣由,可是他看著我說:“林喚,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我知道你不是一個有攻擊性的人。我能感覺到你的心情很不好,想哭但哭不出來……是不是很難受?”

他頓了頓,見我還是不聲不響的,又說,“林喚,我們去走走,出出汗。”

這回沒等我拒絕,他不由分說地拉起了我的手。剎那間,腦袋裡轟的一聲,眼前一片空白,只感到細細密密的感動滲進了我的血液,在血管中四處湧動。

3

四個月後,《情人話》殺青。又過一個月,後期製作也全部完成了。首映式特別邀請了我們電影學院的同學,孟吟沒有來。而十分意外地,我在最後一排的位子上看見了高潯。

首映式中有一個環節是播放片花,“晚晚”出現在了大部分的鏡頭裡。我坐在梁為旁邊、第一排的中間位置,看著大螢幕上的自己,無限感慨。當初去應選梁為新戲的角色,只是執著地想要祭奠一段逝去的戀情。而現在,仍是和高潯同處一堂看著梁為的片子,然而彼此之間卻已隔著數排的距離。

片花放完了,在燈光亮起之前,我轉過頭,偷偷瞥了一眼最後排,高潯的那個位置已經空了。但是這一次,我的心裡並沒有因為他的離開而引起絲毫波瀾。我十分平靜地和梁為以及其他主演一起上臺,接受記者的採訪。

不出所料地,有記者問到了我和梁為的關係。就在我緊張地擰著話筒不知所措的時候,梁為及時地擋在我的前面,把話題轉向了別處。

首映式最終圓滿結束。散場前,梁為悄悄地在我耳邊說,他明天就要回紐約了,希望我能去送機。

我知道他的家在紐約,除了拍戲的時候需要四處跑,其他的時間,他一直都是待在紐約的。他這次回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也許,他會休息很久再回來導戲。更也許,他的下一部片子就不是找我做女主角了呢。

我答應他,我會去送機。

翌日,在機場裡,我比預定的時間早到,卻發現他已經等在那兒了。他把行李箱做了託運,只隨身揹著一個雙肩包。他站在我的面前,從包裡掏出來一串深藍的青金石手鍊。

那般眼熟,我立刻認出來這是演戲時我曾佩戴過的,是《情人話》裡男主角送給晚晚的定情信物。它並不是隨便找來的一個道具,而是從珠寶店借來的上品。

梁為將它套在我的手腕上,說:“我特地回到那家店,找回了它。給你留個紀念吧。”說完,他靜靜地看著我,眼睛亮亮的,像一汪深潭。他的嘴唇動了動,卻並沒有發出聲音。再一次地,他欲言又止了。

我鄭重地對他說了聲“保重”,他才終於轉身走向安檢。

我呆呆地原地,低頭凝視那串純正、濃豔的深藍,彷彿在凝視著一片海。驀地,有一滴晶瑩的液體砸在了海面上。

此時,周圍的腳步聲越來越嘈雜。有人靠近、圍攏過來,高聲喊著:“晚晚?你是不是晚晚?《情人話》裡的晚晚!“他們驚叫著:“呀,你怎麼在哭?”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流淚,大顆的淚珠掉落在青金石上,使寶石熠熠發亮。

又有一個熟悉的腳步聲靠近過來,我抬起頭,竟看見梁為又回來了。他穿過越來越密集的人群,徑直走向我。就在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他驀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帶著我衝出洶湧的人潮,一路向前。

我們跑出了機場,跑出了機場路,直到感覺安全了才停下來。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問:“為什麼又跑回來?”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答:“忘了問你一句話——能不能跟我一起走?”(原題:《不會流淚的人》,作者:?延深。本文出自趣頭條作者每天讀點故事(微訊號:每天讀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