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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故事大智慧】十一月,我們在和樂街看見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十一月快要結束

十二月就要來臨

媽媽說,該去看你了,十一月,無法讓人不想起你。秋天死於冬季,而你消失在那個秋天。

從和樂街出來,路上很冷,行人稀少。道路兩旁的飯店半張著眼,用渙散的目光打量著過往的行人。施工的機器還在不知疲倦地工作,他們沒有聽覺,所以那些轟隆隆的聲響不會讓他們感到厭煩。

叮叮叮!遠處的電車似乎快要進站,冰冷的車身連同軌道一起,即將橫穿郫縣南門的心臟。抬頭望去,被一大圈霓虹燈管裝飾的電信大樓閃著藍綠的光,看起來像一個很假的時空隧道。

那曾是整個郫縣最高的建築,我和你一起數過,從上到下有十二個窗戶,所以一共應該是十二層。現在,那些小小的窗戶在黑暗和寒冷裡,通通閉上了眼睛。

2014年以後,彷彿到處都是摩天的建築,而我再沒有去數的興趣,它們是別的小孩的故事了。我可鄙的計數能力,只能勉強用來記住你在墓園的位置,X排Y列,X Y隨季節的更替和疾病的流行不斷變化,至今已成倍增長。

媽媽說,她已經快找不到你了。但她打算明天就去看你。

明天是一個很溫暖的詞語,彷彿過了今晚,一切就會好起來,天氣不會再冷,想見的人可以再見。

那麼,明天。

回到家繼續看介紹古希臘神話的影片,翻出好久不用的本子打算寫寫筆記。封皮是白晝交替時天空的顏色,月亮沉在淺淺的灰黑色裡,旁邊是一隻白貓的側影。

本子中間印著幾行全是大寫的英文,我習慣先把它們轉成小寫,然後再機械翻譯,拼出來是:

TheChildrenWho catchTheStarry night

捕捉星空的孩子。

影片快結束的時候,王逸群教授講了一個米達斯國王的故事。說在小亞細亞這個地方,有一位國王叫米達斯,因為觸怒了神靈,所以受到懲罰,長出了一雙驢耳朵。他害怕這件事有損國王的威嚴,於是用緞帶緊緊包住自己的腦袋,並下令處死了所有知情的人……

王教授說,這個故事寫的漂亮幽奇,但我沒有繼續聽下去,因為我早已知道故事的結局,在幼年看的那本童話書裡——國王為了尊嚴死死地守著這個秘密,直到一個春天來臨。人們吹著從樹上摘下新鮮葉片,所有的葉片都發出同一種聲音:國王長著驢耳朵……

書是在地攤上買的,花了你十個一角的硬幣,裡面除了長驢耳朵的國王,還有白雪公主和美人魚。

我是在你賣菜的三輪車上看完第一遍的,而後又不知看了多少遍。或許我還興致勃勃地讀過給你聽——那時的我還是個喜歡大聲朗誦並且表演慾極強的孩子。你賣的青菜或許還做過我的驢耳朵。

我用了那麼多的或許,或許,那是你第一次開始注視著我讀書,並且面帶微笑。

最後一次則是在2014年的夏天。

2014年夏天,我高中畢業,迎來了第一個無所事事的漫長暑假。似乎是為了治療我的無所事事,小區外面竟然冒出了一間社群圖書室,夾在富樂超市和晨光老年活動中心之間,小小的,沒有什麼存在感。

儘管如此,在這樣的城鄉結合部,圖書室這樣的東西還是見所未見。於是我便常常和你一起去看書。書和漢字一樣,對你來說是極其陌生的東西,所以更準確地說,是你陪著我看書。

我想到七歲或是更小一點的時候,你帶我回山上的老家。在城北汽車站,你讓我去找一輛寫著“竹篙”的大巴車。我興奮地找到了。你很開心,從布袋子裡摸出一個蛋糕給我,然後無比信任地跟著我上了車。

一座座山過去,我在車上吃蛋糕,吃橘子,吃酸辣粉,吃來肚皮脹圓瞌睡都來了。然後我趴在你腿上,說,以後我教你認字好不好?

眾所周知,翻看以前的筆記有時是件危險的事,你會對自己的記憶力甚至自己這個人本身產生強烈的懷疑。

筆記顯示,那個夏天,除了《秋天死於冬季》《千年悖論》外,我還看了一大堆亂七八糟已經不知道名字的書,留下了大篇大篇零碎的摘抄和不知所云的感想。

有一頁很特別,除了摘抄外還貼著一張插圖,上面畫著一隻側坐的兔子,穿著白色花邊禮服,眼神傲慢。

筆記本上這樣記錄著:

2014。7。24

小瓷兔愛德華。

從前有一隻小兔子被一個小女孩愛著,但是此時他的心卻是冰冷的,感受不到阿比林的愛。

在一次海上旅程中,小兔子掉到船外,開始了他的奇妙之旅。

在那場旅程中,再傲驕的自尊都會變得謙卑,再華美的外表都會變得骯髒,再高貴的人格都會受到賤踏,再堅毅的性格都會感到孤獨……

從前有隻小兔子愛著一個小女孩並眼看著她死去。

那隻小兔子發誓再也不會犯愛的錯誤。

最後旅程結束,愛德華回到了阿比林的懷抱,故事有了幸福的結局。

從前,奇妙的從前,有隻小兔子找到了回家的路。

你屬兔,但在這個故事裡,我更像愛德華。我的旅程,從發現你藏起來的鴉膽子口服液開始。

那段時間,所有的人都在假裝。裝作毫不知情,裝作查無此事。可是斷斷續續的咳嗽聲總是在提醒什麼,於是我們集體失聰。但誰都知道,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在悄悄漫延。

圖書室裡有假想的平靜,因而成了回憶最多的地方。你喜歡坐在右邊靠外的角落裡,帶一個銀色的保溫杯,外面套著深藍色的杯套,是你很久之前勾的。

翻頁的間隙,我會抬頭看你,有時你在打盹,青黃的手抵在下巴上面;有時在小口地喝水,杯子蓋上時會有輕脆的金屬碰撞的聲音。

而更多的時候你只是靜靜地看著我。或許,我又要用到或許,和第一次注視我看書一樣,面帶微笑。

你是唯一一個喜歡陪我看書的人,那是最後一個你陪我看書的夏天。

你是媽媽的媽媽,是我努力想要紀念和忘記的人。

我們在那年的十月告別,彼此擁抱著,說了好多再見,一定要再見。

但從那個夏天過後的十一月起,整整七年,我沒有寫過一丁點關於你的東西,也只是偶爾才會想到你。

很久之後我讀到一篇文章,顏歌的《十一月葬》

在最後一段,她寫道:

那是我人生中最為快樂無憂的時光,就像這些故事是我現在和以後的所有故事中最為純粹和美麗的那樣。現在,無論是他們、它們、還是她,都不會再回來了。

所有的一切,都必然被埋葬在早已經流失的黑色時光和潔淨的眼神中,只剩下冰冷華美的墳墓,像高高的王座般,讓你,讓我,所有曾經愛過這些的人,去永遠遙遠地紀念了。

現在是2020年的十一月,小兔子回到了家,和爸爸媽媽生活在一起。不鬧脾氣也不再任性,雖然她的阿比林早已遠去。

晚上她和媽媽去吃了熱騰騰的串串,喝了一杯芋圓奶茶。然後她們從和樂街出發,走過書院街,路過郫縣一中和南興巷,看到了十二層的電信大樓和七年前還只是概念的電車,接著和電車一樣穿過南門十字路口,順著何公路,一路走回了家。

十一月快要結束,十二月就要來臨。明天,媽媽會去看你,而我會回到學校,繼續教一年級的小朋友們念:田力男,小大尖,雙木林,日月明……

他們大概六七歲的年紀,牙齒細小,瞳仁烏黑,念字的時候眼裡會有因為興奮而發出的明亮的光。在那樣的目光裡,我彷彿得到救贖一般,完成著自己的諾言。

日月明,明亮的明。

日月明,明天的明。

——2020。11。26

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