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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兒泌尿外科的“發源地”:不放過一例疑難重症,做最純粹的醫生

【科室檔案】

排名:

2020年度中國醫院排行榜(復旦版)全國專科聲譽排名,北京兒童醫院小兒外科位居第一。

組建:

北京兒童醫院現有17個外科科室,泌尿外科是其中之一。1972年,黃澄如教授帶著學生白繼武和梁若馨,在北京兒童醫院成立泌尿外科,這也是國內最早的小兒泌尿專業。

配置:

23名醫生,20多位碩博研究生,床位由最初的11張增加至如今62張。

著作:

出版的國內第一部小兒泌尿外科專著《小兒泌尿外科學》成為眾多小兒泌尿外科醫生的參考寶典,2006年又出版《實用小兒泌尿外科學》,撰寫黃家駟《外科學》、吳階平《泌尿外科學》、張金哲《小兒外科學》等多部外科學專著中小兒泌尿外科章節。在包括美國《新英格蘭醫學雜誌》在內的國內外核心期刊發表論文數百篇,已完成或正在完成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等多項科研專案。

早晨7點不到,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兒童醫院泌尿外科病房裡,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們已經提前上崗。未到上班時間就提前查房,既是讓準備做手術的患兒少餓一會兒,也是想每天能多做點兒手術。作為我國小兒泌尿外科的“發源地”,這裡恐怕是全國最忙的小兒泌尿外科,年手術量已超3000臺。

不放過一例疑難重症,不小覷任何普通小病,不要錦旗、拒收紅包,用最低花費求最好的治療效果,一脈相承的風清氣正與妙手仁心,他們以懸壺濟世的情懷執起手術刀,為患兒修補生命。

每週一次的科室大查房,專門為討論疑難重症病例而設立。

每週四的科室大查房,50年來從未中斷過

與成人不同,孩子存在各種泌尿系統畸形、腫瘤等問題。上世紀70年代以前,以成人為主的泌尿外科面對小兒泌尿系統疾病時,經常事倍功半,甚至會發生一些難以彌補的錯誤。隨著醫療技術的發展,小兒泌尿外科逐漸受到重視。1972年7月,在吳階平院士、張金哲院士、孫昌惕教授、吳文斌教授的關心幫助下,黃澄如教授帶著學生白繼武和梁若馨,在北京兒童醫院成立小兒泌尿外科,成為國內最早的小兒泌尿專業。

為發展小兒泌尿外科專業,上世紀80年代,57歲的黃澄如教授走出國門,前往澳大利亞墨爾本進修一年,帶回很多先進的技術和經驗。此後,北京兒童醫院泌尿外科快速發展,逐步跟國際接軌。經過50年的發展,這裡已經成為全國最大、技術實力最強的小兒泌尿外科專業組。

每週四是泌尿外科每週一次的科室大查房,專門為討論住院或門診的疑難重症病例而設立。50年來,這一傳統從未中斷。與電視中一堆醫生走進病房查房不同,這裡的大查房並不對患兒及家屬開放,而是醫生們的專業大討論。在其中的提問式大查房中,每一個被提問的醫生,經常被黃澄如教授問得渾身冒汗,如坐針氈。也正是在這樣充滿“壓迫感”的學習氛圍中,錘鍊出孫寧、張濰平、宋宏程等一大批專業領軍人物。

“黃澄如教授曾說,我們科是中國小兒泌尿外科患兒的最後一站,不管之前是做壞的還是被拒收的疑難重症,從來不拒絕。”北京兒童醫院泌尿外科主任張濰平說得輕描淡寫,這背後不為人知的卻是一個又一個驚心動魄的手術經歷。

讓張濰平印象最深的,是上世紀90年代末接診的一名兩三歲的雙腎胎兒橫紋肌瘤型腎母細胞瘤患兒,在很多家醫院都被判“死刑”。收治進北京兒童醫院泌尿外科時,孩子體內腫瘤長得非常快,幾乎無法呼吸,也不能進食。

在所有人都覺得不可能治的情況下,黃澄如教授卻提出,當天手術。“我和白繼武大夫、梁若馨大夫都是反對的,孫寧儘管沒說話,心裡卻也打鼓。要真做手術,孩子可能會死在手術檯上,外科大夫特別忌諱。”再次回憶,張濰平的腦海中依然能浮現出當時的場景。

手術前,醫生和麻醉師跟家長交代,手術風險特別大,孩子可能下不來手術檯。家長說:“做吧,孩子沒有我也認了,交給黃教授了。”孩子被推往手術室的那一路,張濰平和其他幾名大夫一直跟在黃澄如教授的身後。“老太太走得特別快,通往手術室的兩邊都是醫生和護士,所有人都在勸老太太別做了,她頭也不回地往裡走,我也只好趕緊進去。”張濰平說。

手術室內,當時年紀尚輕的張濰平,只在一旁負責拍照記錄,腹腔被開啟的那一刻,他看到的只有腫瘤,臟器被巨大的腫瘤遮擋。這一次手術,黃澄如順利剝離了一側腎臟腫瘤。此後又進行了第二次手術,為孩子切除掉另一側腫瘤。這個曾被多家醫院判“死刑”的孩子,奇蹟般地活了下來。“現在,那孩子估計二三十歲了吧。這個手術開創了一個先河,之後多重的孩子我們都敢接,而且還開始嘗試保留腎臟的腫瘤剜除術,儘可能地為孩子保留腎臟。”張濰平的言語中,透著滿滿的自信。

小兒泌尿外科醫生的辦公室裡,不掛一面錦旗。

科室“家風”:嚴謹治學、做最純粹的醫生

外科醫生面臨挑戰時做出的每一次勇敢嘗試,其實是建立在紮實的基本功之上。作為北京兒童醫院泌尿外科的靈魂人物,黃澄如教授的為人處世之風,定格了這個科室的整體“家風”:嚴謹治學、做最純粹的醫生。在張濰平的描述裡,他對黃澄如的稱呼有黃頭、黃教授、老太太、老師,不用掰手指頭算也知道,和黃澄如在一起的時間,遠超過家人。

“《亮劍》中有這樣一句話‘一支部隊也是有氣質和性格的,而這種氣質和性格是和首任的軍事主管有關,他的性格強悍,這支部隊就強悍,就嗷嗷叫,部隊就有了靈魂。’可以說,黃頭的風格,對我們團隊影響是最大的。”在張濰平看來,這位亦師亦友亦母的老太太,風格就是純粹,在一些人眼裡,甚至會覺得“怪”。“簡單得如一張白紙,眼裡只有病人。今天看來很多被稱讚為高尚的事兒,在她這兒就是本應如此。把孩子的病治好了,那是應該的,為什麼要宣傳?病人來住院治病,該交的錢已經交了,為什麼還要塞紅包?”張濰平說,不管是億萬富翁還是一貧如洗,在她眼裡,就只是病人,關鍵是治好病,其他事一概不沾。

在這個享譽全國的科室裡,每天都擠滿了慕名而來的患兒,但在醫生們的門診、辦公室裡,卻不見一面錦旗。“不能掛,一掛就跟風,一面錦旗兩三百塊錢,還不如把錢省下來給孩子買營養品。”11年前,黃澄如的另一個學生——北京兒童醫院泌尿外科前任主任、現任外科教研室名譽主任孫寧就曾跟新京報記者強調,孩子痊癒,就是對醫生最大的獎賞,醫患關係最根本的就是“信任”,是醫生,就要替孩子的長遠考慮。

在教學上,黃澄如是出了名的嚴。“很少見這樣的老師,對學生太狠了,治學非常嚴謹,不許造假,罵起人來毫不留情。”回憶起老師的嚴厲,張濰平甚至有些哭笑不得,他曾眼瞅著白繼武和梁若馨兩位老前輩被罵哭,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週四把你臭罵一頓,週五她就忘了,我這情緒還沒過去呢,她就叫著我去八一湖裡游泳了。”張濰平笑著說,80歲以前,老師幾乎從不夸人,80歲以後,她卻成了科室年輕醫生眼裡慈祥的老太太。

2020年7月,94歲高齡的黃澄如去世。在還能走動道兒的時候,這位頭髮花白、微微駝背的耄耋老人,依然會參與臨床工作,每週都加入到疑難病例的討論中。指了指辦公室大桌盡頭的一把椅子,張濰平笑著說:“這就是那個被提問醫生接受‘審判’的位置,特刺激,逼得人不得不提前看書準備,這是一個大家共同進步的過程。黃教授90多歲了還在看書,她說,不看就落伍了。”

正是這樣嚴厲而純粹的老師,帶出的學生一脈相承。身為科室主任,張濰平對科室成員的管理也頗為嚴格。性格隨和、風趣幽默的他,一旦遇到專業相關的事,絕對說一不二,用年輕醫生的話來說,科室的管理就像“軍事化管理”,一旦命令下達,那就是死命令,必須按期執行,絕不寬容,這也督促著科室成員不斷嚴格要求自己,提升自我造詣。

醫生與患兒家屬溝通病情。

“不該做的手術絕對不做,哪怕病床空著”

從中國小兒泌尿外科剛起步,到如今對各種小兒泌尿生殖系疾病的診斷和治療達到國內領先、國際先進水平,張濰平主任自豪地說:“小兒泌尿外科很多病的診療基礎,都是我們打下的。”在小兒尿道外傷、尿道下裂、腎臟腫瘤等多病種手術中,北京兒童醫院泌尿外科走出了自己的特色之路。

以尿道外傷為例,因為車禍交通事故造成骨盆骨折撞斷尿道的外傷,國際上力主延期手術,醫生需先給患兒進行膀胱造瘻排尿,半年後再行修復手術。張濰平主任解釋,如果延期手術,就意味著要進行兩次手術,經濟負擔大。而且患兒帶著造瘻管生活不方便,陳舊外傷手術也很難做。

從患兒及其家庭的角度出發,黃澄如教授和孫寧教授在上世紀90年代開始嘗試做尿道外傷急診手術,希望摸索出一種更好的手術方法,一次解決患兒問題。“效果出乎意料得好,出血少,而且比陳舊外傷更好做,孩子也不用長期帶造瘻管,不管從經濟上還是減輕痛苦上,都能幫助孩子及其家庭。”張濰平主任說。積累了豐富的尿道外傷急診手術經驗後,北京兒童醫院泌尿外科先後於2006年、2010年分別在英國小兒外科學術會議、美國泌尿外科年會投稿,均被選為作大會發言。“在這種會議和年會上投稿被錄用,還能作大會發言,非常難。”張濰平的語氣裡充滿自豪。

自此以後,孫寧和張濰平開始全國各地到處飛,將小兒尿道外傷急診修復技術帶到全國各地。“雖然我們倆很累,卻很有成就感。”張濰平說。

尿道下裂是小兒泌尿生殖系統最常見的畸形之一,佔北京兒童醫院泌尿外科病房收治病人數量的1/3-1/2,每年住院手術1000人次以上,是國內收治病人數量最多的科室,尤其重度尿道下裂病例佔很大比例。張濰平介紹,尿道下裂手術方法多達幾十種,他們按照疾病的病種和特點分類,再建立起治療規範,爭取大部分病例一次完成手術修復。透過孫寧、張濰平全國各地演示手術及進修大夫的學習,這一技術很快又在全國鋪開。在泌尿生殖系畸形中尿道下裂個體化治療上,北京兒童醫院泌尿外科已經積累上萬例經驗,一期手術修復成功率達70%以上,且外形美觀。

在腎臟腫瘤治療方面也積累豐富經驗,其中,腎母細胞瘤經手術、化療及放療等一系列綜合治療長期生存率90%以上,橫紋肌肉瘤及睪丸腫瘤也取得滿意效果。

“手術能不做盡量不做,能小做盡量不大做,我們是以病人為中心,不以經濟為中心。”張濰平主任強調,手術規範的建立很重要,確實需要做手術才做,不該做的絕對不做,哪怕病房裡的病床空著。

張濰平說,保持遙遙領先的狀態很難,必須不斷學習,加強管理力度。

做到國內頂尖的同時,仍有居安思危的緊迫感

不僅要忙手術,身為北京兒童醫院泌尿外科第三代“執掌人”的張濰平,還要操心科室的發展及未來。他坦言,都說“富不過三代”,他有成就感,也有失落,“自己握著一手好牌,老覺得沒打好。”在臨床做到國內頂尖水平的同時,張濰平總有著居安思危的緊迫感。他不得不承認,在不斷被同行追趕的這條路上,要保持遙遙領先的狀態很難,必須不斷學習,加強管理力度。好在,泌尿外科又培養出宋宏程、李寧等一批後起之秀,鞏固學術地位。

對科室的基礎研究水平,張濰平有更高的要求。“以前總認為,做臨床的要和大學搞基礎研究的教授去爭課題,挺不公平。近三年來,我的思想也開始轉變,要想獲得個人發展,就需要去推動基礎研究。”張濰平坦言,與國際尖端研究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追趕難度大。基礎研究需要多年積累,幾代人的努力,不論從人力還是從政策上都得下工夫。只要有國際性的專業會議,科室都會參加,每年派人出去學習,也鼓勵有想法的臨床醫生參與基礎研究。

科室開展的尿道下裂病因學研究、包皮血液供應的解剖學研究、尿道下裂修復手術的臨床研究、腎腫瘤病理組織型別、橫紋肌肉瘤多藥耐藥性的研究、神經源性膀胱等下尿路梗阻尿動力學研究等一系列相關研究,對推動臨床工作發展和水平提高發揮了重要作用。

“在陌生的地方‘打仗’,難度肯定大,只能盡力參與,兩位老師這麼大歲數,還在為我們爭取一些比較前沿的科研課題,我們也要做一些努力。”林德富也參與了一些基礎研究,比如研究先天性尿道下裂的原因,是不是由基因突變引起的,如果孕期能夠檢測到這種突變,能否實現優生優育,為疾病防治做貢獻。“主任有這個意識,我們也不會落下。”林德富說。

“孫老師和張老師兩位老將扛著許多研究課題,他們都非常嚴謹,出來的資料一定要真實,踏踏實實做。科研雖然是臨床醫生的短板,但我們也在努力,希望憑藉豐富的診療經驗等多方面,尋找臨床證據。”泌尿外科副主任醫師梁海燕說,全科室成員一直在前進的路上努力,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個科室就是患兒的最後一站。雖然也會遇到無法治癒的患兒,但每個醫生心裡都會有座“墳墓”,那個逝去的病人會讓人牢記一輩子,也會不斷督促自己更加努力前進。

新京報記者 王卡拉 王子誠 攝影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