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陳燦沒想到，關於轉為正式編制的事情，最後和他真正競爭的人會是姜小歌，名額是固定的，其他入選名單，也基本固定了。

這個訊息，陳燦是從攝像老韓那裡得來的。老韓是老攝像，陳燦從進了電視臺就對老韓尊敬有加，經常以晚輩的身份替他跑腿，偶爾扛扛攝像機什麼的。後來聽說老韓是副臺長的表姐夫，陳燦對人家就更好了。

老韓當然對陳燦也不錯，但到底人微言輕，大事兒幫不上陳燦的忙，並且跟副臺長那層關係也不算硬，唯一能給陳燦的，也就是所謂內部訊息。

包括這次臺里根據現在的用工規定，必須轉正一批聘用人員，也是老韓最先告訴陳燦的。

為此，這幾個月陳燦挺拼的，前段關於那場火災事故的現場報道，為了火災中一隻貓，差點把命搭進去……為了後期的連續報道，在臺裡睡了一禮拜。

一向不苟言笑的臺長都表揚了陳燦。

可是陳燦再拼，也拼不過其他幾個人的關係網，就連業務最差的那個小韓，雖然關係不過硬，但人家是富二代，老爸是某檔節目的金主。

沖人家爹砸的錢，也鐵定在轉正名單之列。

然後就是姜小歌了。

姜小歌？

在確定了這件事後，陳燦鬱悶了兩三天，想著，要不要把這事兒告訴姜小歌。

姜小歌當然知道轉正聘用人員的事情，但他們倆是競爭對手的事兒，未必有陳燦清楚。

陳燦覺得，應該說。原因很簡單，姜小歌，是陳燦的女朋友。

關於男女朋友這事兒，臺裡其他人都不知情，否則老韓也未必會告訴陳燦。因為都不太喜歡辦公室戀情，倆人瞞得挺嚴實。

不僅雙方都認可這種關係，並且隔三差五，陳燦會在姜小歌那裡過夜。

半年前，確立戀愛關係後，兩人就一起睡了。

陳燦覺得哪怕不是男女朋友，就衝一起睡了，他也應該告訴姜小歌。

但最終，陳燦還是沒跟姜小歌說。

包括那天晚上，在收到姜小歌微信後，陳燦如常地去跟姜小歌吃了晚飯，又剋制著滿腹心事，儘可能如常地在床上發揮了橫掃千軍的實力，直到最後姜小歌窩在他胳膊彎裡睡著了。

陳燦，也沒說。

好幾次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了。陳燦害怕如果他說出來，姜小歌問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陳燦就會無話可說。

2

這件事，陳燦是真不知道怎麼辦。陳燦也反覆掂對過，作為男人，他如果愛這個女人，或者有點兒男人氣概，他就可以選擇退出，把機會給姜小歌，陳燦自己，要麼繼續等待，要麼跳槽，謀其他生路。

可是，陳燦捨不得，原因很多。

一是留在電視臺是陳燦的理想，他從小就想幹這個。另外，其他生路也不好謀。當初他來實習了大半年，啥活兒都幹，包括打掃衛生，才終於從實習生轉成了聘用工，前期付出太大了。

還有，陳燦家境不好，從大二開始家裡基本就不供他了，陳燦是靠著救助金和打零工才拼下來的，他害怕動盪。

並且，自從進了電視臺，陳燦以前那些根本不把他放眼裡的初高中包括小學同學，都對他另眼相待了。市電視臺的大記者，說出來都夠唬人，陳燦不說，人家也不知道編制這事兒。

這是男人的面子，陳燦覺得丟不起。

如果再離開電視臺，陳燦覺得簡直跟整個人生都沒法交代。

總之，反反覆覆想了又想，陳燦，到底沒跟姜小歌說。

開始沒說，後面也就不好說了。

姜小歌應該不知道這個小而殘酷的內幕，陳燦用自己心裡的鬼窺視了姜小歌好幾天，她才是真正地一切如常，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但即使沒說，陳燦還是糾結的，尤其老韓好心地跟陳燦分析了一下姜小歌的競爭力後，陳燦就糾結得更厲害了。

並且，由起初要不要告不告訴姜小歌的糾結，轉為了一種複雜的……情緒。因為跟姜小歌對立，陳燦並沒有贏的把握。就算他不發揚愛情中男人的高尚，也未必能勝得過他的女人姜小歌。

姜小歌的競爭力在於，她比陳燦早進電視臺一年多，有更長久的工作時間，這點在關鍵時刻很重要。按資排輩，哪個單位都講這個。

另外，姜小歌雖然做的是一檔無關痛癢的情感節目，但業務能力不錯，形象更好。

基本臺里人都知道，姜小歌之所以沒成為當紅女主播，一是跟陳燦差不多，家境不好，小地方出來的，沒人際關係。

還有就是姜小歌死心眼，抗拒潛規則。否則就憑姜小歌那張臉，隨便抱條大腿也早就上位了。

而當初陳燦迷戀上姜小歌的，也正是這一點吧，她的出淤泥而不染，她的自命清高。

別人覺得她傻，陳燦覺得她貴重。並且用這份懂得的心，追到了貌似根本不可能追到的姜小歌，陳燦也由此驗證了姜小歌不是那種貪慕名利的物質女人。

否則，她不會選擇跟他陳燦好。

所以姜小歌在陳燦心裡，一度是很重的，卻沒想到，生活最後把他跟姜小歌逼到了死角，要決一勝負。

陳燦第一次真實感覺到了人生的狗血。

3

再跟姜小歌一起，陳燦心裡變得微妙起來。

因為不知實情，很多時候陳燦不提，姜小歌反倒會叮囑陳燦這段時間的工作要如何上心，也提醒他別太冒進，別在報道事件時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要有業績，也要安全。

姜小歌的意思是……齊頭並進，他們應該可以把其他幾個業務一般的競爭對手打下去。

這讓陳燦有時候有些無法面對姜小歌，尤其，在姜小歌身上的時候，陳燦終於開始出現，力不從心的無奈。

一邊睡一個女人，一邊騙著她的那種感覺並不好。

於是藉口忙，陳燦不動聲色減少了跟姜小歌幽會的次數，由每週兩到三次，減少到一次，或者乾脆一次都沒有。

反正陳燦確實忙，姜小歌也是知道的。

並且這段時間，姜小歌也忙。她跟陳燦說，她跟臺裡提過了，把那檔節目改進一下，提議被班子接納，姜小歌開始拿方案了。

不拼顏值的姜小歌，也有實力可拼，這點兒她還是自信的。

但姜小歌越自信，陳燦就越無措。只能是他們中間的一個，如果姜小歌贏了，陳燦就得捲鋪蓋滾蛋——以前還可以有各種名目的合同工之類，但新規下來，這些名目好像不允許了，也是臺裡這次大手筆一轉轉一批的原因。

想想可能捲鋪蓋滾蛋，陳燦後背都是涼的。

那種涼……陳燦衡量來衡量去，真的比可能失去姜小歌涼得多。

再說，如果他失去了這份工作，也未見得，不會失去姜小歌。

姜小歌再不勢利，彼此身份也有了懸殊，在一起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不能落敗的理由，陳燦一下給自己找足了。

陳燦知道，不管為了什麼，他都不能敗給姜小歌，更不能讓。

老韓也是這麼跟陳燦說的，老韓說，知道你心軟，但現在女的可比男的厲害多了，心軟一軟，沒準就輸了。

老韓說，再者姜小歌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其實不愁找個好工作。

陳燦最後那麼一點點擔憂，也就這麼被老韓說沒了。陳燦覺得，還真是這樣。

4

陳燦開始拼自己的，當然，姜小歌也在拼她的，緊鑼密鼓地做她的改版方案，期間，關於細節，還找陳燦商量了兩次。

陳燦有點震驚，姜小歌的方案做得新穎完善，如果在具體操作之前能拉到個贊助，那麼陳燦就是跑一線累死，估計都幹不過姜小歌。

而那段時間，除了慣常的現場報道，也沒什麼特殊事件發生，能讓陳燦再捨生忘死地去璀璨一回。

陳燦的危機感越來越重。

但好像老天不知怎麼卻幫了陳燦一把。

就在姜小歌的方案萬事俱備，在方案彙報會的那天早上，在所有領導都到齊了準備研究一下姜小歌方案的那個早上，姜小歌竟然缺席了，原本九點半開始的會議，一直到了十一點多，還沒聯絡上姜小歌。

其中還有臺長讓廣告部千辛萬苦跑來的一個意向很大的贊助商。

姜小歌電話關機了。

後來贊助商脾氣上來，拂袖而去，負責接洽的副臺長被碰了一鼻子灰，惱怒得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老韓比陳燦先知道了這事兒，跟陳燦說，姜小歌這次算是把自己弄坑裡爬不上來了。

老韓拍拍陳燦的肩說，還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該你的就是你的。

陳燦訕笑，也沒顧得上多說，從臺裡跑出來，直接去了姜小歌的住處。

陳燦路上也撥了姜小歌電話，她沒接。

用鑰匙開了門，然後陳燦赫然發現，姜小歌竟然還在矇頭大睡。

啥事兒都沒有，姜小歌睡過了頭，手機就在枕頭邊，調了靜音，沒聽見。

等姜小歌爬起來意識到是中午的時候，半天沒說出話，又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陳燦說小歌你怎麼睡那麼死啊？熬夜了？

姜小歌想了半天，說也沒熬太晚，又把方案過了一遍，手機還刻意定了鬧鐘。

陳燦說你這些天太緊張，太累了。

姜小歌則已經欲哭無淚。

半天，陳燦把姜小歌擁在懷裡，陳燦說，沒事兒，還有我呢。

姜小歌在陳燦懷裡腦袋顫顫的，半天沒說出話來。

5

名額終於公佈了。

沒有陳燦，姜小歌則妥妥地，排在了轉正名額的第一位。

陳燦懵逼了。

連內部訊息靈通的老韓都懵逼了，老韓說啥情況啊？

倆人很快就知道了啥情況，姜小歌那個改版的節目，不僅順利改版，並且，跑了的金主，也被拉了回來。

是姜小歌自己拉回來的。

是姜小歌，用自己的青春美貌拉回來的。

因此，姜小歌不僅可以轉正，還當仁不讓地成為了改版後節目主持人的不二人選。

姜小歌把當初不屑用的招數拿出來用了一把，一把就翻了身。

這事兒因為姜小歌沒隱瞞，所以臺裡所有人，幾乎都知道了。

老韓都說，這女人厲害啊，好鋼用在刀刃上，一下子就把你給斬落馬下了。

陳燦沒吭聲，好半天，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裡逼出兩個字：婊子。

但陳燦這倆字還沒來得及落到姜小歌耳朵裡，姜小歌已經給陳燦打了電話，讓他去她那裡拿他的東西。

姜小歌沒等陳燦回答，又說，你如果不想要的話，我就打包扔掉了。

姜小歌說，其實也沒啥值錢的，估計你應該不想要了。

半天，陳燦說，那就扔了吧。

姜小歌說，好。那就扔了。

勝利者的口吻，小人得志的口吻，不在乎的口吻……完全，不再是曾經的姜小歌了。

陳燦終究沒忍住，還是罵了姜小歌，陳燦說，難為你裝了那麼久的白蓮花。

姜小歌說，謝謝誇讚。

陳燦突然就覺得無能為力了，姜小歌明顯是，不要臉了。

陳燦沒能在電視臺留下，老韓也去跟副臺長說了好話——老韓吃過陳燦好多頓飯，覺得還是應該說兩句的。

但於事無補。

陳燦，也覺得實在沒臉留下了。留下來，看著趾高氣揚的姜小歌，那得活得多憋屈。

陳燦便在一個月黑風高夜，收拾了辦公室裡簡單的東西，灰溜溜地走了。

一切重新開始，江湖渺茫，陳燦在那一晚喝醉了後，想死的心都有了。

然後抱著各種不甘，陳燦還是在姜小歌那檔節目開播後，開了電視。

卻出乎意料，主持人，並不是姜小歌。

陳燦還是詢問了老韓，他到底納悶，也盼著，最好是姜小歌那裡又出了什麼岔子。這樣陳燦心裡能舒服些。

但老韓卻告訴陳燦，節目正常，是姜小歌辭職走了。在陳燦離開電視臺之後，姜小歌就遞了辭職報告，聽說是要回去考老家縣裡的公務員。

老韓說，這耍得啥嘛，白白浪費了一個名額，就為了把你擠出去？

老韓說，陳燦你是不是跟姜小歌有仇啊？

6

陳燦沒回答老韓，他答不出來。

陳燦知道，姜小歌必然知道了，那次她因睡過頭而錯過了的最重要的會議，那場讓臺長跳著腳罵人的意外，並不是意外。而是那晚陳燦跟姜小歌一起吃飯的時候，陳燦在姜小歌喝的飲料里加了東西。

可以讓姜小歌至少睡十二個小時以上的東西。

之前陳燦好些天都沒跟姜小歌一起吃晚飯了，那天陳燦跟姜小歌說，慶祝一下她勝利在即。

姜小歌什麼都沒有多想，跟陳燦一起“慶祝”了。

陳燦當時還想，就算他成功了，姜小歌失敗了，離開電視臺，他還是會繼續跟她好下去，會娶她。

他一定會。

這也是陳燦原諒自己做出這種爛事兒的原因。

但還是漏了。

姜小歌當然不傻，就算當時不明白，在知道她和陳燦的競爭真相後，也會明白過來。

然後，以爛制爛，為了報復陳燦，姜小歌不惜放棄底線，讓陳燦陰謀破碎。

所以，他們真的有仇。至少在姜小歌那裡，他已經成了仇人。

只是陳燦沒想到，姜小歌最後會離開，那是她用名聲和底線換來的生活，她卻轉頭放棄了。

好像她付出那麼多，就是為了，報復陳燦。

陳燦突然被一種悲哀感淹沒了。

然後，在無限的悲哀裡，陳燦收到了姜小歌發來的一條微信。

姜小歌說，沒想到區區一個編制，就逼出了我們人性中最難看的一面。只是我在拿到編制後才發現，我並沒有因此獲得想要的快感，用這種姿態攫取的勝利，讓我感到噁心。我不想一直噁心自己，所以我走了。

而現在，我只需要噁心你就夠了。

噁心你，然後，忘記你。

陳燦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把手機放到一邊，輕輕地說，其實，我也噁心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