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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日東宮嫡子,居心甚不可問——“弘皙逆案”始末

乾隆四年(1739年)九月,登基剛剛四年的乾隆帝一改往日裡“寬和、仁厚”的面目,突然發動了對部分皇室宗親的打擊和懲處。乾隆帝以“諸處夤緣,肆行無恥”的含糊罪名,首先拿下了擔任正黃旗滿洲都統兼火器營統領的弘昇,這是乾隆帝即位以來,第一次查辦宗室子弟(弘昇是乾隆帝五叔恆親王允祺長子)。而且,在處置弘昇的諭旨中,乾隆帝還頗有深意的說“伊所諂事之人,朕若宣示於眾,干連都多,而其人亦何以克當。故朕仍盡親親之道,不肯暴揚。此後王公宗室等,當以弘升為戒,力除朋黨之弊,念切國家,保全宗室之顏面。”這就是說弘昇還有同黨,自己考慮到“親親之誼”,所以才沒有立即公開查出,有些人要自在些,以此為戒。

十月間,又有人向皇帝告發弘昇曾經和理親王弘皙(康熙帝廢太子允礽之子)、莊親王允祿(康熙帝第十六子)等人

“結黨營私、往來詭秘、欲圖不軌”,乾隆帝雷霆震怒之下,再下詔令宗人府徹查此案。

宗人府秉承皇帝旨意,立即展開了對弘皙、允祿等人的調查和審問,經過一段時間的審理

宗人府向乾隆帝奏報了這起

“宗室結黨案”的審查結果及處理意見——弘皙、允祿、弘昇等人“

私相交結,往來詭秘

”、且寧郡王弘皎(怡親王允祥嫡四子)、貝勒弘昌(怡親王允祥庶長子)、貝子弘普(莊親王允祿次子)、鎮國公寧和等宗室都牽連

其中,諸人以弘皙為首,擅幹國法,自成一體,

“漸有尾大不掉之勢”。

在奏摺的最後,宗人府宗令、康親王巴爾圖向乾隆帝彙報了宗人府所擬定的處罰意見——奏請將允祿、弘皙、弘昇革去本爵,永遠圈禁;弘晈、弘昌、弘普、寧和則革爵降為閒散宗室,永不敘用。同時,宗人府在擬定諸人不法、請旨降罪的奏摺上,特別指出理親王弘皙在聽審期間“不知畏懼,抗不實供”,頑抗到底的不合作態度。

對於這些

“心懷叵測、結黨營私”的宗親們,乾隆帝做出了相對而言還算寬大的裁決:對既是雍正帝的託孤大臣又是乾隆帝登基時的輔政大臣、十六叔莊親王允祿,乾隆帝評價說“王惟務取悅於人,遇事模稜兩可;朕看王乃一庸碌之輩,若謂其胸有他念,此時尚無可料其必無。”明著說十六叔庸庸碌碌、胸無大志,沒什麼成就。最後只是“

停雙俸,罷理藩院尚書

罷了。

而其他人,乾隆帝也一一評價:弘昌“秉性愚蠢”、弘普“所行不謹”、弘晈“乃毫無知識之人”、弘昇“無藉生事之徒”,總之都是一幫不中用的窩囊廢;對他們的處罰則是:弘昌革爵,降為閒散宗室;弘普革爵、交其父莊親王嚴加管束;弘皎停郡王世襲,終身罰俸;寧和革爵、降為閒散宗室;弘昇則“革爵、永遠圈禁”。看起來板子打得重,其實這幾個人中,弘普革爵當月便受封奉恩鎮國公,第二年就當上了宗人府右宗人;弘皎依舊是寧郡王,除了沒俸祿(五千兩一年,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其他一切照舊;弘昌雖然被革爵,但是自由自在,也沒被圈禁,六十六歲時壽終正寢;而獲罪最重的弘昇,雖然明面上“永遠圈禁”,但五年後也被釋放,並授“一等侍衛”,最終成為“領侍衛內大臣”(正一品),五十九歲善終,追諡“恭恪貝勒”。

也就是說,這一場

宗室結黨不軌案

”中,絕大部分參與者都沒什麼實際處罰,大致相當於“給個教訓、允許改過自新”也就罷了。但乾隆帝對於“結黨案”的首要人物(或者說他認為的首犯)、自己最年長的堂兄、理親王弘皙的處置,卻出人意料的嚴厲。

最開始,乾隆帝還沒有太大的動作,只是將弘皙革除親王爵位,軟禁於昌平鄭家莊王府內。但乾隆帝對於弘皙“結黨不軌”之事卻很是忌憚,專門下詔申飭:“皇祖時,伊父子獲罪,將伊圈禁在家。我皇考御極,敕封郡王,晉封親王,朕復加恩厚待之。乃伊行止不端、浮躁乖張,於朕前毫無敬謹之意,惟以諂媚莊親王為事。且胸中自以為舊日東宮之嫡子,居心甚不可問。即如本年遇朕誕辰,伊欲進獻,何所不可,乃制鵝黃肩輿一乘以進。朕若不受,伊即將留以自用矣。今事蹟敗露,在宗人府聽審,仍復不知畏懼,抗不實供,此尤負恩之甚者!”

殺人誅心,乾隆帝一句

“自以為舊日東宮之嫡子,居心甚不可問”的斷語,徹底將弘皙打翻在地,再無任何辯解和轉圜的可能。而乾隆帝這毫不留情的指責,明擺著就是說弘皙還有“

謀朝篡位的

不臣

野心

”。皇帝這樣的表態,說明他已經把弘皙視為皇權的最大威脅,一定要徹底扳倒才罷休。

乾隆四年(1739年)十月二十九,弘皙已被革除王爵,軟禁於昌平鄭家莊王府內。宗人府宗令奏請乾隆帝:“理親王已革,何人承襲王爵”,乾隆帝命理密親王(即康熙帝廢太子)允礽第十子、弘皙異母弟弘?遞降承襲為理郡王。從這時起,弘皙宗法上允礽承繼子的身份也被被剝奪了。

乾隆四年(

1739年)

十二月,看似已經塵埃落定的

“弘皙結黨不軌案”再起波瀾,鄭家莊原理親王府內,弘皙身邊一個叫福寧的下人突然跑出王府,直接到宗人府告發前理親王弘皙“心懷不軌、欲行謀逆”;乾隆帝得知後派平郡王福彭、軍機大臣訥親再次審理弘皙“結黨案”。而在審理弘皙的親信、隨從、侍衛、屬員等人時,其中有一個叫安泰的薩滿(滿族原始宗教巫師)居然又招出了驚天的秘密——他在乾隆三年(1738年)某時奉弘皙之命到鄭家莊王府內做法求祝、請神降臨扶乩時,身為親王的弘皙居然透過他向“上神”詢問幾件大事:

其一:準噶爾能否到京;

其二:天下太平與否;

其三:皇上壽算如何;

其四:將來我還升騰與否;

福彭和訥親得到如此驚天的口供後不敢怠慢,立即奏明乾隆帝,請皇帝予以處置。乾隆帝對於弘皙懷有如此狂悖不臣的心思則暴怒不已

——準噶爾部是清朝死敵、人所共知,如果準噶爾軍隊到京師了,豈不是表示清朝社稷有極大的危險;天下太平不太平,和江山穩固是連在一起的,如果不太平,豈不是可以渾水摸魚;皇帝能活多少歲,是一個臣子能問的嗎;尤其是弘皙身為親王,還打著將來再有“升遷”的主意,親王再升遷,不就是皇帝了麼!

因此,乾隆帝召開了大朝會,與諸王公大臣及六部九卿共議弘皙之罪當何以論處。在朝會中,乾隆帝斥責弘皙“昏暴鄙陋、居心大逆”,並恨恨地說:“伊......心懷異志,其所詢問妖人之語俱非臣下所宜出諸口,所忍萌諸心者,擬以大逆重典,以彰國法,洵屬允當!”同時,乾隆帝還將弘皙在鄭家莊王府中私設辦事機構之事窮追不捨:“伊曾仿國制,擅立內務會計、掌儀等七司,以己為聖尊,與朝廷相抗......弘晳罪惡尤為重大!”

皇帝給弘皙的不軌行為定了性,那麼臣子們也沒什麼好糾結的了,很快,宗人府宗令康親王巴爾圖等根據上意,擬定了對弘皙的處理意見:

‘弘晳大逆不道,乞行正法,以彰國憲。弘晳之妻、子人等,請按例革去宗室、出為庶民,交本旗辦理。”為了表示對弘晳“犯上作亂”行為的憤恨,宗人府還特地把和弘皙關係密切、同時已經被懲處一次了的莊親王允祿再拉出來陪綁,請求乾隆帝照之前的議罪結果,革去其王爵,圈禁終身。(允祿:去年買了個表,我特麼招你了!)

在弘皙一切“罪狀”都被查得“明明白白”後,乾隆帝下達了最後的處理意見:“王大臣所奏甚是!弘晳情罪重大,理應即置重典,以彰國法。但朕念伊系皇祖仁皇帝之孫,若加重刑,於心實有不忍。雖伊不思皇祖,朕寧不思皇祖乎?......是弘晳罪惡,較之阿其那輩尤為重大......弘晳乃昏暴鄙陋,下愚無知之徒,伊前後所犯罪惡俱已敗露,著將伊改名‘四十六’,於景山東菓園永遠圈禁,是亦與身死無異。凡稍有人心者,誰復將伊尚齒於人數乎!”(相比之下,莊親王允祿則免除了廢爵圈禁的處罰,只是以‘將官物私行抵換’的名義罰俸五年,也就罷了)。

就此,原來在昌平鄭家莊王府內軟禁的弘皙被押送景山東菓園圈禁所囚禁,他的妻子、兒女們則全部被革除宗室身份,送往京師理郡王府,交由弘皙的異母弟

弘?

嚴加管束,僅給予紅帶子身份(就是不承認他們是皇族近支,以後估計待遇很差),昌平王府由內務府會同步軍統領衙門接管,府中僕役侍從護衛等全部調往他處安置(幾年後,昌平王府被徹底拆除)。

在這樁“結黨逆案”中,乾隆帝對於其他涉事的宗室王公們的懲處大多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即使處罰最重的弘昌,也不過革除爵位、降為閒散宗室而已,連圈禁都沒有,依舊自由自在生活。其他人雖然一時受罰、革爵、圈禁,但在之後短短几年也都恢復待遇 ,最次也能保有爵位。但唯獨理親王弘皙卻被一棍子打死,不但本人被革爵、廢黜宗室身份、圈禁終身,就連兒女們也被革除宗室,嚴加管束;乾隆帝為何對這個堂兄如此忌恨,硬要把他完全打垮,讓他及他的後代再也不能翻身,這其中究竟有什麼恩怨糾葛呢,那就要從四十六年前說起了。

康熙三十三年

1694年

七月,康熙帝皇太子胤礽的次子降生,這也是康熙帝第二個皇孫,百日後,嬰兒被賜名為

“弘皙”。雖然弘皙是皇次孫,但因為皇太子胤礽的長子在十歲時就夭折了,所以弘皙是康熙帝實際上的長孫,更是嫡長孫,這個身份,給他帶來了半生的榮華富貴,但同時也是他最終悲劇命運的誘因。

乾隆帝在即位後總說自己是“皇祖仁皇帝親自撫育、親自培養、恩寵迥異他人”,其實這大都是他在給自己臉上貼金。少年時的乾隆帝弘曆,直到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三月才第一次見到祖父康熙帝,雖然確實受到了康熙帝的重視和喜愛,也確實被皇祖接入宮中親自撫育教導,可康熙帝在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十一月就駕崩了,弘曆和皇祖相處的時間,滿打滿算也只有八個月而已。並且,康熙帝第十四子胤禵的三個兒子弘明、弘映、弘暟,從父親胤禵於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奉命出征青海後,就被皇祖康熙帝下旨接到宮中,也是親自撫育教導,以示恩遇胤禵之意。弘明三兄弟在宮中居住的時間前後達三年之久,和皇祖的相處時間比弘曆多得多。這件事,從乾隆帝登基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提起過。

雍正帝登基之後,

弘明

三人因父親胤禵奪嫡失敗也被牽連,多少年都過得戰戰兢兢。乾隆帝繼位後,先是釋放了十四叔允禵,又厚待其他宗室子弟,顯露出一團和氣後,再標榜自己是皇祖

“親自教導、

恩寵迥異

”的唯一皇孫。

弘明、弘映、

弘暟

兄弟自然識相知趣,從此再也不和皇帝堂兄(弟)去爭什麼皇祖親養栽培之事,乾隆帝的

“帝統傳承正統合法性”和皇權的穩固性,自然是牢不可破了。

但事實就是事實,誰也改變不了,除了乾隆帝以及弘明、弘映、弘暟四個皇孫之外,還有一個皇孫也是由康熙帝親自撫育、並諄諄教導、培養成人,那就是康熙帝實際上的嫡長孫、皇太子胤礽的次子(實際上的長子)弘皙。

弘皙七歲的時候,他的兄長、胤礽的長子就夭折了(連名字都沒有留下),所以弘皙就成為康熙帝實際上的嫡長孫。當時,康熙帝對皇太子極為重視,除了早早冊立胤礽為皇儲外,還多方教導培養,期待皇太子能夠成為合格的儲君、將來承繼社稷。因此,對於皇太子的(實際)長子、自己的嫡長孫弘皙,康熙帝也是格外器重,從小就接到身邊撫育(皇太子雖然也有其他兒子,但都居住在毓慶宮、即皇太子的寢宮內,只有弘皙,未成年時是和皇祖居住在大內,朝夕相處),仔細教導,鍾愛異常。康熙帝這麼做,是想延續大統的穩定性和連貫性,使江山社稷的傳承穩固而有序。

所以說,日後乾隆帝多次標榜“皇祖親自撫育、教導自己”的炫耀話,雖然不能說是假的,但要是和弘皙比起來,那就差的太遠太遠,即使和弘明、弘映、弘暟相比,也沒有任何優勢。康熙帝生前出世的九十三個皇孫中,起碼有一半他都沒見過,另一半中,就以皇太子的次子弘皙身份最為尊貴,是嫡長孫;而出生時為康熙帝第五十九孫、雍親王第五子(序齒第四子)的弘曆,只不過一個親王庶子而已,生母地位低下(侍妾格格),如果不是後來的事情,弘曆成年後,最多獲封二等鎮國將軍爵,和諸多堂兄弟們相比,再普通不過了。

按照正常的情況發展,那麼康熙帝駕崩後、自然由皇太子胤礽即位、承繼大統,而弘皙則必將以康熙帝嫡長孫、嗣皇帝最長子的身份成為新一代皇儲,在之後的某個時候承繼父親胤礽的皇位,登上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但後來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康熙帝末年

“九龍奪嫡”,皇太子胤礽兩廢兩立,最終被剝奪了皇儲身份,軟禁於鹹安宮。之後康熙帝也沒有改立皇太子,國家的儲君位置被幾個皇子使出各種手段拼死爭奪,最終還是弘曆的父親雍親王胤禛笑到了最後,在康熙帝駕崩後承襲了皇位,成為清朝第六代(入關後第四代)皇帝——清世宗雍正帝。

胤礽第二次被廢黜時,弘皙已經是十八歲的成年人了,對於父輩們的鬥爭看得非常清楚,對其中的殘酷性也深有了解。為了自保,同時也是為了將來能夠得到相應的身份地位,弘皙對於皇祖康熙帝從來沒有不恭之處,謙恭低調、照常侍奉聽從,康熙帝對於這個嫡長孫也一如既往地喜愛,對他的態度沒有任何變化,弘皙嫡長孫的位置穩固如舊。當時有外國使者入貢時得知這些情況,回國後還多次向其國主奏報:“皇帝長孫(其實是次孫)頗賢,其難於廢立皇太子(胤礽)。”、“皇曾長孫(指弘皙)甚賢,皇帝或不忍改立他子,而尚爾貶處皇次子(指胤礽)矣。”

不過,康熙帝到底也沒有因為喜愛嫡長孫,而第三次立其父胤礽為皇太子,其中的原委,這裡就不加以分析了。康熙六十一年(

1722年)十一月十三,康熙帝在暢春園駕崩,皇四子雍親王胤禛繼位,即雍正帝。胤礽及弘皙父子失去了承襲大統最後的希望。

雍正帝登基後,對於政敵的打擊十分狠重(如對胤祀、胤禟、胤?、胤禵),但對於忠心協助自己、以及早就沒有威脅的兄弟,雍正帝的態度還算和藹,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四,雍正帝在繼位的第二天,就預備晉封一直大力協助自己的十三弟允祥為親王,而廢太子允礽,因為有康熙帝的詔令不好直接釋放,不過雍正帝還是在當天下詔,準備晉封他的長子弘皙為郡王,作為籠絡安撫宗室近親的手段。

十二月十一

允祥正式晉封怡親王,弘皙也正式晉封理郡王,

康熙帝諸孫中,弘皙是第一個晉封王爵的。

雍正元年(1723年)五月,雍正帝針對如何安置允礽、弘皙父子特別下詔:“昔二阿哥(指允礽)弱齡建立,深為聖慈鍾愛,寢處時依恩勤倍篤;不幸中年神志昏憒、病類風狂,皇考(康熙帝)念宗社重任付託為艱,不得已再行廢斥,待至十有餘年,沈疾如故,痊可無期。是以皇考升遐之日,詔朕纘承大統,朕之子侄甚多,惟思一體相關敦睦罔替,共享昇平之福,永圖磐石之安。想皇考(康熙帝)聖意,或欲令二阿哥(允礽)出外居住,然無明降諭旨,朕不可揣度料理。今弘皙既已封王,則令伊率領子弟,出外別居,於彼居住甚合。至分家之處......著諸臣會同詳議具奏,一切供用務令充裕,勿使弘皙艱難並貽累屬下之人。”之後,雍正帝在京西昌平鄭家莊給弘皙修造了理郡王府,讓他不必和允礽一起居住在鹹安宮中(相當於軟禁),可以自由的生活。

雍正帝出於對以前的儲君、二哥允礽一家的憐憫和

“籠絡補償”,雖然不能直接釋放允礽,但還是晉封其子弘皙為郡王,並安排弘皙帶著自己的家眷出外居住,還特別吩咐要“供用充裕、不得使其艱難貽累”,這對於允礽和弘皙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恩典了。

雍正二年(1724年)十二月,允礽病重,於本月十四病故。雍正帝給二哥安排後事,追贈理親王,賜諡號“密”,並下諭旨說:“允礽為皇太子時,乃國之儲君也,未得罪之先,朕但盡弟道臣道凡事敬謹。允礽曾獲罪於皇考,其身若在,仍屬負罪之人,今允礽病逝,則罪已畢矣,罪既畢,依然是朕之兄也。”算是代康熙帝原諒了這個“待罪”的二哥。

允礽去世前後,雍正帝命弘皙從鄭家莊王府趕到京師,侍候在其父身邊、

克盡子道

並全權處理允礽的身後事,自己還親自到五龍亭哭奠二哥,給足了允礽和弘皙面子。因此允礽在臨終時對雍正帝感激涕零,

教導

弘皙

一心竭誠效力

以事君父

有鑑於此,弘皙對雍正帝自然是恭敬誠懇、效力以勤,叔侄間的關係維持得很好,弘皙甚至在奏摺中以“皇父”來稱呼雍正帝,而雍正帝也不以為忤,欣然接受。這固然是顯示叔侄之間關係親密,不過也有雍正帝以此緩解朝野輿論、消除外界對自己“行事酷烈”負面評價的意思。

雍正八年(

1730年)五月,雍正帝讓弘皙承襲其父的親王爵位,從理郡王晉封理親王,並對他說:“朕之關心你,勝朕頑劣之子;皇子皆中庸普通之資,朕弟侄輩也缺乏卓越之才,朕此血誠,上天列祖皇考早鑑之矣。”弘皙封親王時,雍正帝諸皇子都還沒有封爵。

雍正十三年(1735年),雍正帝駕崩,皇四子寶親王弘曆以“秘密建儲”原則承繼大統,成為清朝新一代皇帝——乾隆帝。乾隆帝登基後,標榜“寬仁、尊親”原則,為被雍正帝打擊壓制的諸宗親平反,並待宗室子弟優渥無比。而在康熙末年和整個雍正時期為了自保夾著尾巴做人的弘皙,起初也是備受優待,各項待遇都十分優厚。

但乾隆帝一面優待宗室,一面卻加緊集中皇權。本來雍正帝駕崩時曾詔令莊親王允祿、果親王允禮等宗室大臣輔佐新君、協理朝政,但乾隆帝在乾隆二年(

1737年)

十一月

恢復了

軍機處

以外朝文臣執掌軍機,

總攬軍政大權

允祿、允禮等宗室大臣則實際上退出了執政行列,成為地位尊崇的閒人。

果親王允禮在乾隆三年(1738年)去世,莊親王允祿雖然地位崇高,但也沒有實權。乾隆帝這種排除“宗親干政”的手段,一方面穩固了皇權、消除了宗室對自己的潛在威脅,但另一方面卻損害了宗室的利益,使他們失去了長期以來參與國政的權力;這就讓宗室們一下子覺得沒有了堅固的靠山、心裡極不踏實,並由此惶恐不安、甚至忿忿不平起來。

在乾隆帝結束了

“宗室干政”、將宗室王公們排除出執掌國政的行列後,皇族內部一些失意成員就開始對乾隆帝抱有不滿、心懷怨恨。這些人逐漸結成一個團伙,暗中勾連,期待著能改變現狀,重新奪回失去的大權,而理親王弘皙就是這些人中最重要的一員(說是為首者倒抬高他了)。

雍正帝在位時,確實待弘皙很好,雖然有

“作秀”的成分,但到底是關心愛護這個侄子的。弘皙當時一是羽翼未豐,不敢做出什麼不軌之事,二是多少有些感激之情,也沒有理由在暗地裡搞鬼的想法,終雍正帝在世之時,弘皙還是小心謹慎、老實做人,效忠(表面上)於雍正帝。

但在雍正帝駕崩、乾隆帝登基後,弘皙對於這個比自己小十七歲的堂弟就沒有那麼恭敬和妥協了。在弘皙看來,自己是康熙帝的嫡長孫、原本皇位的第二繼承人,如果不是因為變故,自己這時候早就該當皇帝了。而且乾隆帝只不過是康熙帝諸多庶孫中毫不起眼的一個,雖然也被皇祖撫育過,但哪能和自己這個從小就和皇祖一起生活、親自受教育的“皇太孫”相比。另外,乾隆帝初繼位時以“仁政”為主,對諸宗室子弟過於寬厚,讓弘皙產生了這個堂弟軟弱可欺的錯覺。不知不覺中,弘皙對乾隆帝的身份優越感愈發強烈,甚至都有些“皇帝不過如此”的感覺了。

於是,在乾隆帝恢復軍機處、將宗室王公們請出權力中樞的時候,弘皙不失時機地出手,和弘昇、弘昌、弘皎、弘普、寧和等人私下串聯交通,欲圖不軌。同時,莊親王允祿也因為失去了參與國政的權力,心中失落不平,也被弘皙拉入這個小圈子中(說馬上謀反那是假話,可是抱團結黨,甚至準備掌握更多的權力來謀取更大的利益,抗衡乾隆帝剝奪宗室實權的做法,這個不假)。

可弘皙低估了乾隆帝的政治手腕,也低估了皇權的威力,就如前文所說的那樣,在他的行動剛剛起了個頭、不過在鄭家莊王府內仿照國家制度設立會計、掌儀七司以備自己驅使的時候,對他們這個小圈子私下所作所為都瞭如指掌的乾隆帝突然採取了雷霆手段,先將弘昇革職捉拿,然後把允祿、弘皎、弘昌、弘普等人統統交宗人府審查懲處,一舉擊碎了這個實際上都沒有來得及做出真正不軌舉動的宗室集團。而其中的最重要人物、理親王弘皙,則先被革爵軟禁,然後又廢黜宗室身份、永遠圈禁,子孫除宗譜,徹底被踢出了皇族之外,可以說被一棍子打死,再也翻不了身。

乾隆七年(1742年)九月,在景山東菓園內被圈禁了三年的弘晳去世,年四十九歲,身後沒有追贈諡號,沒有追封。他的兒子們都是閒散宗室,沒有爵位,最高的官職也不過一個護軍參領(正三品)而已。弘皙這一支後裔,就此完全湮滅在普通人之中,再也沒有了康熙帝大宗嫡子嫡孫的身份。

乾隆四十三年(

1778年)正月,乾隆帝為當年被皇父雍正帝打擊致死的允祀、允禟平反,恢復宗室身份。同時,乾隆帝還將弘皙也一併“落實身份”:“初年,四十六曾獲罪戾,經承辦之王大臣等奏請,削其原名,黜宗室,閱今亦三十餘年矣。今朕念其所犯,更非必不可原之罪,且其子姓現列宗圖,何必獨令其削名示貶。四十六亦著於玉牒內復其原名弘皙。則皇祖一派天潢牒圖俱列,益昭麟趾燕貽之盛。朕亦惟揆情度理,悉准以大公至正之心而已,將此通諭知之。”就此,弘皙的後裔才得以恢復宗室身份,名字列入玉牒。

但乾隆帝即使將弘皙複名歸宗,但依舊不肯輕易就讓他恢復名譽,在恢復其名和宗室身份的同時,乾隆帝還恨恨地評價說:“皇祖仁皇帝時,理密親王(允礽)亦嘗立為皇太子,且特選公正大臣為之輔導。不意既立之後情性乖張,即名臣亦不能有所匡救,群小復從而蠱惑,遂致屢生事端,皇祖聖慮,終至廢黜。且即理密親王幸而無過,竟承大統,亦不過享國二年。其長子弘皙縱慾敗度,不克幹蠱,年亦不永,使相繼嗣立,不數年間,連遭變故,豈我大清宗社臣民之福。是以皇祖仁皇帝有鑑於茲,自理密親王廢,即不復建儲也!”最後也要噁心弘皙(及其父允礽)一把。

而弘皙被恢復原名、錄入宗譜,子孫也恢復宗室身份的時候,距離他去世時,已經三十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