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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七雄”中一國國名被寫錯了兩千年孰正孰誤,尚待深入研究

談論中國古代歷史,撇開遠古時代的神話故事不說,人們大多從夏商周三代說起。

很多歷史朝代歌也都是從夏商周三代編起的。

在孔子看來,夏商周三代是最美好的時代。三代中的絕大多數君王,尤其是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以及周公等人,個個都懂得承天之道,講究“天命循回,禮樂天下,建德而興,敗德而亡”。

孔子曾悲傷無限地對自己的弟子言偃說:“大道之行也,與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

三代之中,周代延續時間最長,有近八百年。

憑著殷墟遺址的甲骨文,可以說,中國的信史開端始於商;但從嚴格意義上說,是起於司馬遷《史記》記載的西周共和元年(即公元前841年)。

西周“共和”執政過後不久,周平王東遷,中國歷史進入了東周時代。

東周以三家分晉為界,又分成春秋和戰國兩部分。

提起春秋和戰國,人們最津津樂道的就是“春秋五霸”與“戰國七雄”。

關於“春秋五霸”的提法,有十多種,至今尚無統一定論。

對於“戰國七雄”,大家都知道,是齊、燕、楚、秦、韓、趙、魏。

初學歷史的朋友,可能對這七國會感到有些難記。

但如果從兩條線索去記,問題就會變得很簡單了。

一是從歷史淵源上記,二是從地理方位上記。

這裡簡單說一下從歷史淵源上的記憶法。

即根據七國的誕生先後來記:武王克殷平天下,分封功臣、宗室以及前代聖賢后人,齊國是第一功臣姜太公的封國,最早誕生;燕國第一代國君召公奭為姬姓,算是周室宗親,在周成王時代誕生;楚國先人鬻熊曾是武王伐紂裡的火師,肩負祭祀祈禱重任,但因其遠居南方蠻荒之地,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到了鬻熊的曾孫熊繹那一輩,熊繹才獲得封爵;秦國的先人秦非子是在西周晚期周孝王時代才獲得封賞,但真正建國,還得在秦襄公派兵護送周平王東遷時算起。至於韓、趙、魏三國,是三家滅智氏瓜分晉國得來的——這也標誌著戰國時代來臨了。

所以,七國的誕生順序就是:齊、燕、楚、秦、韓、趙、魏。

齊國誕生是比燕國早了一些,卻出現了“田氏代齊”的政變現象,即其國君不再是一開始受周王室冊封的姜姓了。

從這一角度來說,燕國是戰國七雄中享國時間最長、資歷最老的一個國家。

但是,燕國享國時間雖然最長,其存世史料卻是七國中最少的。

現在的所有史書,關於燕國的記載非常稀缺零碎。

春秋時期二百多年的時間裡,《左傳》《史記》所提到的燕國事蹟不過兩三條。

《史記·燕召公世家》甚至把姞姓南燕和燕國混為一談。

《世本?王侯譜》根本沒有完整的燕國世系,對燕侯的早期世系,只說“燕召公初封,周同姓。九世至惠公。”

《史記?燕召公世家》也說“自召公已下九世至惠侯”。

即除了召公和惠公,史籍有關第一至第八代燕侯的名號和世序全都失載。

究其原因,據說是秦始皇怒燕太子丹派荊軻刺秦之故,在滅燕之後,悉焚其國資料文獻。

清人顧炎武因此喟然長嘆:“六國獨燕無後。”

燕國存世文獻少,讓後世對燕國的歷史瞭解有限。

可喜的是,近代出土了不少燕國的青銅器物,讓現代學者對燕國的歷史又有了不少新的認識。

其中,最讓人感到驚奇的就是,出土的青銅器物,有西周初期的,也有戰國末年的,時間跨度接近了八百年。但這八百年時間裡,青銅器物上所表達的燕國或燕王,從不寫“燕”字,都是“匽”或“郾”。

郭沫若在《兩週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匽侯旨鼎》一文中就非常奇怪地說:“凡北燕‘燕’,金文作‘匽’若‘郾’,無作‘燕’者。”

這太奇怪了。

有人說,歷史上本來就存在有匽國和郾國,匽國是殷商古國,郾國是建立在郾城附近的西周小國,和燕國根本就不是一個國。這些出土的青銅器物屬於匽國和郾國的,與燕國無關。

在我國最早的文字甲骨文裡,如《甲骨續存》裡有卜辭為:“貞,妟乎取白馬氐。”這是商王貞問,向妟國索取妟人從氐族手裡爭奪過來的白馬。

另外,《殷墟書契前編》裡又有卜辭為:“乙巳卜貞,帚妟……”

帚,就是現在的婦字。“帚妟”就是“婦妟”,是對商王后妃的稱謂,如婦好、婦妌。婦妟是指妟國嫁到王室的女子。

這些甲骨文表明,殷商時代的確有一個稱為“妟”的方國,後來又被寫成了匽國。

另外,黃帝之後吉光的後裔姞伯倏在商代中期遷至光城(河南商丘市睢陽區西南),建立了姞姓光國。周武王滅商後,將光國移遷至光山(河南光山縣),另將胙城的東北之地(河南延津東北45裡處)賜封給姞伯倏的部族立國,稱匽國。這個匽國,後來被鄭國所滅,卻被《史記·燕召公世家》一度和燕地的國國弄混過。

不過,近代出土的這些顯示為匽國和郾國的青銅器物,它們上面銘文所提到的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都和史書上記載的西周至戰國時期的重要封國燕國的人物和事件對應得上,顯然不是殷商古國匽國和郾城一帶的姞姓南燕。

比如,《史記·周本紀》裡面記周武王在克殷平天下後:“於是封功臣謀士,而師尚父為首封。封尚父於營丘,曰齊。封弟周公旦於曲阜,曰魯。封召公奭於燕。”

這裡說的是:周武王封姜太公在營丘,國號齊;封弟弟周公旦在曲阜,國號魯;封召公在燕國。

《史記·燕召公世家》也有互補呼應說:“召公奭與周同姓,姓姬氏。周武王之滅紂,封召公於北燕。”

另外,《史記·周本紀》裡面又記載有:“成王既遷殷遺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無佚。召公為保,周公為師,東伐淮夷,殘奄,遷其君薄姑。”

這裡說的是:成王把殷商的遺民遷到洛邑後,周公把成王的命令向殷商遺民宣告,作《多士》、《無佚》。成王任命召公為太保,周公為太師,向東攻伐淮夷,殲滅奄國,把它的國君遷到薄姑。

太保是西周三公之一的重臣,召公奭並不能親自到燕地來當燕侯,只能讓長子到燕國就封,他本人和太師周公一起在成王身邊輔政。

太師周公的情況也一樣,他被封於魯,因為要留在周公身邊輔政,只能讓其長子伯禽到魯地就封。

1986年,北京西南房山區琉璃河鎮西周墓地發掘,一大批西周早期的高等級墓葬出土。

其中一件被命名為“克盉”的盉器上有銘文為:“王曰‘太保唯乃明乃鬯(暢),享於乃闢。餘大封乃享,令克侯於匽。倝(幹)、貍、雩、馭、微。’克垂(陲)匽,納土眔厥司,用乍作寶尊彝。”

這段銘文中的“王”指的是周成王,“太保”即是召公奭。

銘文記載的是:周成王大加讚揚了召公奭的英明,然後“令克侯於匽”,即派召公奭的長子克做匽地的諸侯,代替他的父親到匽地就封,監察倝(幹)、貍、雩、馭、微等六族氏。

另外,還有一件被命名為“堇鼎”的青銅器銘文上刻:“匽侯令堇飴太保於宗周。庚申大保賞堇貝。用乍大子癸寶尊量。丩毌。”

該銘文說的是:燕侯讓堇到宗周去送甜品給太保,庚申日,太保賞賜給堇貝幣,堇花費了這些貝幣來鑄造這件青銅器。

一尊被命名為“匽侯旨鼎”的銘文是:“匽侯旨初見事於宗周,王賞旨貝廿朋,作姒寶尊彝。”

這裡記載的是:匽侯旨初次進京覲見周王,得到周王賞賜貝幣,從而以貝幣鑄造了寶鼎。

總之,召公奭在周朝室輔佐成王,他的兒子克和旨到燕地相繼為侯,是歷史事實。

1967年在北票市東官營發現的燕王職戈,上面刻有銘文:“郾王職作御司馬。”

這裡的“郾王職”,就是《史記·趙世家》中記載的“王召公子職於韓,立以為燕王”,即趙武靈王立為燕王的“公子職”。

1966年出土有“郾王喜銅矛”,關於這件兵器上刻的“郾王喜”,楊樹達在《積微居金文說?郾侯庫彝跋》中斷言:“兵器有郾王喜矛,即燕王喜也。”

即這個“郾王喜”,就是燕國最後的一個國君燕王喜。

“匽”字為什麼被改成了“郾”字呢?

原來,漢字中,左“阝”是“阜”字的簡略寫法,右“阝”是“邑”字的簡略寫法。

把國名“匽”改為“郾”,是在“匽”字右邊加了個“邑”字旁,加強了國土的概念。

這個不難理解。

但為何幾乎所有的史書都把“匽”或“郾”寫成了“燕”呢?

這就頗讓人費解了。

陳夢家認為,“匽”、“郾”和“偃”相通,而“偃”是“嬴”的“一聲之轉”。

他說,秦滅燕後,為了避諱,一律改“匽”、“郾”為“燕”。

劉師培甚至認為:偃姓即嬴姓,他舉例說《漢書·地理志》以皋陶後為偃姓,班昭的《列女傳注》以伯益為皋陶子,而《史記·秦本紀》又說舜以嬴姓賜伯翳,這個伯翳即伯益,所以,偃是嬴的舊姓。

但即使如此,也解釋不了改“郾”為“燕”的原因。

因為,按照陳夢家的說法,就算“偃”和“嬴”是“一聲之轉”,但“燕”和“嬴”何嘗又不是“一聲之轉”?

所以,為避諱而把“匽”、“郾”一律改為“燕”的說法,解釋不通。

又有人提出,民族學上有一套關於“自稱”和“他稱”的理論。即一個民族或一個國家的稱謂,是先有自稱,後有他稱的。“匽國”或“郾國”屬於自稱,“燕國”是他稱。

話既然這麼說,那麼,問題來了,齊、秦、韓、趙、魏等國的稱呼,到底是自稱還是他稱?如果是他稱,他們的自稱又是啥?

另外,陳夢家在釋《美銅器集錄》著錄傳世《陳璋壺》銘文“隹王五年……陳璋內伐匽亳邦之獲”,考訂陳璋壺為齊宣王五年(前314)齊田章伐燕所獲的燕器,銘文為後來所加,其中“匽亳邦”指的就是《左傳》昭公九年裡提到的“燕亳”。

他說,燕、亳連稱,意即燕京。

也由此可見,“匽”並非燕國人的自稱,齊國人也稱他為匽。

所以,把“匽”、“郾”說成自稱,“燕”屬於他稱,也非常牽強。

又有人解釋,“燕”字是從“妟”、“匽”、“郾”等字發展來的,在古文字中,這些字是相通的。

容庚《金文編》卷十二:“匽,經典通作‘燕’。匽,召伯所封國。”

又比如《詩·穀風》中“宴爾新昏”這一句中的“宴爾”,也可寫作妟爾、燕爾。

但是,“妟”字是為什麼可以作為“燕”字解呢?

“妟”的甲骨文有多種寫法,無論哪一種,看上去都像是由“女”和“日”組成。

《說文解字》因此說:“妟,安也,從女從日。”

有人卻認為,“妟”是“母燕餵乳狀”,乳燕吃飽了即為“安”。

後來在“妟”是加“匚”為“匽”,是給乳燕多安了個“窩”,從而更加加強了“安”字的意思。

這麼一來,“匽”字既作“安”字解,又作“窩中的乳燕”解,既而引申為成年的家燕。

“宴爾新昏”就是形容新婚夫婦像簷頭安窩的家燕那樣歡樂恩愛,也寫成了“燕爾新婚”。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燕國的封國在燕山山脈環繞之中,那麼,是先有了燕山之名才有燕國之稱呢,還是先有燕國之稱才有燕山之名呢?又或者,二者之間毫無聯絡呢?

古代燕山被稱為“幽都之山”。

我國最早的地理著作《山海經·海內經》載:“北海之內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鳥、玄蛇、玄豹、玄虎、玄狐蓬尾。”

“幽”字從山中之兩么,本義與“么”字有關。

“么”字的本義又是什麼呢?

《詩經·商頌·玄鳥》中的“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的玄鳥,指的是燕子。

而李玄伯在《中國古代社會新研》中說:“么即玄鳥之子,么與玄似。有頭有身無翼,像燕初生之形。”

即“么”字的本義也是燕子。

理解了“么”字的本義,李玄伯認為,“幽”字是山中藏兩“么”,“山之得名為么所居。”

即幽山就是燕山。

最早著錄於《漢書·藝文志》的《爾雅》就說:“燕曰幽州。”

鄒衡在《關於夏商時期北方地區諸鄰境文化的初步探討》一文中也認為,燕字由玄鳥即家燕而來,即燕山之稱,早在召公奭元子受封以前,至少在商代後期就已經存在了。

唐張守節作《史記正義》指出:“燕薊二國俱武王立。因燕山薊丘為名。”其引《括地誌》稱:“燕山在幽州漁陽縣東南六十里”。又引徐才宗《國都城記》稱“周武王封召公奭於燕,地在燕山之野,故國取名焉。”

可以想象,如果“燕”字是從“妟”、“匽”、“郾”等字發展來的,那麼,燕山最早的寫法,應該是“妟山”、“匽山”或“郾山”。

事實若真如此,即“匽國”、“郾國”和“燕國”的表述完全相通,不過是新字和老字寫法不同而已,史書把“匽國”、“郾國”寫成“燕國”,不足為奇。

但是,現在暫無史料可以證明燕山曾被寫成“妟山”、“匽山”或“郾山”。

那麼,史家為何要把“匽國”、“郾國”寫成“燕國”,仍須史家進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