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新知識#今天我想說說遊俠，但這裡提到的遊俠可不是遊戲裡的職業，而是被韓非子批判，被司馬遷歌頌，又被漢武帝趕盡殺絕的人。韓非子說儒生和遊俠是國家推行法制的大敵，而在司馬遷所著的《史記·遊俠列傳》裡，對於遊俠卻竭盡讚美和褒揚之詞。
韓子曰：“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二者皆譏，而學士多稱於世雲。——《史記·遊俠列傳》
但對於遊俠，漢武帝的態度很決絕，連名鎮天下的大俠郭解也死在漢武帝手裡，為什麼漢武帝會對遊俠趕盡殺絕呢？漢高祖劉邦不也曾經是遊俠出身嗎？實際上問題就在於此，遊俠行走於江湖，儘管遠離朝堂，卻更貼近市井，朝堂上解決不了的事他們可以解決，這種能力令漢武帝十分忌憚，也視遊俠階層為自己推行“大一統”的一大障礙。
首先我們來看看漢代遊俠階層的由來。這裡就不得不提到朱家，他和漢高祖劉邦是同時代的人，在魯地大家推崇儒學，因此有很多著名的儒生，包括孔子就出身於魯國，而朱家是個另類，他出名是因為他是當時著名的遊俠。
魯朱家者，與高祖同時。魯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俠聞。——《史記·遊俠列傳》
其實很多人心中一直有個疑問，劉邦是如何起家的，他不是貴族出身，也不是儒家學者，這裡我們看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所藏活豪士以百數，其餘庸人不可勝言。然終不伐其能，歆其德，諸所嘗施，唯恐見之。——《史記·遊俠列傳》
朱家手下聚集了數百豪強之士，這些人都是有些名頭的，至少是狠角色，其中很多曾經被秦通緝，藏匿在朱家手下，蟄伏不出靜待時機，至於沒有什麼名頭的手下更是不計其數。但是朱家這個人很低調，從來不因此而張揚自己，不想讓人知道他的作為。朱家也不求幫助過的人報答，總是躲著這些人。
振人不贍，先從貧賤始。家無餘財，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過軥牛。專趨人之急，甚己之私。——《史記·遊俠列傳》
朱家救濟人的時候，總是先從最貧困的人開始，而他自己家裡卻沒有什麼剩餘的錢財，衣服能穿就行，有口飯吃就好，出門的時候乘坐的不過是牛拉的車，總是能夠急人之所急，勝過解決自己的私事。但是這裡有個疑問，朱家藏匿這麼多豪強之士，是需要承擔高風險和大量開支的，畢竟是人就要吃飯，衣食住行的都會都要解決，這就需要和官府有關係，同時要家有餘財，扶危濟困不僅需要善心，更需要實力，而朱家有這個實力。就好比劉邦在沛縣，他上有蕭何、曹參等人的幫襯，下有樊噲、周勃、夏侯嬰等人的支援，才能在沛縣混的風生水起，只不過他利用這些條件為自己奪得了天下，而朱家和劉邦相比，只是追求不同而已。
季布者，楚人也。為氣任俠，有名於楚。項籍使將兵，數窘漢王。及項羽滅，高祖購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及三族。——《史記·季布欒佈列傳》
季布是項羽手下的猛將，也曾是聞名天下的任俠，在楚漢戰爭中多次差點置劉邦於死地。因此劉邦用千金通緝季布，並說如果誰敢藏匿季布，就滅其三族。
季布匿濮陽周氏。……並與其家僮數十人，之魯朱家所賣之。——《史記·季布欒佈列傳》
季布實際上一直藏匿在濮陽周氏家中，但因為朝廷的通緝的緣故，慢慢已經藏不下去了，濮陽周氏知道憑藉自己的能力很難保護季布周全，因此在徵得了季布同意以後，把他化妝後以賣奴隸的理由，把季布送到了朱家府上，讓朱家幫助想點辦法。
朱家乃乘軺車之洛陽，見汝陰侯滕公。滕公留朱家飲數日。——《史記·季布欒佈列傳》
朱家把季布留下，並告誡自己的兒子不得怠慢，而後乘坐車馬去洛陽見滕公夏侯嬰，對於朱家的到來，夏侯嬰給予了足夠的重視，留朱家在家中飲酒，很多天裡朱家都沒有說明自己的來意。
因謂滕公曰：“季布何大罪，而上求之急也？”滕公曰：“布數為項羽窘上，上怨之，故必欲得之。”朱家曰：“君視季布何如人也？”曰：“賢者也。”——《史記·季布欒佈列傳》
過了數日之後，朱家才說出了此行的目的，他對夏侯嬰說：“季布究竟犯了什麼大罪，陛下要在全國用千金來通緝通緝他呢？”夏侯嬰一聽，立刻理解了朱家的來意，他說：“季布曾經多次替項羽追擊陛下，差點要了陛下的命，陛下怨恨他，因此才通緝他！”朱家接下來說了一句至關重要的話，他問夏侯嬰說：“你認為季布怎麼樣？”夏侯嬰回答說：“季布是個有能力的人，是賢能之人！”
朱家曰：“臣各為其主用，季布為項籍用，職耳。項氏臣可盡誅邪？今上始得天下，獨以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下之不廣也！且以季布之賢而漢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夫忌壯士以資敵國，此伍子胥所以鞭荊平王之墓也。君何不從容為上言邪？”——《史記·季布欒佈列傳》
朱家接下來的話，體現了他的智慧。他對夏侯嬰說：“季布是各為其主，作為項羽手下，執行命令誅殺劉邦是本職，況且昔日項羽手下的人很多，難道都要誅殺嗎？如今陛下通緝季布，是私怨不是公心，這麼做胸襟太狹窄，怎麼做天下之主！如今季布是個能人，正是當前國家所需要的人才，陛下繼續逼迫他，難道想讓他成為敵人的手下嗎？滕公是陛下面前的寵臣，何不去勸說陛下呢？”
汝陰侯滕公心知朱家大俠，意季布匿其所，乃許曰：“諾。”——《史記·季布欒佈列傳》
夏侯嬰是何等精明之人，他聽朱家這麼說就知道朱家想替季布開脫罪責，並且季布應該就藏匿在朱家府上。按道理，夏侯嬰可以立刻逮捕朱家，同時派人去朱家府上擒拿季布，這樣一來就可以立下大功，但是夏侯嬰並沒有這麼做。他的回答很耐人尋味，只有一個字：“諾！”滕公夏侯嬰此刻彷彿成了朱家的門客，對於朱家的安排用了一個立刻執行的字眼，為什麼朱家這樣一個遊俠，就能讓夏侯嬰這樣一個皇帝面前的寵臣俯首聽命呢？
待間，果言如朱家指。上乃赦季布。季布召見，謝，上拜為郎中。——《史記·季布欒佈列傳》
夏侯嬰找了個機會，把朱家的話轉述給了劉邦，劉邦早就知道朱家的大名，畢竟作為遊俠，人家比自己更牛。如果不是自己如今身為天子，恐怕也會成為需要朱家庇護之人。於是劉邦下詔赦免季布，不僅如此，劉邦還召見季布，並拜其為郎中。從被全國通緝的逃犯到官高位顯的郎中，季布的人生起落中，我們可以看到朱家這位遊俠的能力和見識。
自關以東，莫不延頸原交焉。——《史記·遊俠列傳》
因為這件事，朱家的名聲更大了，天下人都想和他結交，因為連皇帝都要給朱家三分薄面，這個朋友交了不虧。
這個時候遊俠和朝堂聯絡緊密，絲毫看不出關係搞僵的跡象，但劉邦之後，遊俠們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從漢文帝劉恆開始，這位天下公認的仁君，就已經開始對遊俠這個群體進行打壓了。
郭解，軹人也，字翁伯，善相人者許負外孫也。解父以任俠，孝文時誅死。——《史記·遊俠列傳》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郭解。郭解是漢代著名的相士徐許負的外孫，而許負則是漢初劉邦加封的唯一女性侯爵，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許負預言邦會得到天下。按道理郭解這個姥姥這麼牛，他應該活的挺滋潤，但是郭解的父親卻是漢文帝時期的著名任俠，提到任俠我就會想到張良。張良在博浪沙刺秦失敗後，被秦始皇通緝，萬般無奈下隱姓埋名到下邳藏匿起來，當時就是做任俠，具體來講就是用自己的財富收容那些被秦通緝的反秦義士。由此可見郭解父親乾的勾當，同當年張良做的事不會有太大的分別，那麼被漢文帝誅殺也就不難理解了。
解為人短小精悍，不飲酒。少時陰賊，慨不快意，身所殺甚眾。以軀借交報仇，藏命作奸剽攻，（不）休（及）〔乃〕鑄錢掘冢，固不可勝數。適有天幸，窘急常得脫，若遇赦。——《史記·遊俠列傳》
郭解年輕時就是個狠角色，他雖然身材矮小但十分精壯，且從不喝酒頭腦清醒。死在他手裡的人不計其數，幹過很多不法的勾當，過著刀頭飲血的生活。按道理很容易就掛掉了，但是卻運氣不錯，經常能得到上天的眷顧，或者遇到朝廷大赦天下而脫困。實際上哪有什麼運氣，不過是看在他們孤兒寡母可憐，和許負有交情的人暗中相助罷了。
及解年長，更折節為儉，以德報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為俠益甚。既已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其陰賊著於心，卒發於睚眥如故云。——《史記·遊俠列傳》
等到郭解年齡大了一點，就開始收斂自己的行跡，處處以德報怨，不與自己的敵人去爭強鬥狠，往往用恩惠去感化人來獲得名譽，不在自己親自去打打殺殺。但是從內心深處，郭解還是沒有改變本性，有的時候生氣了，眼神都可以殺人。
而少年慕其行，亦輒為報仇，不使知也。——《史記·遊俠列傳》
因為郭解的小弟眾多，報復人已經不用自己動手，一個眼神就有人心領神會，不久後那個討厭的人就會消失，但卻絕對一點線索都查不到郭解的身上。
解姊子負解之勢，與人飲，使之嚼。非其任，強必灌之。人怒，拔刀剌殺解姊子，亡去。——《史記·遊俠列傳》
郭解姐姐的兒子和人飲酒，強迫不能喝酒的人一定要喝，依仗郭解的勢力不把人放在眼裡，但是大家都喝醉了，還管你是誰的外甥嗎？這個人拔刀就殺了郭解的外甥，然後就逃跑了。
解姊怒曰：“以翁伯之義，人殺吾子，賊不得。”棄其屍於道，弗葬，欲以辱解。——《史記·遊俠列傳》
郭解姐姐責怪郭解說：“以你的能力，人家把你外甥都給殺了，你連一個屁都不放，兇手也沒抓到，這真是恥辱呀！”郭解姐姐把兒子屍體放在道路上，也不收殮，實際上是逼迫郭解出手，這對郭解來說是一次巨大的考驗。郭解儘管心裡也想把兇手碎屍萬段，但是他不能那麼做，因為他不想破壞自己苦心經營起來的形象。
解使人微知賊處。賊窘自歸，具以實告解。解曰：“公殺之固當，吾兒不直。”——《史記·遊俠列傳》
兇手的具體藏匿之處，郭解早就讓人打探清楚了，他讓人放出風聲，兇手就主動自投羅網了，並把事情的始末告訴了郭解。郭解聽了以後說：“這件事錯不在你，而是我得外甥做的不對！”
遂去其賊，罪其姊子，乃收而葬之。諸公聞之，皆多解之義，益附焉。——《史記·遊俠列傳》
郭解大度的把人釋放了，責怪姐姐教子不嚴，並把外甥收殮起來。大家聽說了這件事後，都認為郭解這個人講義氣，因此歸附郭解的人越來越多，用寬恕一個人來獲得更多人的歸附和支援，這就是郭解的變化，至於那個殺了郭解外甥的人，事情發生之後，便徹底不見了蹤影，你說他去哪兒了呢？郭解臉上滿意的神情，郭解姐姐不在追究的態度，答案就不用我說了，殺他會髒了郭解的手，大哥有事小弟代勞。
及徙豪富茂陵也，解家貧，不中訾，吏恐，不敢不徙。衛將軍為言：“郭解家貧不中徙。”上曰：“布衣權至使將軍為言，此其家不貧。”解家遂徙。——《史記·遊俠列傳》
到了要遷徙豪到茂陵居住的時候，郭解的家庭條件還沒有到去茂陵的條件，但是還是被列入了遷徙的名單之中。這時候一個重量級人物出場了，他在漢武帝面前替郭解說話：“郭解家貧達不到搬遷到茂陵的條件，請陛下把他從遷徙名單裡去除。”漢武帝的反應很關鍵，他對衛青說：“郭解一個布衣，能夠讓你這個大將軍替他說話，可見郭解並不貧困！”於是郭解全家都被遷徙到茂陵居住，成了重點關注的物件之一，遷郭解到茂陵這件事，和他的財富無關，和他的影響力有關，這樣的人不放在身邊怎麼能讓漢武帝安心呢？郭解不算富豪，但絕對可以算是豪強。
軹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譽郭解，生曰：“郭解專以奸犯公法，何謂賢！”解客聞，殺此生，斷其舌。——《史記·遊俠列傳》
有個儒生聽人稱讚郭解，就說郭解是個無視國法，亂施私恩的人，這樣的人怎麼能說是個賢明的人呢？郭解的門客聽說了這件事以後，就殺死了這個儒生，並割掉了他的舌頭。
吏以此責解，解實不知殺者。殺者亦竟絕，莫知為誰。吏奏解無罪。《史記·遊俠列傳》
官吏用這個事去審問郭解，郭解確實不知道是自己那個小弟乾的，殺人者也找不到，因此官吏上奏漢武帝，說郭解對這件事並不不知情，因此沒有罪過。連執掌國家律法的官吏，都可以替郭解這個遊俠開拓，聯想到衛青曾替郭解說話，這個遊俠的影響力可謂方方面面。
御史大夫公孫弘議曰：“解布衣為任俠行權，以睚眥殺人，解雖弗知，此罪甚於解殺之。當大逆無道。”遂族郭解翁伯。——《史記·遊俠列傳》
御史大夫公孫弘對漢武帝說：“郭解的行為就是任俠，代替國家法度，以個人的私恩來行事本該屬於國家的權力，他自己不動手也有人願意為他動手殺人，這件事郭解自己雖然不知道，但他的罪過比殺人更大，屬於藐視國法，不把他殺了就沒辦法建立國家的法制。”
漢武帝對於郭解並沒有什麼私怨，剷除遊俠勢力是為了鞏固統治的需要，因此不論你實際上有沒有直接威脅到統治，都是不得不除的。
一個人的歷史，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