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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端午節,世人皆知屈原,但你知道賈誼是誰嗎?

每逢端午節,世人都會想起屈原沉江的故事。歷史上與屈原有精神共鳴者不在少數,賈誼算是其中最知名的人物之一。更耐人尋味的是,司馬遷在《史記》中將屈原和賈誼合寫在一篇文章中,是為《屈原賈生列傳》。

屈原和賈誼的命運有不少相似之處,他們都胸懷天下,有濟世之才,卻鬱郁不得志,最終含恨而終。但是,細細品讀賈誼的生平和作品,他在很多方面並不似屈原,況且賈誼比屈原晚出生差不多140年,兩人分屬戰國和西漢兩個不同時期,面對的時代命題也不一樣。

賈誼畫像

《賈生見漢文帝圖》

最年輕的博士

賈誼出生在洛陽,堪稱早慧,年紀輕輕就以才學聞名於世。當地的吳廷尉十分器重賈誼,將他納入門下,這讓賈誼可以進一步接觸更多的政治資源。幸運的是,當時漢文帝登基不久,急需自己的班底,又很欣賞吳廷尉。有這樣的特殊背景,賈誼很快便進入漢文帝的視野,並被召為博士,而且是漢文帝身邊最年輕的博士。

賈誼的才學很快便在皇帝身邊大放光彩,讓一批老臣都豔羨不已。當漢文帝詢問意見時,其他人不能回答的問題,賈誼卻能侃侃而談。因此,他才二十歲出頭,就被特別提拔為太中大夫,雖然官職不算特別高,但畢竟在皇帝身邊,又深得信任,堪稱少年得志。

此時的賈誼與歷史上那個懷才不遇、鬱鬱而終的形象,還沒有絲毫關聯。他春風得意,還意識不到跌宕的命運在未來如何錘擊他。從某種意義上講,正是因為賈誼的起點太高了,才讓他很難接受貶謫的經歷,正是少年天才的光環,才讓他稍受冷落便無比鬱悶。當後世無數真正懷才不遇的讀書人,以賈誼的掌故來自我砥礪時,卻不知賈誼的起點就比很多人奮鬥一輩子的終點還要高了。然而,賈誼志向遠大,遠不是做一個太中大夫就能滿足,但即便如此,他還是遭到很多人的嫉恨,有人便向漢文帝進言,要求貶斥賈誼。

從旁人的非議來看,賈誼的“問題”主要是兩點,一個是年紀太小,難堪大任,再一個就是高調強勢,專橫擅權。歷史上有很多少年得志的人,但並非每個人都會遭到老臣的聯名排擠,賈誼的遭遇,讓一些人產生“賈誼不善於搞人際關係”的看法。但回到歷史現場來看,會發現史書上並未提及賈誼多少性格和情商上的問題,賈誼被排擠,更大程度上是政治博弈的結果。

當時,漢文帝剛登基不久,還不能完全掌控朝中老人。賈誼主張削弱諸侯王的權力,建議諸侯都去封地上任,而不要過度干預朝廷。像周勃、灌嬰這樣的老輩功臣,便看不慣賈誼,正是他們給漢文帝描述了賈誼的不堪之處。即便漢文帝想保護賈誼,但面對老臣的聯名上奏,他也只能犧牲年輕的賈誼了。就這樣,還沒施展抱負,賈誼就被貶為長沙王太傅,不得不遠離京城,赴任長沙。

放逐者的湘江之問

“自屈原沉汨羅後百有餘年,漢有賈生,為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投書以吊屈原。”《史記》重點書寫了賈誼在湘水之濱憑弔屈原的故事,賈誼和屈原,兩個距離很遠的人物,為何在此刻實現了精神共鳴?

雖然屈原沉江是在汨羅江,但後代的文人墨客常在詩文中混淆汨羅江和湘江,再者,汨羅江是湘江的支流,提到湘江,便聯想到屈原,也合情合理。賈誼面對湘江,便想起了與自己一樣,不被君主重用而被放逐的屈原,便寫下了千古名篇《吊屈原賦》。

在這篇文章中,賈誼先為屈原的不幸命運而悲嘆,痛恨他受到的不公對待,也為他沉江的決絕行為而遺憾。作為漢賦名家,賈誼的修辭水平在文章中展現得淋漓盡致,他將屈原比喻成鸞鳥、鳳凰,而那些佞臣、小人則被喻為貓頭鷹,還說世人竟然認為寶劍莫邪是鈍的,卻覺得鉛質的刀是鋒銳的。黑白顛倒、暴殄天物的現實世界,容不下屈原的高潔人格,這才迫使他不得不以死明志。

對賈誼來說,這次放逐無異於精神上的流放。到了湘水之濱,望著滾滾江水向北逝去,他不禁慨嘆自己多舛的命運。除了政治上的失意,賈誼還擔心命不久矣,因為當地氣候潮溼。古人多認為嶺南多瘴氣,但長沙並非嶺南之地,只是相比當時的中原地區,更加偏遠,人口稀少,生產力也不發達。

但賈誼還是很擔心自己的身體健康,如同將死之人。如此心態,在後人看來似乎有些誇張,雖然史書上沒有關於賈誼“體弱多病”的記載,但從賈誼面對潮溼地區的心態,以及他後來英年早逝來看,賈誼自己或許知道自己身體並不好,因此才這麼容易慨嘆命運的錯位,才變得這麼渴望年紀輕輕就建功立業。

賈誼並不贊同屈原走上絕路。看似賈誼當時情緒很低落,但從他的作品和思想來看,他並非迂腐之人,而是頗有變通思維和理性精神。

賈誼憑弔屈原,顯然並非只為了慨嘆屈原的命運,而是藉此抒發內心的鬱悶,把自己與屈原放在同一個境遇上來比較,讓他意識到,人才去哪裡都有價值,即便一時困頓,也不意味著徹底失敗。賈誼在文章中發出“已矣!”這句慨嘆,用今天的話就是“算了吧!”雖是簡單的嘆息,卻讓人看出賈誼的幾分無奈。這種無奈,其實反而是一種面對現實困頓時的解脫感,而不是抱著必死的念頭去跟殘酷的現實搏命。

這就是賈誼與屈原的不同之處,在賈誼看來,鳳凰展翅高翔,遠走高飛,未嘗不是一條退路。當然,屈原所處的歷史環境不同,他確實退無可退,若等楚國滅亡,到時更加痛苦,而賈誼不同,他不能留在洛陽,只是失去了在帝國舞臺中央展現風采的機會而已。

因此,即便賈誼心有不甘,他還是安心地留在了長沙,就這樣平靜地過了三年,直到有一天,有一隻鵩(fú)鳥飛入他的房間。壓抑許久的賈誼按捺不住內心的思緒,揮筆寫就《鵩鳥賦》。此事同樣被司馬遷記錄在《史記》中,成為賈誼的又一名篇。

鵩鳥是類似貓頭鷹的一種鳥,意味著不詳,賈誼看到鵩鳥,又想到自己在潮溼的長沙呆了很久,便想到這可能是命運的警示。他擔心自己不能回到洛陽,擔心滿腹才華無處施展。賈誼藉助這隻鵩鳥,書寫內心的鬱悶,卻也感慨,不必因為看到鵩鳥而憂愁,似乎是在給自己積極的心理暗示。

果然,賈誼的命運不久後發生變化,漢文帝想起被放逐的他,便想繼續重用他。賈誼因此順利回到京城,與漢文帝在席間暢談,雖然漢文帝跟他聊了不少鬼神之事,但賈誼顯然已經擺脫了放逐者的命運。因為,漢文帝很快便命賈誼為梁王劉揖的太傅,也就是給自己愛子當老師。賈誼也因此創作了不少精彩的文章,其中不少都是政論和史論,其壓抑許久的才華終於得以施展。

屈原與賈誼的異同

司馬遷在《屈原賈生列傳》中說:“餘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適長沙,觀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為人。及見賈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遊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讀《鵩鳥賦》,同死生,輕去就,又爽然自失矣。”

賈誼與屈原不僅有湘水之濱的現實足跡,更有精神世界上的關聯,而司馬遷與他們的精神契合,也讓他們共同處於一種情感共鳴之中。司馬遷罕見地將他們兩個不屬於同一時期的人物寫入同一篇傳記,顯然就是出於精神層面的“同構性”。這體現出司馬遷獨特的史學思想:精神世界的匹配可能比現實世界中的關聯更重要、更寶貴。這種精神同構性,主要體現在二人的命運多舛和懷才不遇。司馬遷將屈原和賈誼合寫,或許也寄託了個人情懷。

其實,相比屈原,賈誼有著更大的政治抱負,留下許多頗有見地的史論與政論文章,最著名者莫過於《過秦論》。賈誼總結秦朝的歷史教訓,認為不施仁政就會失去人心,進而導致帝國崩潰。概而言之,賈誼的政治思想具有“大雜燴”的特徵,以儒家思想為根基,融合了荀子一脈與法家的特點,強調鞏固皇權、建立有序社會。

後世史學家已有共識:賈誼比晁錯更早提出削藩思想。賈誼認為諸侯國的地方勢力已經威脅到皇權,漢文帝如果想鞏固權力,使天下安定,就必須削弱地方的勢力。賈誼還特別提到吳王正準備謀反,要漢文帝多加提防。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了,七國之亂的始作俑者便來自吳國,吳王劉濞首先叛亂。不過,賈誼的想法比較激進,想直接削藩,這並未被漢文帝採納。

賈誼對當時西漢社會問題的認識是比較深刻的,但有些思想過於超前,且沒有考慮執行的難度和風險。幸好漢文帝沒有采納他的建議,否則七國之亂可能會提前上演,即便是後來漢武帝釋出“推恩令”,也是經歷十分緩慢的過程,才真正削弱了地方諸侯的權力。

賈誼確實有天才的一面,但政治經驗不豐富,容易陷入過度的預先判斷,也是他在現實中難以施展才華的現實原因。賈誼年紀輕輕,就敢於直面西漢帝國最要害的問題,這是無畏的勇氣,是青年的壯志,但他的壽命和人生經驗都沒能支撐他將學說變成實踐,這是無比令人遺憾的。但考慮到賈誼一些思想過於超前和激進,這或許又是歷史的幸運。畢竟,真實的歷史演進,並不能憑藉個別英雄人物的澎湃激情來推動,而是要真正將美好的願景落地生根,結合時代的現實情況來緩步發展。

賈誼雖然英年早逝,但他的一些思想在後世也得到了實踐與驗證,這也讓他的名氣漸長,加上司馬遷的“助攻”,最終與屈原一同成為天下讀書人敬仰的物件。

客觀論之,賈誼一生雖然短暫,但從政起點很高,留下的文章也很多,也不能完全算是懷才不遇。更何況,漢文帝十分欣賞賈誼,雖然有過放逐經歷,但賈誼也有過不少“高光時刻”,還能與漢文帝推心置腹,探討學問,堪稱君臣佳話。相比之下,屈原就得不到楚懷王的信任,還得把對君主的忠貞不渝寄託在文章裡,比賈誼更加懷才不遇。

但是,從對於信念的堅守程度上看,賈誼與屈原都是極具理想主義氣質的人物,而且,或許是年輕的原因,賈誼在宏大的歷史變局面前展現的氣勢似乎更大,倘若給他幾十年光陰,他未必不能成長為彪炳史冊的改革家。但人生與命運往往就是這樣充滿遺憾,就在賈誼安心輔佐梁懷王、準備大展宏圖之際,梁懷王突然墜馬而亡。不久後,賈誼也鬱鬱而終,年僅33歲的生命戛然而止。

賈誼死在公元前168年長安城裡,這是他無數次渴望建功立業的地方。這座雄偉的帝都正在迎來文景之治,但賈誼再也看不到治世的到來了。

(原標題:歷史現場 屈原賈誼 百年回聲)

作者:黃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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