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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市運情緣|梅子涵:簡陋的開心

那些年,我們意氣風發地搞笑,一本正經地快活成真正的少年天使。

我們那時有了零花錢,會去體育場打乒乓球。因為我們已經不甘心只是下課的時候在課桌上打。在課桌的中線放一個鉛筆盒,一球決輸贏,贏的就是大王,接下來和你打的,只要輸一個球他就下去了,而你可以輸兩個球。如果你輸了,那麼他就是大王了!課間短短几分鐘,就這樣慌慌張張、熱情高漲、全神貫注……打得根本不要上廁所,這叫“大王兩個小王一個”,不知道是哪個人想出來的方法,不但很小兒科,而且符合邏輯,不但適合小課桌,而且符合時間。慌慌張張幾分鐘,開心得特別簡陋!

那時乒乓球打得最好的,已經不是從前的匈牙利,也不是後來的日本。雖然那時還是有幾個日本人很有名,陸續閃耀又熄滅,荻村,木村,星野,長谷川,高橋浩,但最厲害的已經是中國容國團,莊則棟,李富榮,莊則棟厲害得不得了了!

大王兩個小王一個的課桌已經放不下我們的水平和感覺,體育場的正規桌子才可以拉球、扣殺,我們甚至以為學會弧圈球也不在話下。那時,弧圈球是一個很高階的發明。

我們四個男生,AA制,兩毛錢打一個小時,四毛錢打兩個小時。多寧家有海外關係,用的是香港球拍、日本球拍,我們用普通球拍,盾牌乒乓球,紅雙喜乒乓球是後來出現的,五毛錢一個,比盾牌貴三毛錢。打的時候,各自喊著自己佩服的運動員名字,開始是你喊荻村,他喊星野,我喊莊則棟,後來大家都喊莊則棟,“我是莊則棟!”“我是莊則棟!”崇拜莊則棟是那時青少年的集體情感,嘩啦啦地遍佈。那時沒有“偶像”這樣的流行詞,“崇拜”是一個很單純、很乾淨、亮晶晶的詞。看著電影院大廳牆上的明星照片,喜歡、崇拜的感覺也單純、乾淨、亮晶晶,恰好那些牆上的明星們也個個不做作,演出的是藝術人生,個個神情也是端莊的人生藝術。

結果,你喊“我是莊則棟”,他也喊“我是莊則棟”,“莊則棟”打“莊則棟”,意氣風發地搞笑,一本正經地快活成真正的少年天使。

打完了回家,在小店買一根脆麻花吃,下午的時間,就這樣揚長而去,揚長而回,沒有嚇死人的課外作業。

圖|本文作者梅子涵

後來,上初中了,四個揚長而去的小孩,都考取了重點,但再沒有重逢。上中學後,我成為一個優秀的短跑運動員,得過第一名,是學校初中田徑隊隊長,參加中學生區運會、市運會的專案是六十米、一百米、四乘一百米。在跑道上,揚長而來,揚長而去。

全區中學生乒乓球比賽,我的中學,獲初中組女子團體冠軍,其中三個運動員都是我們班級的。

班級男生只能不好意思打乒乓球了,去了籃球場。有的佯裝姿勢牛牛地上場,有的在場邊認真吶喊。每天下午都比賽,先是自己和自己打,人多打全場,人少打半場。後來就和別的班級打,打得年級無敵。約高年級打,約別的學校比。沒有教練。沒有人覺得需要教練。你打前鋒,他打後衛,運球不行的就直接投三分球。“氣質”都可好了,迷得自己心曠神怡。每天放學走在路上,都是一支籃球小隊。慶賀勝利,互相吹捧,也會相互攻擊幾句。走進公園對面的飲食店吃一碗陽春麵,把桌上的辣醬和醋倒個精光,運動員都是豪邁的。

那個四川隊的巨人石那威來上海江灣體育館比賽,籃球小隊都去看。巨人慢吞吞移動巨腿到達籃下,踮起腳把籃球往網裡一塞,驚異、興奮得籃球小隊們好像也都能跳起來一塞。看完比賽回家的路上,驚異、興奮地說啊,說啊,語言雖然都貧乏,但連線起來,做些修改,絕不會是一首很差的詩。

小孩子們的滿心歡喜、雀躍真情都是詩,是天賦的浪漫主義。

雖然在乒乓桌前我們都不是天才,奔在籃球場上身高缺好大一截,可愛的是我們都是莊則棟,跳起來想象著就能把球塞進籃網!

我們那時真好啊!

班裡男生不和女生打,但也組織了自己的乒乓球比賽,冠軍是誰呢?

你說是誰呢?

因為是班級比賽,不是全區全校的,所以我也就不告訴你冠軍是我了。

其實那時,班裡的男生如果和團體賽冠軍的三個女生打上一場,誰說必定是輸呢?

既然喜愛運動,那就應當信心十足,我們怎麼會糊里糊塗慫了一回?

話說後來下鄉去的農場磚瓦廠,一個叫徐久安的高中男生乒乓球打得是真的好。他打所有人都是滿臉笑容,就像是在陪你玩。不打狠球。不是狠球也很狠。不拼命贏你,而是稍微贏你幾個。贏了你也不讓你狼狽,總是說,你打得蠻好,打得蠻好,十分大將風度。大將風度就必然雍容華貴,他的球打得雍容華貴,既可比賽,也可表演。

乒乓球桌放在食堂兼大禮堂。每天在那兒打的都是水平普通熱情很不普通的人,大將風度很少光臨。自己打得很好,把球桌讓給水平普通的人打,這也屬於大將風度。有水平,靜悄悄坐著欣賞別人,這是多麼美好的另一種賽場。

農場磚瓦廠的那張乒乓桌,艱苦歲月裡,兩邊站過多少揮舞的青春。

那張桌子的後來呢?

我們的青春呢?

後來的都是之前的,熱烈的心,清晰的前方,堅毅的腳步,抒情的渴望……我們走在自己清掃乾淨的大路上,老老實實地當著“小王”,“小王”終究才是真實的日子。(梅子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