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鳳凰以前就聽人說，這裡應當是湘西頂有代表的一處地方了。屋簷是翹角的，雕著極樸素但美觀的花紋。沿河有吊腳樓，木樁插到水裡，上面浮動各種風情的笑聲。有青石板的路，下雨天，釘鞋走在上面，發出脆生生響聲。一切皆當精緻如畫圖。然而，從汽車站走出來，我幾乎不可相信，這便是我心裡一直所掛念的鳳凰。柏油馬路上爬滿了慢慢遊，各種水泥房子高高低低佔據街兩邊，密不透風且看來陳舊而骯髒，一切皆是聲源，發出各種聲音在清晰明朗的太陽光裡混合起來。我驚呆了，隨即害怕了，忙亂地在街上亂走一通，覺得精疲力盡，便攔下一輛慢慢遊。

“你們這兒有什麼比較好的住店嗎？”“有古湘山莊。”“那就去那吧！”我很感謝那個司機將我載到這個叫古湘山莊的地方，它位於城西一個僻靜處，再向前走就該是沱江了。山莊建得錯落有致，房價也出奇便宜，一個雙人房帶有衛生間，一夜不過六十元。房間向陽的窗戶外，翠綠的芭蕉葉輕搖影動，讓人想到“流光容易把人拋”的句子。我倒在床上。哀惜令我的疲憊愈盛。想象與現實毫不留情地差出那麼遠。一路行來，總讓我以為錯入了上海某個建設糟糕的老城鄉，想要趕上現代的痕跡那麼明顯，卻因這青山層層的圍籠突然之間變味兒，成了不尷不尬的一筆。

此時，我突然想到在常德城外所見的那一條橫幅“讓常德走向世界，讓世界走進常德”。鳳凰雖遠在萬里之遙，然而這樣的願望不已在城裡城外掛了一些嗎。當然，希望它永遠保留一種古老的姿態看來總有些自私。為了滿足像我這樣一個匆匆而過的旅人一時的情懷，便要使這裡所有人仍回到吊腳樓裡生活，石板路上牛馬往來，下雨天依舊赤腳的赤腳，穿釘鞋的穿釘鞋，這是為難它了。

我於是想，我所想看的應當是鳳凰這個地方。這以路匆匆地來，風塵僕僕，這裡依然收容我。我突然想到有一次周武說起結婚時的一番話。他說結婚是他的夙願，雖然最後極有可能得到一個不如意的結局，但是依然要堅定不移地去做，並不以為悔，這便是夙願的全部意義了。我想，來鳳凰的確是我的夙願，即使懷有一種小小的失望，也應當是不以為悔的。夙願能夠完成一這便 是人世間最大的幸福了。

我走出古湘山莊，這時的鳳凰已經醒了。從古湘山莊往城中心走，一條路上皆是蔬菜的買賣。路邊停卡車三輛，我先前在沿途也曾看見過這種體積小，但外觀笨拙的軍綠色卡車，知道這是用來裝人的。這些賣菜的農人清早將所要出賣的作物收拾進籃子，在某一個約好的時間上得車來，於是這車便載著留帶著泥土與朝露氣息的土豆、豆角、菜花、山椒，及睡眠惺忪的農人上到這小小的縣城，豐富這裡人們的飯桌。

走在一條熱鬧的柏油路上，隨意在一叉口轉個方向，面前便有一條石鋪小徑出現在眼前，若沿它斜斜向下而去，柏油路就變成了石板路。一尺見方一塊的石板，拼合處雖密，但人走過去，有時仍可見那石縫裡鑽出的零星綠意。再走下去，房子的格局也全變了樣，可以看見古舊的木門及門前低矮的門欄。自房子與房子之間的隙縫望過去，恰可以看見似突然陷落的一處一那是沱江吧？這樣看來，我眼下就走在老河街上了。

最後，外面的喧器、塵埃似都與這一切無關，門無一例外地緊閉著，沿河一面的房屋幾乎全是木製的，一些木頭不上油漆，終年日曬雨淋，看來卻泛了光澤，上面的木紋及原有的結疤，顏色深淺不一，任意排布。門，上有新年時貼的對聯，大紅紙褪成了粉色，字跡也模糊不清。然而如“土狗”、“家禽”不知所云的詞語卻可以在不同處大門上看見。

鳳凰古城的原生態與城市的鋼筋水泥，生活我會選擇在鳳凰，你會選擇在這裡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