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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裡伏筆最多的芒種節,曹雪芹明裡暗裡埋了太多雷

紅樓夢裡有次提到了芒種節,但顯然曹公意不在此,他筆鋒一轉,將芒種節與餞花節連在了一起,用了整整兩回的篇幅來寫這天發生的事,其實是埋了很多伏筆和隱喻的。

先說一個伏筆,趙姨娘和賈探春這對相愛相殺的母女矛盾。

這天寶玉與探春兄妹有一番對話,提到做鞋的問題時,寶玉當著探春的面,說出了趙姨娘對探春的抱怨。

這自然引起探春的反感,登時就沉下臉來,說自己生母的見識是陰微鄙賤的。很多人以此認為探春太冷漠,總是急著與自己的出身劃清界限。

然而這裡脂硯齋下了一條批語:這一回特為“興利除弊”一回伏線。興利除弊一回說的正是後文探春暫時理家一事。

探春理家時,我們都看到了趙姨娘是如何作踐自己的女兒的,那可以說是撒潑打滾蠻不講理愚蠢到家了,所以,探春用“陰微鄙賤”形容趙姨娘的見識,雖然狠了些,但卻十分準確。

趙姨娘的愚蠢,在於她根本不能理解自己的女兒,她急切地想要透過有了體面的女兒,在賈府攫取更多的利益,卻沒有想著給女兒留一些體面。

只要探春稍微表達出了疏遠和嫌憎之意,趙姨娘便開始了不依不饒,當著眾人的面,讓探春破壞賈府規矩拉扯她,說探春沒有長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揀高枝兒飛去了。

其實探春對自己的生母,何嘗不想著幫襯,奈何趙姨娘太愚蠢,三番五次生事,對於探春來說,她身上和心理的舊傷未好,又添新痕,讓她如何不提起自己的生母,就立馬沉下臉來?

作為母親的趙姨娘,是自私的,她從來沒有想過成就自己的女兒就是成就自己。她也從來沒有做過一件給探春長臉的事,以至於探春對趙姨娘三個字已經產生了條件反射,只要是關於她的,準沒好事。

賈寶玉素日對女孩那麼體貼,這一回卻因失言惹惱了三妹妹,實在不該。他這個無事忙,自己的事還沒搞定呢,卻操心起別人的事來了。

這不,宮裡的姐姐——貴妃元春,早不賜禮晚不賜禮,偏偏在芒種節這天,從宮裡賞下了端午的節禮。

這端午節禮我們都知道,釵黛有了分別,這一回的禮是二寶一樣,黛玉與三春一樣,這就不得不令人起疑。

元春省親時,對釵黛明明是同樣看待的,這才回宮沒多久,再賜禮就很明顯地寶釵靠前黛玉靠後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二十八回有段批語是這麼說的:茜香羅、紅麝串寫於一回,蓋琪官雖系優人,後回與襲人供奉玉兄、寶卿同得始終者,非泛泛之文也。

曹雪芹厲害呀,一個茜香羅扯出的是襲人和蔣玉菡的姻緣,一個紅麝串扯出的是寶釵和寶玉的姻緣,真不簡單。

而且我們看,茜香羅是蔣玉菡贈給寶玉的,紅麝串是元春賜給寶釵的,很明顯,寶玉在蔣玉菡和襲人之間,是扮演了“紅娘”角色的,而元春在二寶之間,顯然也是“紅娘”的角色。

所不同的是,一個是無意識的促成,一個是有意識的指婚,都是為後文伏筆。

更令人稱奇的是,寶玉和蔣玉菡二人在這天,都曾分別說了女兒的悲愁喜樂四事,自然都是隱喻各自姻緣。

就說寶玉與寶釵,他的悲愁喜樂,最驚心的是“悲愁”兩句,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閨;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

這兩句顯然是寫二寶夫婦婚後境況,脂硯齋也曾提到,二寶婚後,曾有“薛寶釵藉詞含諷諫”一回,顯然是勸寶玉讀書,也就是讓寶玉去建功立業。

而寶釵也曾有元宵燈謎“焦首朝朝還暮暮,煎心日日復年年”這顯然是寫寶釵與寶玉婚後不久,寶玉懸崖撒手出家為僧後,寶釵的真實生活,正是“青春已大守空閨”。

大家細讀也會發現,正是在芒種節這天,金玉良緣的說法真正浮出水面,被眾人看好的木石前盟因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此時的寶黛愛情,可以說危機重重,這種危機,曹雪芹前面給我們提過醒了。芒種節前一日,寶釵在怡紅院談笑,門外的黛玉聽得一清二楚,卻扣不開寶玉的門。

這也因此導致了寶黛矛盾的又一次升級,這一次寶黛齟齬之後,發生了幾件大事。

其一是黛玉葬花行為的出現。很多人會覺得這是一種藝術昇華,生活中不可能存在。但對黛玉來說,葬花吟可以說是她對自身命運的輓歌。

曹雪芹的高明在於,這葬花吟又不只是對黛玉一人的命運寫照,它是對紅樓夢群芳的千紅一哭,萬豔同悲。脂硯齋在二十七回一開頭批得極恰:《葬花吟》是大觀園諸豔文歸源小引,故用在餞花日畢集之期。

這也是曹公將芒種節與餞花節合二為一的主要用意,更奇的是,紅學界普遍認為,寶玉的生日正是這年交芒種節的四月二十六日。

而這天偏偏是花神退位的日子,也就是百花凋零之時,寶玉卻偏在這天出生,可以說是惜花人和送花人無疑了。

其二是逼出了寶黛互剖心跡。這也是因前日晴雯不開門引發的寶黛矛盾的升級和餘音,寶玉的一番自證,最終化解了黛玉的誤會。

但我們知道,寶黛這對小冤家的“求全之毀,不虞之隙”仍在繼續,大家可以細想,以王夫人素日對釵黛各種表現的觀察,她會選定黛玉嗎?她在進宮給貴妃元春請安時,提到寶玉婚事,她又會怎麼說呢?

因此,才有了上面的以端午賜禮名義進行的試探性指婚。

這一點,王夫人和薛姨媽是知情者和推動者,寶釵更是聰明, 早已深知母意,故而總是遠著寶玉,就像被王夫人預設為姨娘的襲人,也開始與寶玉保持距離一樣,其實都是一種欲蓋彌彰。

反而是寶黛二人,只顧著專注兩人情誼,你證我證,你儂我儂,情真意切,反而是對真正的姻緣,尚處於懵懂狀態。

黛玉說得最多的是吃醋的話,什麼金什麼玉,什麼寶姑娘什麼貝姑娘,但她真實的內心,也許從未想到姻緣這件後事。畢竟,這也不是她一個寄人籬下的小姐該去想的。

其三是黛玉之病漸已成勢。王夫人早不問黛玉之病晚不問黛玉之病,偏偏在芒種這天問,為什麼?

我想用意有二:一則是寫黛玉病已成勢的事實;二則是王夫人自覺寶玉大事已定,心內稍安,此時對黛玉表現出的是舅母對外甥女的關心,也是隱隱的對賈母的挑釁。

脂硯齋批語也提到黛玉之病:自“聞曲”回以後,回回寫藥方,是白描顰兒添病。曹雪芹的神筆有時候令人意想不到。

賈璉小廝興兒曾說,賈母對寶黛之事一直沒有表態,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便是黛玉之病。她即便再中意寶黛愛情,也得能服眾才行,且要為家族未來負責。

因此,王夫人問黛玉之病便有了深意,如果用陰謀論的觀點來看,那就是王夫人希望聽到的是黛玉之病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這樣寶黛之事就不可能被提上日程,那麼二寶姻緣就有了勝算。

說到黛玉之病,還得提到一件事。寶玉要給林妹妹配藥,但這味藥不好配。即便這麼難配,卻偏偏橫插出了一個薛蟠,求了寶玉很久,才弄到藥方。

薛霸王要這個藥方何用?大家往前想,寶玉鳳姐遭魔魘一回,曹雪芹忙裡偷閒,提到了一個情節,就是薛蟠“忽一眼瞥見了林黛玉風流婉轉,已酥倒在那裡。”

大家再往後看,寶釵曾拿黛玉和自己哥哥開玩笑,說黛玉不能認薛姨媽做媽。這種玩笑,會不會真有其事呢?曹雪芹沒有明言,這是文學的一貫手法,煙雲模糊處,可以想象,薛蟠對黛玉有沒有打過主意。

如果再往後看,為什麼賈母在去清虛觀打醮時,當著眾人面拒絕了張道士提親,還明明白白地說,這孩子命裡不該早娶,等大一大兒再定吧。這是對元春、王夫人、薛姨媽的反擊,還是在給寶黛愛情爭取更多的時間?

這個芒種節,著實的不簡單。

作者:夕四少,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