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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的結局是嫁給了寶玉,但婚後生活充滿閨怨!

寶釵的結局是嫁給了寶玉,但婚後生活充滿閨怨。《終身誤》說明了這一點: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曲牌名為“終身誤”,終身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理解,一生和婚姻大事,因為人們常把婚姻之事說成終身大事。曲牌概括了寶釵的婚姻和命運都被耽誤了,都是不幸的錯誤,正如陸游在《釵頭鳳》中感嘆他的婚姻:“錯!錯!錯!”

“金玉良姻”指寶釵和寶玉的婚姻悲劇。這在書中是一條斷斷續續,但又貫穿始終的線索。從第八回“比通靈金鶯微露意“開始,寫通靈寶玉和金鎖初次相會,玉的上面“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和金鎖上面“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十六個字相映成趣。“金鶯微露意”是寫寶釵的丫鬟鶯兒笑道:“我聽這兩句話,倒像和姑娘的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此時鶯兒似乎扮演了紅娘的角色。到第三十五回“黃金鶯巧結梅花絡”,寶釵提議讓鶯兒為寶玉的玉打一個絡子:

寶釵笑道:“這有什麼趣兒,倒不如打個絡子把玉絡上呢。”一句話提醒了寶玉,便拍手笑道:“倒是姐姐說得是,我就忘了。只是配個什麼顏色才好?”寶釵道:“若用雜色斷然使不得,大紅又犯了色,黃的又不起眼,黑的又過暗。等我想個法兒:把那金線拿來,配著黑珠兒線,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絡子,這才好看。”

這一段寓意比較豐富。“打個絡子把玉絡上”,其實含有把寶玉拴住的意思。不過拴住寶玉的不是粗糙的繩索,而是靈巧的鶯兒所打製的精美的絡子。寶釵在顏色的搭配上格外有學問。什麼顏色的玉呢? 五彩晶瑩的——小說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時說元春之後“又生一位公子,說來更奇,一落胎胞,嘴裡便銜下一塊五彩晶瑩的玉來,上面還有許多字跡,就取名叫作寶玉”。所以,寶釵說“雜色斷然使不得”,因為雜色和五彩配起來就亂了。“大紅又犯了色,黃的又不起眼,黑的又過暗”,最後決定用“金線”和“黑珠兒線”捻在一起,配在五彩的寶玉上,其和諧明亮、富麗耀眼的審美效果可想而知。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打絡子的下一回,第三十六回便寫繡鴛鴦夢兆絳芸軒,在寶玉身邊埋頭繡著鴛鴦圖案的寶釵,意外聽到了寶玉的夢中之語:“這裡寶釵只剛做了兩三個花瓣,忽見寶玉在夢中喊罵說:。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 什麼是金玉姻緣,我偏說是木石姻緣!’薛寶釵聽了這話,不覺怔了。”寶玉夢中的喊罵表明他對“金玉姻緣”是不願意接受的,寶釵“不覺怔了”也反映出她的出乎意料。接著寫寶釵問襲人林姑娘和史大姑娘“他們沒告訴你什麼話”,襲人說他們那些玩話沒有什麼正經的。寶釵卻笑道:“他們說的可不是玩話,我正要告訴你呢,你又忙忙的出去了。”寶釵因為從薛姨媽那裡先知道了,特地來告訴襲人她被收到寶玉身邊,享受姨娘的待遇之事。由寶玉的妾的選定,到寶玉娶妻的預示,第三十六回是專門寫寶玉的妻妾之事。這一回的“夢兆”指“金玉良緣”,也明確寫出了寶玉的不滿,作者安排寶釵親耳聽到寶玉的夢話,是一種藝術上的巧合。

寶釵後來雖然嫁給了寶玉,但她婚後生活充滿閨怨。《紅樓夢》第三十五回,透過寶玉的問話詳細交代了鶯兒姓黃。寶玉笑道:“這個名姓倒對了,果然是個黃鶯兒。”鶯兒笑道:“我的名字本來是兩個字,叫作金鶯。姑娘嫌拗口,就單叫鶯兒,如今就叫開了。”唐代金昌緒有一首詩了為《春怨》:“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鳴。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這首五言絕句從一個閨中思婦的角度,寫她對遠方丈夫的思念。詩歌沒有直接寫她的所想,卻寫了她的動作“打起黃鶯兒”,原因是黃鶯兒在枝頭的啼叫吵醒了她和丈夫相會的好夢。透過遷怒黃鶯的舉動,把思婦的深情表現得曲折、細膩。寶釵的丫鬟叫黃金鶯,小名鶯兒,恰與“打起黃鶯出的詩意相吻合,反映了寶釵婚後與丈夫離別的相思之苦。

到底誰更可能促成金玉良緣? 小說中曾寫元春是積極的倡導者。1987年版電視劇《紅樓夢》的處理,是王夫人藉助了元妃的力量來促成寶玉娶寶釵,還是合情理的。元妃省親時對兩個親戚家的妹妹格外關注。她欣賞黛玉和寶釵的容貌,“賈妃見寶、林二人亦發比別姊妹不同,真是姣花軟玉一般。因問:‘寶玉為何不進見?’”從兩位親戚的美女想到弟弟的婚事,表現了元妃自然真情的流露。她也欣賞二人的文才,“賈妃看畢,稱賞一番,又笑道:‘終是薛林二妹之作與眾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我們看到,雖然在才和貌上,元春始終將黛玉和寶釵相提並論,可是後來在賞賜時則表現出厚此薄彼的傾向了。先是二十三回,派人入住大觀園時,旨意說的是“命寶釵等只管在園中居住”。到二十八回的端午節禮物,更分出薄厚了。她賞賜給黛玉的與賈府三春一樣,“只單有扇子同數珠兒”,獨給寶釵的與寶玉相同,“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接下來的情節是寶釵把紅麝香珠串戴在手臂上,寶玉看到之後便發了呆。小說寫寶釵的心理活動:“薛寶釵因往日母親對王夫人等曾提過‘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等語,所以總遠著寶玉。昨兒見元春所賜的東西,獨他與寶玉一樣,心裡越發沒意思起來。幸虧寶玉被一個林黛玉纏綿住了,心心念念只記掛著林黛玉,並不理論這事。”《紅樓夢》中寶釵形象的溫度很難掌控。她每每“道是無情卻有情”,“心裡越發沒意思起來”,可以從兩個角度來解釋,一是“有意思”,恰恰對金玉良緣之說很在意而故作冷漠;另一種看法應是寶釵對入宮依然抱有幻想,所以心思未必在寶玉身上。但無論寶釵怎樣想,元春的禮物至少說明了她對寶釵已情有獨鍾,所以將寶釵與“愛弟”等量齊觀。

第二十八回暗示了襲人和寶釵的婚姻結局。寫寶玉與蔣玉菡、馮紫心英等人行酒令:“寶玉飲了門杯,便拈起一片梨來。說道:雨打梨花深閉門。”耐人尋味的是,這一回的回目上句是“蔣玉菡情贈茜香羅”,因蔣玉菡的酒令“花氣襲人知晝暖”而引出了後來與襲人的姻緣。回目的下句則為”“薛寶釵著籠紅麝串”。也就是說寶玉說完“梨花”酒令,寶釵隨後便得到了元妃的“紅麝串”,其中的梨花與寶釵也建立起了聯絡。寶玉和寶釵的姻緣也由此可見端倪。然而,酒令說的是“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閨;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似乎道出了女主人公勸夫宦遊後自釀的苦酒。而寶玉的“雨打梨花深閉門”,和寶釵的“珍重芳姿晝掩門”的意境也十分相似。由此可以領略到婚後夫婿離去閨中思婦的淒涼處境。賈寶玉行酒令時道出了寶釵的“女兒愁”,而從《紅豆曲》中“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照不見菱花鏡裡形容瘦”,以及“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等意象來看,似乎應是黛玉心曲的傾訴。所以二十八回的酒令和曲子,似乎證明寫寶釵的時候也不忘黛玉,寶玉空對著“晶瑩雪”,終不忘“寂寞林”。

寶釵的曲子《終身誤》寫“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黛玉的悲劇是沒有婚姻的愛情,而寶釵的悲劇是沒有愛情的婚姻。前者是有目共睹的,後者似乎更潛在。

討論寶釵的結局,有幾個無法迴避的問題,一是王熙鳳是否有可能設計掉包計? 二是寶釵是否懷有身孕? 三是釵黛合一之說是否具有合理性?

王熙鳳有可能設計掉包計嗎? 可能性似乎不大。首先,從王夫人讓她代理家政的角度來說,如果寶釵做了寶二奶奶,那麼兒媳婦的理家才能不在她之下,肯定會取代她這位侄媳婦的。而如果黛玉做了寶二奶奶,對她的威脅要小得多。寶釵對風姐的稱呼常常是“鳳丫頭”、儼然長輩的口吻。鳳姐對她也不看好,說寶釵“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王熙鳳不會主動把薛寶釵引入賈府,充當她未來權力的取代者。其次,種種細節表明,王熙鳳為了取悅賈母,在寶玉的婚事上傾向於黛走。第二十五回她曾對黛玉戲言”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麼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第五十五迴風姐兒笑道。“我也慮到這裡,倒也夠了:寶玉和林妹妹他兩個一娶一嫁,可以使不著官中的錢,老太太自有梯己拿出來。”第三十四回黛玉探望寶玉還沒坐穩時,聽說鳳姐來了,連忙說:“我從後院子去罷,回來再來。”寶玉不解:“這可奇了,好好的怎麼怕起他來。”黛玉“急的跺腳”,悄悄告訴寶玉:“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該他取笑開心呢。”鳳姐對寶玉和黛玉的關係一直很熱心,不僅常在嘴上開玩笑,也是內心意向的反映。

寶釵到底有沒有懷孕? 第一百二十回,寫目睹了寶玉的塵緣之別,賈政回家後,“王夫人便將寶釵有孕的話也告訴了,將來丫頭們都勸放出去。賈政聽了,點頭無語”。接著透過甄士隱和賈雨村的對話,強調了這個小生命將給賈府帶來“蘭桂齊芳“的復興:

士隱道:“福善禍淫,古今定理。現今榮寧兩府,善者修緣,惡者悔禍,將來蘭桂齊芳,家道復初,也是自然的道理。”雨村低了半日頭,忽然笑道:“是了,是了。現在他府中有一個名蘭的已中鄉榜,恰好應著‘蘭’字。適間老仙翁說‘蘭桂齊芳’,又道寶玉‘高魁子貴’,莫非他有遺腹之子,可以飛黃騰達的麼?”士隱微微笑道:“此係後事,未便預說。”

這是一百二十回小說中的情節。如果按這樣的敘寫,寶玉考取了功名,對朝廷盡了忠;留下一子,對家庭盡了孝。他的出家豈不成了儒生們所追求的忠孝兩全,功成而身退的理想境界了? 與前邊相比,後四十回當中理想與現實之間、個人意願與時人的願望之間的矛盾糾結更為複雜,小說的悲劇性也相對隱曲了。

釵黛合一之說是否具有合理性? 這個問題涉及對黛死釵嫁、釵黛之爭等問題的綜合理解。“釵黛之爭”的問題自《紅樓夢)問世以來直存在。擁黛抑釵的觀點,如清代許葉芬在《紅樓夢辨)中說:“人固不可無高人之行,然高人之行,人非之。人固不可有隨俗之見,然隨俗之見,人好之。黛玉、寶釵,殆其人乎? 黛玉近於薄,薄也而實厚;寶釵似乎厚,厚也而實薄。即如金玉之說,夫人知之,黛玉豈無一二金飾可以佩帶者乎? 黛玉之不屑,黛玉之高也。薄乎否耶? 寶釵雅好樸素,謝絕雕飾,獨沉甸甸日懸一鎖於胸前,是插標出售不誤主顧之招牌也,取巧之道也。厚乎否耶?”許葉芬認為黛玉有“高人之行”,雖然“人非之”,但是他欣賞;寶釵“隨俗之見”,雖然“人好之”,但是他反感。擁釵抑黛的觀點,如清代嘉慶年間東觀閣評語在第二十回寶玉“親不間疏”的正文處寫道:“林黛玉之妒,我不願見,其口口聲聲總怪寶釵,何也?”而到了第九十九回,東觀閣評語讚揚婚後的寶釵:“絕世聰明,如此不妒不貪,便是賈氏門中第一人。”

對寶玉在愛情婚姻上是選擇黛玉還是寶釵的問題,脂硯齋評主張“釵黛合一”,無視現實生活中所必須作出的取捨,而採取理想化的折中主義,讓寶姐姐和林妹妹兼而有之。如,庚辰本第四十二回的回前評:“釵、玉名雖二個,人卻一身,此幻筆也。今書至三十八回時已過三分之一有餘,故寫是回,使二人合而為一。請看黛玉逝後寶釵之文字,便知餘言不謬矣。”脂批認為“蘅蕪君蘭言解疑癖,瀟湘子雅謔補餘香”一回是在寫釵黛合一。脂硯齋的回前總評,強調作者運用了“幻筆”,將薛寶釵和林黛玉“二人合而為一”。寶玉、黛玉和寶釵三人的戀愛婚姻故事中戀愛階段的主角是黛玉,而婚禮的主角是寶釵。二人各司其職,實際是迴避了世俗生活中固有的矛盾。

俞平伯後來也提出兩峰對峙,雙水分流的“釵黛合一”的和諧境只。《紅樓夢》小說中,作者也常常將二者並提:第一回賈雨村的詠懷詩寫“玉在櫝中求善價,釵於在內待時飛”,玉釵並提。第五回判詞是一首“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第二十七回的回目將釵黛並列,諸版本中甲戌辰、蒙府、甲辰等脂本作“滴翠亭楊妃戲彩蝶,埋香冢飛燕立殘紅”,程甲、程乙本同。而有的刻本如東觀閣本作“滴翠亭寶釵戲彩蝶,埋香冢黛玉泣殘紅”,改得實了一些,但無論虛實,“寶釵撲蝶”和“黛玉葬花”這兩個經典情節,是同時推出的。還有眾人也常把她們對舉,如第二十二回寶釵的生日,賈璉對鳳姐說:“你今兒糊塗了。現有比例,那林妹妹就是例。往年怎麼給林妹妹過的,如今也照依給薛妹妹過就是了。”當然寫兩人關係最融洽的在第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釵黛二人契結金蘭。

其實,擁釵還是擁黛的問題,之所以使讀者每每“幾揮老拳”,根源在於《紅樓夢》的作者心中就是充滿矛盾的。考察曹雪芹的審美觀,不難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紅樓夢》中的薛寶釵和林黛玉也是兩種美交織的混合體,時而是作者追求的近代美,時而是“時人”共賞的古典美。作者在塑造這兩位佳人時可謂苦心經營:寫外貌,黛玉纖弱可人,若中國古典水墨畫;寶釵豐潤健美,如西方近代油彩畫。寫內質,寶釵恪遵傳統,黛玉使性任情。這種新舊、內外的交叉描寫,反映了曹雪芹內心的矛盾,他也在這兩種美之間徘徊。寶釵撲蝶,明寫寶釵的嬌媚,實寫雙玉的愛情。那一雙“玉色蝴蝶大如團扇,一上一下,迎風翩躚,十分有趣”。蝴蝶是雙玉的化身,作者借化蝶的意象,在寶玉、黛玉之間融注了悲劇意蘊,也隱含了希望。最終,他站在時代的前列,摒棄了時人眾口皆碑的寶釵,在精神上選擇了黛玉。作者對黛玉的青睞是因為她古典美的外表下,流動著超越封建樊籬的新思想,淚美人是表,她所昭示的外柔內剛的壯美是裡。然而,舍釵取黛畢竟是形而上的超現實的,所以到了後四十回,不得不向現實妥協,而促成了“金玉良緣”。脂硯齋的評語也只批到前八十回,還沒有觸及寶玉在現實婚姻面前的殘酷抉擇。

釵與黛是古典與現代兩種美的互補。對黛玉、寶釵的評價,脂硯齋子評側重於對兩種女性美的欣賞;東觀閣評則聯絡到現實婚姻中誰更“宜家”的意義。這兩個美女的精神世界體現兩種人性美的理想,一真一善。黛玉的真,在自己一方是率真,對別人是真誠待人;寶釵的善,在自己一方是獨善其身,對別人是與人為善。二者共同構築了真善美的人生理想。雖然如作者所說,寶釵和黛玉只是“小才微善”的女子,但與“泥”的汙濁世界相比,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