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的欒川縣陶灣鎮肖圪墶村，儘管道路上積雪已經清理過，遠山和石頭上，還存著不少餘雪。在伏牛山深處，真可謂是十里不同天，尤其是積雪融化的程度。廟底村已經完全沒有雪了，同一個行政村的肖圪墶村馬家莊生產隊不管是屋簷上，還是村道旁，都還有不少積雪。
這兒其實是伊河的另一個源頭，最深處的地方叫紅巖溝。
往溝裡走的越深，越覺得荒涼，倒不是說因為冬季百木凋零，而是路過的零星民居，沒有見到一個人，有不少人家門口長滿荒草，好像很長時間沒有人打理的樣子。反而在一處極其狹窄的鄉道邊上，見到有人放了一個編織袋。
估計是附近的山民採摘的山茱萸，掀開袋子口，裡面還真是紅紅的果子。
轉過一個彎，小溪對面的茱萸林裡，有著幾間房子，正冒著炊煙。因為擔心溝里路面餘雪的情況，還是需要找人問一下，可別走到半路，道上有冰，調頭都沒地方調。
一個年輕人正在房子外面生火做飯。“哎呀，恁別再往前開了，裡頭路賴著呢，雪沒化完，有溜冰。最裡頭是林場，
鎮暫
（方言：現在）也沒有人，我這兒就是最後一戶人家了。恁晌午咋吃飯？就擱這兒下點麵條吃吃吧？”
年輕人姓姚，今年46歲，這片山坡是他承包的，全部栽種了山茱萸，共有1000多棵，每年摘茱萸就要一個多月。
姚大哥不同於山裡的老人們，說話已經有了一些普通話的味道，方言不是那麼濃重，介於您和你之間的“恁”，是欒川縣城附近人的一個顯著語言特點。
“恁想去看看伊河源頭？看不了，看不了，林場進不去，就算進去嘍，恁也尋不著，溝深著呢。”
姚大哥打消了我們繼續向溝裡探尋的念頭。“晌午不走
包
（方言，類似於吧），嚐嚐俺農民工吃這飯。”
火著起來了，姚大哥回廚房拿了一些小蛋糕，放在門口的水泥桌上。“吃吧，鎮暫是吃飯時候。現在都不缺吃的，遇上了吃兩口，遇不上了肚子餓著。”
作者詢問怎麼住在這麼深的山溝裡，姚大哥揮手指了一下：“這房子，是那時候我跟俺
大
（方言：爹）在這兒包坡蓋的，我家不是這兒的，我在肖圪墶住，就你來那半路上。以前樹小，你知道，那得管理，現在樹大了，棗皮也不值啥錢，光一年回來摘摘棗，不在這兒住，沿黑就回去了。”
廚房裡還有消毒櫃、小冰箱，一應的廚房電器。姚大哥說：“我平時在欒川，打點雜，這房子常年沒人住，裡頭潮溼，牆上白水泥都離皮了，住不成人。”
20年前，包山種茱萸的主意是姚大哥出的，當時外出打工幾年，手裡多少有點錢，跟村委簽訂了分期付款的協議，花了5萬塊錢，承包30年。
“那時候年輕，也不知道乾點啥，當時
山萸肉
（方言：山茱萸皮）價錢還可以，就回來包了一扇坡，栽了二年，具體也沒數過，我約莫著不低於1000棵。這幾年價錢不高，不過比較穩定，都是十來塊錢一斤，一年能賣三兩萬塊錢吧。就是不敢用人，敢僱人摘，你算算，一個人一天100吧，一個月呢？得不少錢花，幹農業就是掙個出力錢。”
儘管現在不是用手捋，而是用一種電瓶帶的裝置搖，地上需要鋪塑膠布，還要回家用機器吹出去裡面的雜質，再上鍋煮，機器擠出果核，然後用烤箱烘乾……
按照姚大哥的說法，山茱萸種的多了，其實還真挺麻煩的。
“今個晌午恁
包
（方言：別）走嗷，掛麵多哩是，我也不會做飯，就是對整著吃點，晚上回家想吃啥了再說。”說著話，姚大哥往鍋裡下了兩包掛麵。
“下兩包？你能吃完？”作者很驚訝。
“那兒呢，還有人麼，這活一個人可不中，玩不下來。”下好麵條，蓋上鍋蓋，姚大哥向著樹林喊了一聲：“釘子哥（化名），不弄了，回來吃飯。”
沒記住名字的幫工大哥
“好嘞！”樹林裡有人應了一聲，然後看到一個人從後面的山坡上慢慢下來。“恁弄啥嘞，照相嘞？這兒有啥照頭。”
“給你照一張吧？看你這火車頭帽子，多性！”姚大哥開玩笑。
“我不照，你是老闆，給你照。
惹
（方言：ra，人家）會不是來看你這坡嘞。”
“
行黑
（方言：晚上）回去喝點酒吧？叫你光吃麵條，老不好意思呀。”楊大哥對火車頭大哥說。
“不喝，我都
讓玩兒
（方言：很長時間）沒有喝酒了，身上不得勁，醫生說不叫吃肉，不叫喝酒。木我擱家淨閒著，這活又不使哩慌，你咋不早點叫我，恁
藥人
（方言：yuo，一個人）弄著慢死了。”
“就是不喝了？”“不喝，等好了再喝。”
火車頭帽子大哥一屁股坐在溼的水泥板上，大口吃著麵條，說：“哎呀，半年沒咋幹活，上樹搖一天老是吃不住，胳膊癩酸，眼白澀。”
“那你當嘞，我都在這兒幹了快一個月了呀。就前兩天下雪，沒上來，在家裡煮煮，烘烘，也沒閒著。”
作者說很佩服姚大哥能吃苦，他笑了笑。“這根本不叫啥，你是沒見過俺們幹活吃那苦，哎呀，不說了。就人家說那，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咱也不說當啥人上人了，有吃有喝的，想吃肉、想喝酒了，能買得起，有房子住，老婆孩子怪平安，我覺著這就是幸福。”扒拉了一口麵條，姚大哥接著說：“手機上不是說了，幸福都是奮鬥出來的，咱年輕時候吃點苦，老了不再吃苦，那，都中了……”
山谷裡的風透著刺骨的冰涼，姚大哥生活的勁頭不僅鼓舞著自己，也感染著作者，是呀，幸福是奮鬥出來的，不需要跟別人攀比，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也是很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