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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鎮故事集》:導演魏書鈞欲說還休貫微洞密的創作蹊徑

“創作就是無中生有,優秀的創作者就是持續熱愛生活,持續無中生有的人。”

這是青年導演魏書鈞對“何為優秀創作者”這一問題的迴應,繼《延邊少年》、《野馬分鬃》後,他又以新作《永安鎮故事集》入圍戛納電影節,受到國際影壇的矚目,堪為近年來華語電影中值得注意的佳作之選。

《永安鎮故事集》以“元電影”的創作概念,統籌起分作三段式的敘事結構,講述了電影《永安鎮故事集》劇組入住拍攝地,波瀾過後又重歸於寧靜的故事。藉助“元電影”形式進行創作的影片放諸當今影壇已然不算鮮見,但有趣的是,在創作這個“無中生有”的過程裡,大多數導演是將“元電影”作為一種敘事策略,讓電影鏡頭轉向電影創作本身時,基本都有著清晰而明確的訴求。或為自況、或為追問、或為闡揚某種思想觀點,卻少見如魏書鈞這般希圖在無中生有之後,致力於讓有歸於無的。正如片中被反覆提及的那句話:“在永安鎮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一樣,導演在敘事上追求的並非是抒情達意與言志傳神,似旨在讓表達經歷一個由隱及顯又入隱的環形之旅,這在電影的三個故事中有著較為通透的呈露。

本片的情節編排並不複雜,三個故事雖可獨立成篇,其間亦有貫通之處。《獨自等待》講的是“出走”,《看上去很美》說的是“返鄉”,《冥王星時刻》談的是“創作”。而三者的共通點則在於雖然每一組敘事段落裡的人和事都發生了一定程度上的變化,但最終沒能產生任何實質性的結果。《獨自等待》裡餐館老闆娘小顧因被劇組相中作為明星的試衣模特,流露出了些許脫離庸常生活的幻想與憧憬,卻在正主到來的那一刻復歸於日常;《看上去很美》中的女明星陳晨在事業進展受阻時藉由拍攝新作品的契機返鄉,試圖重溫舊日的時光記憶,可家鄉與故人同她一般,都不再是過去的模樣了;《冥王星時刻》則更是有“作”而無創,編劇、導演乃至製片基於藝術理念、商業考量等多方因素的相互對峙與制約,使得電影最終在開機時也未能得到一個理想的定稿劇本。

這同我們傳統創作觀中“文以載道”的敘事表達顯然背道而馳,設若依循既有的創作思路,那麼《獨自等待》裡的餐館老闆娘小顧就理應如《冥王星時刻》裡導演向編劇強調的那樣,她出於女性意識的覺醒而選擇離開永安鎮:《看上去很美》中的女明星陳晨該要認清小鎮思維的侷限性,深徹體悟自己緣何當初要作別故土遠走他方,然後去讓她的事業煥發第二春:《冥王星時刻》中編劇與導演的藝術爭論需必然有一方最終佔據優勢,從而說服對方,以結果證論自己的觀點。《永安鎮故事集》的趣致就在於導演魏書鈞並沒有強令他的作品服膺於任何一種理念,整部影片表現出鬆弛自然,又不失曉暢連貫的狀態,且每每在有些意念與表達將將要冒頭之際,宛如打太極推手一般,反給它擋了回去。這就使本片更趨近於現代敘事中的“失敗者”情節:在一個環狀敘事結構中反覆兜轉,結果發現不外乎是重歸原點抑或原地踏步。不過事件儘管未能開花結果,停留在原點的人卻未必全無變化。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閒平地起波瀾。人物縱使沒能在外部環境與個人行動層面起到實質性的改變,也不意味著他的心理動態是始終風平浪靜的。人物的生活泛起了漣漪,即使這漣漪很快消隱了,心中的波動亦非可以輕易止歇的。就像影片裡編劇春雷解讀自己作品的核心是“投石入湖,泛起一片漣漪,又很快歸於平靜。”而這些微的差異,即是本片中人物潛隱靜默的心理變化,是導演有所表達之處,亦是他竭力收束斂藏鋒芒的地方。

他把他的電影作品從沉重鬱結的醒世恆言中解放出來,以頗為靈動的姿態去體認人和事的變化,讓表達不僅止於言之鑿鑿的教諭或振聲吶喊的宣言,還能在言與不言的當口,展示出一條欲說還休貫微洞密的創作蹊徑。而難能可貴的是,魏書鈞導演的這種創作並非出於刻意求工的企圖野望,更多是源自他個人的一種天真揮灑。比如《獨自等待》、《看上去很美》以及《冥王星時刻》這三個章節名,雖然都有同名電影可相依傍,但他沒有做過多迷影或致敬的設計,純粹只是看中了這三個片名好聽、有趣,且和他幾段故事所展現的內容具備一定程度上的關聯。至於“永安鎮最後的夜晚”之類的梗,無非都是好玩、圖一樂,覺得大家或許能會心一笑罷了。淺白、直露、鬆弛,卻也有效。

及至《永安鎮故事集》的結尾,觀者依然能領略到此種“有所言說,但又什麼都沒說”的藝術魅力。《永安鎮故事集》的開機成為了他的結尾,當我們去目睹一部電影創作的肇始,同時也是向一部電影去作別。起始亦是終,在這個迴圈往復的圓圈內,永安鎮或許什麼故事都沒發生,但我們卻在《永安鎮故事集》裡,看到了華語電影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