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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親,又稱“交換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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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晨強,男,56歲,河北保定人。語文高階教師,保定市作協會員。文字涉及詩歌、散文、歌詞等,有作品收入文集。在各級賽事中均有獎項或入圍。

換親

文/劉晨強(河北)

小時候,家在農村,鄰里有結婚的,常聽人們說“是換親”。語氣裡少了些喜慶,多了些無奈。聽者往往恍悟地“哦”一聲作為迴應。

換親,又稱“交換婚”,是男子把自己的姐妹,給女方的兄弟做妻,以換取女方做自己妻子的婚姻方式。曾普遍存在於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貧困農村。由於違背了當事人(特別是女子)意願,婚後多不和睦,於是便不時遭到兒女的抵制。

我的二孃就遇到了這樣的麻煩。

那天二孃拿著塊新染的粗布,讓手巧的母親給她兒子——柱子哥裁褂子,等量完尺寸,柱子走後,母親問:“柱子多大了?”二孃嘆口氣,說:“三十一了。”二孃知道母親的意思,便順著話茬說:“再娶不上媳婦,等蘭子大些給他換一個。”“什麼?我蘭子姐嗎?她要給柱子哥換媳婦?!”正在一邊疊紙元寶的我一聽就急了,忍不住嚷嚷道。蘭子姐和我同歲,僅比我大幾個月,是我從小到大的玩伴。頭髮自來卷,一雙笑眼,天生的和善。我們在一個班讀初一,同學欺負我時,她經常護著我。母親說:“看你急的,是過兩年,你們現在還上學,還小。”停了停,母親又試探著對二孃說:“她姐的年齡倒合適。”“這個死閨女死活不給他哥換,白養她了。”二孃抹起了眼淚,本來就多皺的臉,顯得更蒼老了。

果真,剛過了兩年,那天上午,愛學習從不耽誤課的蘭子姐沒來上學。我放學回家後說給母親。母親說:“你二孃剛來過,蘭子不上學了,要給你柱子哥換媳婦。”我的心一下子灰了,有說不出的滋味。我帶著哭腔說:“蘭子姐學習好,可以上高中考大學的。”母親也惋惜地說:“那有什麼辦法,你柱子哥三十三了,總不能打一輩子光棍。”“那蘭子姐同意嗎?”“也是掉眼淚,你蘭子姐仁義,心疼她哥。”

就在那年春天,蘭子姐和那個大她十七歲的男人結婚了。男人又老又醜,黑鐵塔一樣。結婚那天,蘭子姐哭紅了眼,二孃也是滿臉淚痕。

送親回來時,二孃哽咽著對女兒說:“媽對不起你,媽也沒辦法。”說完轉身就走,頭也沒有回。蘭子姐神情木然,什麼也沒說,只是婚後很少回來,雖然倆村離得很近。偶爾回來,也是來了就走,從不帶著丈夫。

別人都說:“可惜了,蘭子。”

也是這一年我考上了縣一中,上下學要穿過蘭子姐的村子。我多麼想看見親愛的蘭子姐,多麼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就在那年秋天的一個黃昏,週末回家的我遠遠地看見蘭子姐正在道邊的樹趟子裡摟樹葉。她大著肚子,圍了圍巾,在蕭蕭的秋風中依然瑟縮。

看到我,她停下筢子,臉上勉強露出笑容。簡單地交談後,我知道他丈夫沒文化,饞且懶;由於年齡相差太大,也沒共同語言。臨別時她落寞地說:“我就這樣了,你要好好學習,考上大學。”

回到家,母親正燒火做飯。我把遇到蘭子姐的事說給母親。母親無奈地說:“換親,有幾個好的,後院的秀兒是換親,她丈夫小時候放炮炸瞎了一隻眼,要強的秀兒老覺得低人一等,有氣沒處撒,就跟男人折騰。還有曹喜,為什麼得了癌症你知道不?”

曹喜是我姨家表哥,仁愛顧家,幹起活來家裡地裡一把好手,只是姨父有病家裡窮,一直耽誤到三十歲,才由表姐換了親。起初,表哥怎麼也不同意換親,嫌說出去寒磣,更怕表姐受委屈。無奈姨父整天嘮叨,邊咳嗽邊拿菸袋鍋指著表哥說:“曹喜你別不孝順。”表哥說:“我怎麼不孝順了?”姨父說:“你不結婚就是不孝,曹家無後我死了閉不上眼。”後來再有人提換親時,就由姨父做了主。結婚前,表哥還特意打聽了男方,相看了他家滿甕的糧食。沒想到表姐結婚後還是遭了罪。原來甕裡的糧食只有表面一層,下邊是土,是應付相親做的假,且男人性格暴戾,不如意了就打表姐。表姐無奈出走,至今沒有音信。曹喜覺得對不起表姐,整天哀聲嘆氣,借酒澆愁,悔不該換親,鬱悶久了查出了病。

我找了個蒲墩,坐在灶前幫母親拉風箱。母親往灶膛裡填了把柴禾說:“你柱子哥過得也不如意,兩口子整天打架。”我問為什麼,母親說:“也怨你二孃,你蘭子姐過得不好,她就把氣撒在你嫂子身上,偏偏你嫂子又不是個省油的燈,不雞飛狗跳才怪。”“那你多說說我二孃。”“沒少說她,就是那個脾氣,改不了。前幾天你嫂子要離婚,回了孃家。你二孃把蘭子叫了回來,說你要離婚,蘭子也離,都不過了。你嫂子這才被勸了回來。還不曉得能不能過下去,你嫂子也覺得憋屈,對你柱子哥不好。”

我無語。

後來,我高中畢業上了大學,工作後在城裡娶妻生子,跟老家聯絡就少了,特別是沒了雙親,更是斷了來往。人世滄桑,一晃四十年。為了寫這篇文章,我輾轉打聽了蘭子姐的近況。

大她十幾歲的男人前兩年過世了,五十多歲就守了寡的蘭子姐很操心也很無奈。這期間,柱子哥最終離了婚。蘭子姐也曾受到兄嫂離婚的影響,但為了孩子最終忍了下來。現在,兩個兒子都已過了三十歲,不幸的是趕上了農村新一波的光棍潮。為了改變命運,蘭子姐也曾勉勵他們好好學習,說砸鍋賣鐵也供他們上學,還拿我這個沒成大器的舅舅做榜樣教育他們,但最終無濟於事,兩個兒子初中沒畢業就退了學,一直在家打工過活。“燕子不入苦寒門”,農村的燕子們大都飛進了“王家”“謝家”的豪宅大院。家境並不優厚的蘭子姐只能看著兩個兒子發愁。兩個兒子倒也懂得母親的不易,反過來勸慰道:“娶不上媳婦的又不是咱們一家,咱們這麼個小村三十多歲的光棍就二十多個。村村如此,縣縣如此,很多省都一個樣。又不丟人犯法,咱們娘仨一塊過。”

我震驚:男多女少,城鄉差異以及天價彩禮等因素造成的“娶親困境”竟如此嚴重普遍。幾十年前,兒女眾多,貧寒的百姓無奈中以“換親”來“自救”,而今又有怎樣的方式來解決終身大事,度過農村的“娶親荒”呢?長此以往,會不會產生比“換親”更荒唐愚昧的社會現象?

我不禁陷入深深地憂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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