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推網

選單
文化

詩歌|徐琳婕:借來的一生(組詩)

文/徐琳婕

我的父親母親

這個男人,終生沉默

最大的快樂,來自大口喝酒

大塊吃肉

一隻眼,被複仇的木屑奪走後

更深的沉默,是他的下酒菜

這個女人,在生下

第四個女兒之後,終於放棄

她從體內抽出

各種武器,與人對抗

“生不出男人,就活成男人”

母親開啟盒子,拿出一張

黑白照片

一位少女,斜倚在陽光下

眸中有明豔的春色

看照片時,母親眼裡也閃過

同樣的春色

她說,那天只是父親先來

她就把自己的一生當成風箏一樣

放了出去。也許

她從未看清愛情真正的模樣

起初,父親是瓦屋

堅實溫暖,偶爾漏雨

母親是瓦屋頂上冒出的炊煙

搖擺不定卻柔和

後來,父親是鐵塊

冰冷,沉悶

母親是鐵錘,不停地敲打

在細碎的時光裡

兩敗俱傷

現在,父親是泥土

母親是雨水

雨再大,父親都以褶皺的笑

去包容,吸收

毛仔和奀女

算得上是一對璧人

都有著深邃的雙眼皮。有著

烏黑的秀髮,整齊潔白的牙齒

甚至連小名也彷彿天造地設一般

——毛仔和奀女

都喜歡在冬天的早晨,一邊穿衣

一邊愉快地哼著歌兒

不同的是,父親是早起做飯的那個

母親是晚起賴床的那個

像所有庸常夫妻一樣,他們相愛著

也相互傷害著。用最難聽的話吵架

準確地戳中對方要害

關上門,也能打一場生死架

不同的是,父親是最先妥協的那個

現在,父親正躬著黝黑的身子

用蘸著溫水的棉籤,細心地塗抹著

母親蒼白的嘴唇。多像一條魚

對著另一條魚溫柔地吐泡泡

他們

他們已蹲在廚房四個小時

把從野地裡採來的芹菜一根一根

擇乾淨,紮成捆。以便

在第二天清晨,去菜場繼續消耗

四個小時。用收入的幾十塊錢

換一盤喜歡吃的烤鴨或別的什麼菜

他們是我的父母。他們已年過花甲

他們拒絕我花錢買下

與年齡和身體狀況不相符的忙碌

他們繼續蹲伏著,像兩扇隱秘的門

一扇叫毛仔,一扇叫奀女

這兩個名字藏著他們一生的卑微和

想直卻一直沒能直起的腰身

漩渦

他站在昏暗的路燈下

腳下襬著一攤鮮嫩的蘿蔔、白菜

(它們經歷了擇淨、清洗、捆紮)

汽車、電動車,匆匆經過

偶爾有人在他面前停留,詢問菜價

十二月的風呼呼地刮

他時不時搓手跺腳,將衣領捂緊

面部輪廓在夜色中逐漸模糊

我開車,緩緩繞過他。沒有停留

彷彿為了躲避

正在發生的一場漩渦——

製造漩渦的那個人,正是我的父親

中秋

院子裡,柿子紅了,橘子紅了

父親喝著小酒的臉,也紅了

母親依然圍著灶臺,用最原始的

烹飪方式,為我們端上雞鴨魚肉

和她親手栽種的辣椒茄子

話題離不開土地——稻穗的金黃

和一塊月餅最初的模樣。母親說

埋進去什麼,就長出什麼

四個女兒,是前世精心埋下的種子

我們談論月亮。不擔心嫦娥和吳剛

以及那隻玉兔的命運。桂樹的香氣

通達人間天上,萬物美好而簡單

父親淺淺地笑著,月亮照進他

凹陷空洞的左眼窩。母親藉著月色

擦洗面頰和手背上的斑駁鏽跡

那一晚,他們身體的所有裂縫

都溢位了光

春日書

把自己鎖在春天之外。散發

穿睡袍,喝枸杞菊花茶

每發出一聲嘆息

窗外的風就跟著怒吼一聲

陽臺上的蘭花開了四朵,我知道

它們的芳香在恨我

泥地裡快要老去的鼠麴草在恨我

被拉扯著的飄蕩的風箏在恨我

竭盡全力抽出嫩芽的柳條在恨我

朋友圈裡金燦燦的油菜花在恨我

還有桃花,迎春花,映山紅

她們都在恨我

萬物湧動啊,使出渾身解數

使我揹負辜負之名

而我,只願意你恨我

入眠記

睡眠,是一項孤獨的事業

做這些時,大腦會魔術般變出

許多個自己。每個自己都伶牙俐齒

他們爭辯,推搡。相互打破

又重塑。生出許多歧途

而最終,語言的枯枝敗葉

被意志清除。堆疊出一條無用之路

密林出現在道路盡頭。鳥聲陡峭

越過命定的刀尖

溪流穿過身體裡的鹽分,帶來

輕微的眩暈。只記得

歸途顛簸,大霧瀰漫

月光的鱗片從密林間緩緩落下

【作者簡介】

徐琳婕,江西浮樑人,江西省作協會員。詩歌見於《十月》《草堂》《星火》《散文詩世界》《深圳詩歌》等刊,入選多個選本。詩作獲第三屆“愛在麗江”愛情詩大賽月度獎等。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歡迎向我們報料,一經採納有費用酬謝。報料微信關注:ihxdsb,報料QQ:3386405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