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發文，討論黛玉的經濟問題，有讀者憤怒留言：光是賈敏的嫁妝就不是一個小數字！這筆錢全是黛玉的！

我本著討論的態度，回覆這位憤怒的網友：賈敏結婚已經十幾二十年了，她的嫁妝怎麼可能分文不動？難道她是葛朗臺？

也許是我沒有說清楚吧，引發了這位網友更大的憤怒：只有最下流的男人，才會覬覦妻子的陪嫁！只是最窮困的男人，才需要妻子用嫁妝去補貼生活！

按這位網友的邏輯，林如海既不窮困，又不下流，所以賈敏的嫁妝就會絲毫不動，留給女兒林黛玉了；如果黛玉沒有得到這筆嫁妝，那一定是被某人貪汙、侵佔、吞沒了！

如果簡單的道理，我怎麼就是不能接受：賈府侵佔了黛玉的遺產，黛玉為什麼卻說自己“一無所有”？為什麼反而擔心別人“嫌我太多事了”？為什麼連吃一碗燕窩，也會認為是“不知進退”？

《傾城之戀》裡白流蘇的錢被哥哥們拿去投資，“你哥哥們把你的錢盤來盤去盤光了！就養活你一輩子也是應該的”。難道黛玉就這麼好欺負？還是黛玉連自己有錢沒錢都不知道，人家騙了她的錢，她還以為自己根本就沒有？

黛玉是“心較比干多一竅”的。雖然不喜俗務，但“心裡每常閒了，替你們一算計，出的多進的少”，連賈府財政的大概都心裡有數。如果她父母真的給她留下了遺產，她即使不知確數，難道還不知道個大概？你也太小瞧她了吧？

賈敏肯定是有嫁妝的。林如海也不會貧困或下流到覬覦妻財的地步。但是賈敏的嫁妝，仍不可能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

首先，嫁妝不是銀行裡的一個數字，而是許多實物，甚至包括人。陪嫁丫頭，陪房，都是嫁妝的一部分。年長月久，這些人老了，死了，出嫁了，在當地紮根了，或者像周瑞女兒一樣，受到主子的特別恩惠“放出去”了。難道黛玉能把他們追回來嗎？

（也不是說全不在了。陪黛玉來賈府的李嬤嬤，有可能就是當初的陪房；雪雁也可能是陪房或陪嫁丫頭的後代，女兒或者孫女之類。）

陪嫁的當然還少不了衣服衣料、首飾用具、各種物品。賈母的鉅額私蓄中，未必沒有嫁妝的內容。但是要說全部保留下來，是不是太理想化了？比如有貼身丫頭出嫁，賈敏難道不給一點“添妝”（平兒的蝦鬚鐲，是王熙鳳賞給她的）？與親戚朋友、林如海的同僚往來，賈敏與女眷難道沒有互相贈送酬答（中學課文《梵天寺木塔》一文中，匠師向喻皓求助，就是讓他妻子送給喻皓之妻一支金釵）？

這些都不會是單方面的付出，而一定會有回報。正如林如海這些年的收入，恐怕也會交給妻子來管理。但是林如海頗有古風，肯仗義疏財（替賈雨村謀起復，“即有所費用之例，弟於內兄信中已註明白，亦不勞尊兄多慮矣”，不僅幫忙，還代出錢），有可能像甄士隱一樣“讀書之人，不慣生理稼穡等事”，不能使財富增加。

好吧，到賈敏逝世的時候，她手中的財富與當初的嫁妝相比，是增加了，還是減少了，我們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時候的財富，絕對不可能是原封不動的嫁妝！

賈敏逝世以後，這些財富只能由林如海親自打理。但是林如海逝世得很突然（“冬底”收信說病重，卻是九月初三就逝世了，可能給黛玉的書信剛上路，那邊林如海已經嚥了氣），他沒有時間向女兒、或者向女兒的監護人進行財產的交接。

那這些財產會落到哪裡去？

“幾房姬妾”，官府的師爺，家裡的傭僕，難道不會像壽怡紅時的老婆子“一面明吃，一面暗偷”嗎？

林如海的喪事，運柩回鄉的費用，難道要賈璉自掏腰包嗎？

還是那些姬妾與傭僕，如果在喪事後要離開，難道能不給遣散費嗎？如果要留在蘇州守靈（其實是養老），難道能不給安置費嗎？

如果換一個比較務實有算計的人，來主持林如海的後事，他也許會想辦法節省，替黛玉保留一些財產。但賈璉是什麼人？“油鍋裡的錢還要找出來花呢”，現在有機會拿著別人的錢大肆揮霍，他又怎麼可能勤儉節約？

他的揮霍，是為了林如海的後事，所以連黛玉也不能有絲毫的異議與不滿。

結果就是，黛玉看著家產因為“不省儉”而揮霍一空，明知道自己將“後手不接”，但也無可奈何。

家產已經用完了，黛玉當然是“一無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