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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歷史上關於漢元帝以降的皇帝祭祀崇拜的改革和反覆是怎樣的?

漢宣帝搞漢武帝的個人崇拜,非常可疑。因為,前72年的漢宣帝本始二年,漢宣帝剛剛從民間青年即位皇帝才兩年,他對官府和宮廷事務並不會知道多少。況且,漢武帝雖是他的曾祖父,但漢武帝親手害死了他的曾祖母衛皇后、爺爺劉據、奶奶史良娣、父親劉進和母親王夫人。另外,在民間,漢武帝口碑歷來不好,漢武帝在世時,百姓窮困和稅賦徭役甚重,巫蠱之亂,許多老百姓是同情太子劉據和衛皇后的。

這就是說,說自小生活在民間的漢宣帝劉病已登基以後就急迫地下達詔令搞漢武帝的個人崇拜,恐怕是與情與理都說不過去的。既然如此,那麼,漢宣帝劉病已又為什麼會在登基以後就急迫下達詔令搞漢武帝的個人崇拜呢?漢宣帝登基伊始就搞漢武帝的個人崇拜,很可能是權臣霍光一手導演的。因為,霍光是漢武帝託孤的顧命重臣,毫無疑問,霍光本人是非常忠於漢武帝的。而漢宣帝劉病已的身世則實在是太悲慘太離奇了,霍光當然擔心漢宣帝個人會對漢武帝有所不滿。

這樣,霍光可能出於安定政局的需要,他就督促漢宣帝登基伊始就下達詔令褒獎漢武帝,以消除天下老百姓對漢宣帝可能不滿漢武帝的種種猜疑和議論,這,可能就是漢宣帝之所以登基伊始就詔令全國搞漢武帝個人崇拜的政治隱情。只不過,史書一直沒有對這個政治隱情加以詳細介紹而已。同時,經筆者對史載的梳理考證,發現,這次搞漢武帝崇拜的始作俑者,是一直野心勃勃,試圖篡位的燕王劉旦。年幼的漢昭帝執政初,劉旦一面四處散佈謠言說昭帝劉弗陵並非漢武帝的親生子,一面,他以死人壓活人,借抬高漢武帝去試圖向天下宣示他才應是皇帝繼承人。

當時的顧命首輔大臣霍光,為了不給那些野心家的王侯和漢武帝時的老臣們留下口實,他也就更為積極地崇拜漢武帝了。但是,搞漢武帝的個人崇拜,既不順民心,也不符合中國文化傳統,甚至不符合儒家文化傳統,所以,漢宣帝下達詔令搞漢武帝的個人崇拜後,就遭遇到了相當一部分官員的抵制。其中,長信少府的關內侯的夏侯勝最為反對。史書記載,特別有意思。當時,朝野著名大儒的夏侯勝列舉了漢武帝的一些歷史過錯。

但是,以丞相蔡義、御史大夫田廣明為首的一幫朝廷大臣們卻認為應按照漢宣帝的詔令辦事,且指責夏侯勝詆譭漢武帝是大逆不道,後來,夏侯勝和其同黨的丞相長史黃霸都因阻攔對漢武帝的崇拜祭祀而被下獄。但史書又同時記載說,漢宣帝非常尊敬夏侯勝,在取消了對夏侯勝的處分以後,漢宣帝異常信任於他。至於同樣反對搞漢武帝個人崇拜的黃霸,在漢宣帝后期還被漢宣帝拔擢為了丞相。

由此可見,漢宣帝劉病已在搞漢武帝個人崇拜這件事情上,是很矛盾的,或者說是口是心非的,他可能是畏懼於當時霍光的權威,不得不順著霍光的意思走,同時,作為皇帝,他也的確需要考慮到當年巫蠱禍亂事件中的皇族家醜不能隨便外揚的政治後果。所以,儘管身世悲慘的漢宣帝劉病已可能在內心中對漢武帝充滿了怨恨,但他在表面上還是不得不順勢而為。

這裡需提及一句,這個夏侯勝與益州刺史王襄(即王吉)有師生關係。而黃霸也是昔日益州沈黎郡吏出身。

搞皇帝的個人崇拜,不僅導致國家沉重的財政負擔,還會造成個人崇拜的社會風氣。況且,崇拜皇帝個人,也與漢文帝開闢的廣開社會言路以批評皇帝和官方“不逮”之錯的西漢朝廷諫議政治不符合,所以,蜀郡王褒等人對漢宣帝的歌功頌德,就曾讓漢宣帝如坐針氈。

到了漢元帝時代,漢宣帝時代時興起的皇帝崇拜風潮就遭遇到了更大的抵制了。漢元帝初,御史大夫貢禹以節儉為名,他要求朝廷取消對漢武帝等皇帝、皇族的個人崇拜祭祀。這樣,由漢元帝初期的御史大夫貢禹肇始,就拉開了對皇帝、皇族崇拜祭祀禮儀進行改革的帷幕,當時的御史大夫貢禹,要求漢朝只設置五個已故皇帝的祭祀場所,其他帝王、皇族的祭祀廟宇都應拆毀,地方郡國更不能搞帝王、皇族的祭祀祠堂。

雖然貢禹上奏不久就故世了,但是,漢元帝卻批准了他的這個上奏,前40年的漢元帝永光四年,西漢王朝正式進行了對皇帝、皇族祭祀崇拜禮儀的改革。漢元帝執政中期,丞相韋賢和繼任丞相韋玄成又相繼提出了繼續改革皇帝、皇族崇拜祭祀的舉措,丞相韋玄成、御史大夫鄭弘、太子太傅嚴彭祖、少府歐陽地餘、諫大夫尹更始等七十個高官都支援漢元帝的這個改革舉措。緊跟著,“太上皇、孝惠、孝文、孝景廟皆親盡宜毀······皇考廟上序於昭穆,非正禮,宜毀······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寢祠園宜如禮勿復修。”(《漢書·韋玄成傳》)

以上的改革,實在是非常激進,一時間,漢武帝皇后、漢昭帝皇后、戾太子劉據,戾太子夫人、劉邦的父親劉太公、漢惠帝、漢文帝、漢景帝、竇太后、漢昭帝母親趙太后等皇陵以及一大批親王陵墓的祭祀廟堂紛紛被拆毀或者不再舉行祭祀,或者由其破爛不再修復。可能是因為改革操之過急的緣故,以至於導致這個改革舉措在後來出現了反覆。丞相韋玄成去世後,漢元帝一天晚上做夢,他說他夢見祖先譴責他拆毀郡國地方祭祀廟宇了,他將此事告訴新丞相匡衡以後,匡衡居然就去祭祀了各位皇族,這樣的舉動,當然就助長了漢元帝復辟的心機。

漢元帝去世以後,神神叨叨的丞相匡衡認為死亡的皇族們譴責了曾經參與拆毀皇帝陵寢的他,於是,他又建議朝廷恢復一些皇帝崇拜祭祀廟宇,這樣,情況就起反覆了。誰都怕負責,誰都怕遭去世皇族的譴責,漢文帝、漢武帝、漢宣帝的三處陵墓也就被修復如初了,但是,這次反覆,還是使得郡國之中的各皇帝、皇族祭祀廟堂再也沒有恢復。由此可見,中國歷史上,郡縣地方之所以從來沒有皇帝崇拜風氣,的確與漢元帝時代徹底廢除地方郡國皇帝崇拜的改革措施有直接關係。

西漢王朝末期的漢哀帝時代,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光祿勳彭宣等五十三個高官再次掀起要求拆毀皇帝祭祀廟堂的倡議,他們這次矛頭就直指漢武帝了,他們認為“孝武皇帝雖有功烈,親盡宜毀。”(《漢書·韋玄成傳》) 這次要求拆毀漢武帝祭祀廟堂的倡議遭遇到了太僕王舜、中壘校尉劉歆的反對,漢哀帝認可了王舜和劉歆上奏所言的“臣愚以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毀。”(《漢書·韋玄成傳》

所以,西漢末期,漢武帝的祭祀廟宇也還是沒被拆毀。這場發端於漢宣帝時代的關於漢武帝功過評論與是否應拆毀漢武帝祭祀廟宇的爭論和改革,一直持續到西漢末期,其時間竟然長達七十年之久。不過,這場關於是否應拆毀皇帝、皇族祭祀崇拜廟堂改革的舉措,還是給予後世帶來了相當的積極影響,此後,皇帝的個人崇拜,就被侷限在皇族宮廷內部進行了,再也沒有在郡國地方上搞過皇帝個人崇拜的祭祀廟堂了。

那麼,東漢末年的地方郡國之中,是否還有漢武帝的紀念祠堂呢?《華陽國志·大同志》記載了277年的晉朝咸寧三年的蜀郡刺史王濬毀本地祭祀廟堂的情況。從歷史記載來看,東漢末期和晉朝初期,中國西南地區之中的蜀地還有漢宣帝時代遺留下來的漢武帝祭祀廟堂,時間跨度有三百餘年。但是,晉初的蜀地尚有漢武帝祠,並不說明中國其它郡國地方之中也有漢武帝祠!

因為,蜀地是個具備“相容幷包”傳統的地方,蜀地從無因意識形態不同就搞排斥異己的習俗,蜀人之所以長期保留下了漢武帝祠堂,並非就代表蜀地人民群眾真的很感懷漢武帝了,而很可能就像蜀地發源的道教那樣,“漢武帝”也可能不過就是蜀地區域性地區的部分人們心目之中搞祭祀的信物而已。而且,可以肯定地說,晉朝以降,蜀地就再沒漢武帝紀念祠了。

但是,古代蜀地的禹王祠則一直流行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初期。而且,蜀地的禹王祠,往往是與蜀人紀念李冰父子的二王廟及其紀念治水蜀王們的“川主廟”,是同時並列的。這說明,蜀地的老百姓感恩紀念的,還是那些給予本地老百姓帶來了水利農業福利事業的歷史人物。

綜上所述可知,肇始於漢宣帝、漢元帝時代的夏侯勝、貢禹、韋賢、韋玄成等人所發動的這場關於皇帝個人崇拜祭祀廟堂的改革,還是有利於後世的。一直到大清王朝結束,中國民間地方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對皇帝進行定期祭祀崇拜的廟宇和事件了,皇帝崇拜一直被嚴格侷限在皇家內部進行。這,大概就是中國文化傳統中本來就沒有君王個人崇拜習俗的原因吧。

至於發生於中國文革時期中的瘋狂個人崇拜的社會風潮,應該與中國歷史文化傳統無甚關係,而是很可能與中國近現代史上盲目學習歐美和盲目模仿前蘇聯的情況有關。歐美歷史上的瘋狂個人崇拜風潮,大多與歐洲歷史上的宗教聖主崇拜習俗相關。而前蘇聯歷史上的瘋狂個人崇拜風潮,則與前蘇聯特有的政治制度背景及其歐洲的君主英雄崇拜習俗相關。相比之下,中國歷史上既無宗教聖主崇拜的全民習俗,更無君王和個人英雄的全民崇拜傳統。